希贝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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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希贝把脸贴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

十月的第一场雨已经持续了三天,走廊上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女生们护手霜的甜腻香气。

她数着雨滴从窗框左上角滑落的轨迹,直到第七滴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天气预报说下午会放晴。”徐阳的声音像一块温热的毛巾敷在她冰凉的耳廓上,“要不要逃课?”

林希贝猛地转身,后脑勺差点撞上窗框。

徐阳及时伸手垫在玻璃与她之间,手背被压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今天没穿校服,套了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领口露出半截锁骨,在昏暗的走廊里白得晃眼。

“逃……逃课?”林希贝的指甲掐进掌心。

从小到大,她连迟到记录都没有过。

徐阳从卫衣口袋里摸出两张折叠整齐的纸:“老张的假条,我模仿他签名比模仿我爸的还像。”

他歪头时刘海垂下来,发梢还沾着雨水,“广播站新到了一批设备,教导主任让我带人去调试——这个理由够正当吧?”

林希贝盯着假条上龙飞凤舞的“张建国”三个字,喉咙发紧。

窗外雨声渐弱,一缕阳光突然刺破云层,斜斜地切过徐阳的眉骨,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颧骨上,像一排细密的栅栏。

“天台的门锁坏了三年了。”许晴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拐角,嘴里叼着根草莓味棒棒糖,“上周五我和陈远还在那儿……”

她突然刹住话头,冲林希贝眨眨眼,“总之视野超棒,能看到整个老城区。”

林希贝耳根发烫,许晴已经大笑着把棒棒糖塞进她嘴里。

甜腻的草莓香精味在舌尖炸开时,徐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走吧,趁下一节课还没打铃。”

他的手掌比想象中粗糙,虎口处有打篮球磨出的茧子。

林希贝被拽着跑过长长的走廊,棒棒糖的塑料棍硌得腮帮生疼。

经过高二七班时,几个男生从后门探出头起哄,徐阳头也不回地比了个中指,笑声像碎玻璃般溅落在他们身后。

天台的门锁果然锈死了,徐阳用肩膀一撞,铁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潮湿的风混着阳光迎面扑来,林希贝眯起眼睛,看见无数晾衣绳在楼宇间纵横交错,彩色的床单像水母般在风中鼓胀。

“看那边。”徐阳指向西面。越过参差不齐的屋顶,能看见运河像一条银色的拉链,将城市分成两半。

货轮缓缓驶过,汽笛声被距离稀释成一声叹息。

林希贝不自觉地向前迈步,雨水从生锈的管道滴落在她肩上。

徐阳突然脱下卫衣兜头罩住她,布料带着体温和淡淡的洗衣粉味道,领口处有一道褪色的油笔印。

“你抖得像只淋雨的小麻雀。”他的声音隔着卫衣传来,闷闷的带着笑意。

林希贝慌乱地扯下衣服,发现徐阳里面只穿了件白色背心,雨水顺着他的锁骨流进领口,在胸前洇出半透明的一片。

“穿、穿回去!”她手忙脚乱地把卫衣塞回去,指尖不小心蹭到他肋骨的皮肤,触电般缩了回来。

徐阳大笑,喉结在阳光下滚动,像一颗卡在冰层里的鹅卵石。

他们在水泥台沿坐下,徐阳变魔术般从裤兜掏出两盒柠檬茶。

吸管戳破铝箔纸的瞬间,林希贝想起什么似的:“你说要调试设备……”

“骗你的。”徐阳咬着吸管,阳光把他睫毛染成淡金色,“其实我逃课是为了看云。”

他指向天际线附近的一朵积云,“像不像正在吃草莓冰淇淋的恐龙?”

林希贝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云朵边缘确实有个圆润的凸起,像极了恐龙撅起的嘴巴。

她忍不住笑出声,徐阳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耳垂:“你终于笑了。转学两个月,这是我第一次听你笑出声。”

他的呼吸带着柠檬茶的酸涩,喷在林希贝耳廓上,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她慌乱地低头,发现徐阳的球鞋和自己的帆布鞋并排搁在积水里,像两艘靠岸的小船。

“给。”徐阳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上次听你念《九月》,我查了海子所有的诗……”

信封里是手抄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字迹工整得不像男生的笔触。

林希贝注意到“幸福”两个字被反复描摹过,在纸面上留下轻微的凹陷。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徐阳突然念出声,声音比广播时低沉,尾音微微发颤,“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林希贝下意识接上:“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她的声音渐渐放开,与徐阳的声线交织在一起,“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风里时,徐阳突然说:“我爸妈离婚那天,我妈把这首诗抄了二十遍。”

他望着远处的货轮,喉结滚动了一下,“后来她嫁给了卖海鲜的批发商,现在住在沿海城市。每次视频她都说闻得到海腥味。”

林希贝不知该说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

徐阳转过头,眼睛在逆光中呈现出琥珀般的通透:“所以我很会挑螃蟹,以后做给你吃。”

“以后”这个词像一颗薄荷糖,在林希贝舌尖化开清凉的甜。

她低头假装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掩饰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下课铃远远传来时,云层已经散尽。

徐阳突然跳上水泥护栏,伸开双臂保持平衡。

风鼓起他的白背心,露出腰间一小片皮肤,林希贝看见那里有道月牙形的疤痕。

“我七岁时从这摔下去过。”

徐阳在窄窄的护栏上转身,球鞋边缘沾着铁锈,“不过只摔到五楼晾衣架上,把王主任家刚晒的棉被砸了个大坑。”

林希贝倒吸一口冷气,徐阳大笑着跳下来,落地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

他变魔术般又掏出个东西:“赔礼。”

那是个拇指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细沙和微型贝壳。

徐阳拧开瓶盖,咸腥的气息立刻涌出来:“海边的海沙,我妈寄来的。据说对着阳光看会有惊喜。”

林希贝举起瓶子,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七彩光斑,在她脸上跳动。

某个角度时,沙粒里突然闪过一点金光。

“是云母。”徐阳凑过来,下巴几乎搁在她肩上,“像不像把星星碾碎了撒进去?”

回教室的路上,徐阳坚持要走消防通道。

生锈的金属楼梯在他们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转角处堆满积灰的课桌椅。

在二楼拐角,徐阳突然停下,指着墙上一片涂鸦:“我画的。”

那是个简陋的太阳,用黄色粉笔画在霉斑中间,八道歪歪扭扭的光芒像伸出的手臂。

徐阳用袖口擦了擦最亮的那道:“高一开学第一天,我在这躲了三个小时。当时觉得全世界都在旋转。”

林希贝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轻轻碰触太阳中心。

粉笔灰簌簌落下,徐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墙上。

他的掌心滚烫,脉搏通过相贴的皮肤传来剧烈的震动。

“林希贝。”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运河边看落日?”

消防通道的感应灯突然熄灭,黑暗中林希贝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点点头,随即想起对方看不见,急忙补了句“好”。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徐阳的手立刻收紧了,拇指在她腕骨上轻轻摩挲。

他们迟到了十五分钟,徐阳却大摇大摆从前门进去,把剩下的柠檬茶放在讲台上。

数学老师瞪了他一眼,居然没说什么。

林希贝溜回座位时,许晴在桌下塞来一张纸条:“天台怎么样?”后面画了个夸张的爱心。

放学时,林希贝在储物柜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明天下午四点,校门口第二个路灯下等你。——徐阳”落款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和消防通道里的一模一样。

当晚的日记本上,林希贝把海子的诗抄了整整三遍。

最后一遍时,钢笔没墨了,“幸福”两个字越写越淡,像要消失在纸页里。

她想了想,又添上一行小字:

“10月9日,雨转晴。今天有人对我说'以后'。以后是什么颜色呢?大概像他眼睛里的琥珀色。”

夹在日记本里的玻璃瓶在台灯下闪烁,沙粒中的云母碎片像坠落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