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运筹突围(7)
他以为苗不居想跟他谈这个话题,所以一下楼就把提纲一二三四五地罗列了一遍。苗不居只是听,并不答话。这让郭一清感到恐惧,因为只要苗不居不发表意见,一般来讲肯定是不对他的思路。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风声入耳。
广场的灯光照射出前面有一条黑影,一个人走了过来。
“苗书记,我是党校的王勃明。您找我?”来人自我介绍。
“是我找你,主要是想请教请教你这个大教授。”苗不居把手挥了挥,“咱们走着谈。你的《领导管理科学浅议》一书写得非常好,特别是书中提到的古狄逊定理给我的启发最大了,你是怎么理解‘管理’两个字的?”
王勃明喘了一口气,把皮手套收起来,夹到腋下,又搓了搓手,说:“管理是一门科学,但许多人并不懂管理,以为管理只是发号施令,这就简单化了。实际上,管理是一门艺术,是让别人自觉干活和干更多活的艺术。我当初之所以要写这本书,是受了一条短信的启发,就是百分之七十理论。”
“哦?什么是百分之七十理论?”
王勃明站住了,从棉衣的贴身口袋里掏出手机,说:“这条短信我现在还存着,我给您念念:一款高档手机,百分之七十的功能是没用的;一款高档轿车,百分之七十的速度是多余的;一幢豪华别墅,百分之七十的面积是空闲的;一堆公务人员,百分之七十是混饭吃的;一所大学里,百分之七十的教授是扯淡的;一大堆社会活动,百分之七十是无聊空虚的;一屋子衣物用品,百分之七十是闲置没用的;一辈子挣钱再多,百分之七十是留给别人花的。”
“有一定道理。‘一堆公务员,百分之七十是混饭吃的’,一针见血。”苗不居也停下了脚步,“那么,你有没有什么高招,不让这些人混下去?”
王勃明把手机放回口袋,仿佛找到了知音,语速也加快了,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是对于一个团队、一个单位、一个地方怎样来加强管理,通过管理出效益。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一个人想看住那么多人是不现实的,除非是政治高压,但这是短暂的。作为一个领导干部,死看硬守是一种非常笨的办法。大唐女皇武则天就很高明,她的治国之术是挑起群众斗群众,养了一帮酷吏,比如周兴、来俊臣、张汤等,通过他们来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苗不居有些生气,很原则性地说:“武则天的执政理念与我们党的执政理念决不能相提并论。这些酷吏都是奸邪之徒,岂能与共产党人同日而语?”
郭一清也觉得王勃明很书生气,很滑稽,都什么时代了,现在还居然搬出封建时代皇帝的这些旁门左道,来高歌猛颂。
“我没有要把你与武则天相比的意思,更不是想要你照搬照抄武则天的做法,只是觉得从武则天的工作方法里可以汲取一些营养,进行提炼和升华。”
王勃明也意识到自己点燃了导火索,赶紧辩解,“当然,这是我的一家之言。”
“什么营养?”苗不居抱着姑且听之的态度,又迈开了脚步。
王勃明把准脉搏,以为苗不居又来了兴趣,胆壮了些,展开话题说:“咱市里现在有这么多部门,这么多领导干部,对于你来讲,怎么来管理确实是一个非常头痛的事情。外地也有一些成功的经验,但都是政府出尽风头,总是引火烧身。”
“此话怎讲?”苗不居看王勃明越说越不照道,就走到升旗杆下停住了,仰望着猎猎的红旗,任由头发被风吹得偏到了一边。他想起了自己成长的历程,如今要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希望能在此找到答案。
郭一清想起自己临去龙峡县援建的头一天晚上和斋西文在此分别的情景,一种牵挂漫上心头。不知西文在海南发展得怎样了?
王勃明没有注意到苗不居和郭一清的反应,继续激动地说:“解放初期,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干工作,不讲条件,不讲代价,一身浩然正气。可现在不一样了,市场经济条件下,许多领导干部都盯着位子和待遇在干工作,有大利大干,有小利小干,没利就不干。轻者说,这叫动力不足。重者说,这叫作风浮漂。现在政府也有一套考评他们的办法,但多偏重于经济发展,不重环境,不重作风,不重民生,不重管理创新。所以,这种考评并不全面,监督的范围也太小。这样一来,有许多社会矛盾都集中到了政府,各个部门也都处于穷于应付的状态。”
郭一清觉得王勃明的话攻击性大于描述性,极度偏颇但又有一定的现实性,怕苗不居误以为是指责市委和市政府不作为,就说:“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都有不完善的地方。”
“不完善是次要的,关键是没有找对领导干部的‘病症’。我认为,当前领导干部的通病就是缺乏开拓进取精神,工作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没有被激发出来,办事效率不高。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就是部门工作的透明度不够,监督的手段太少,造成了很多空白点。”王勃明很努力地在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苗不居终于听出了门道,两眼如炬地盯着王勃明,饱含期望地说:“听听你的高见,怎样才能激发领导干部干事创业的活力?”
王勃明的兴致越来越高,说:“我不揣陋见,就是要狠抓党务政务公开。通过党务政务公开,把干部推向群众,使权力真正置于群众的监督之下,就是打造阳光京汉。”
苗不居反问道:“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讲党务政务公开吗?”
王勃明看苗不居怀疑自己的观点,梗着脖子,摆出了理论家的架势,说:
“恕我直言,尽管您到京汉市工作以来,也下大力气抓了党务政务公开,但收效甚微。也就是说,市委、市政府要求公开的东西多,但实际公开的东西少,尤其是实质性、全方位、全过程的东西真正公开的更少。没有真正的公开,不把权力暴露在阳光之下,不把干部真正推向群众,就永远是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主观主义。因此,为了确保党务政务公开的效果,还必须建立一套科学的评价部门绩效和干部业绩的体系,这套体系的操作者除了政府,还必须有群众,因为有些硬性指标必须由政府来考评,但一些软性指标可以完全交给群众来考评。”
“讲得很好,你突然打开了我思想的阀门。”苗不居竖起右手,朝着一个方向晃动着胳膊,“每一个人都有两面性,人前和人后是不一样的,这是自然人性的反映。干部也是人,也都有两面性,这也是干部的局限性。让我和高市长看住这么多领导干部,是不现实的。如果还权力于群众,让群众来监督他,让群众来决定他的命运,就得让群众知道他都干了啥,是怎么干的。这样,他也就不敢只对上级负责、不对群众负责了。这就是党务政务公开的意义。我很痛心,以前我在抓这项工作时作了秀,走了过场。”
王勃明以为自己的观点引起了苗不居的不快,又扑火说:“苗书记,您不必自责。这项工作没有落实好,不纯粹是主观的问题,也有客观因素。现在京汉市还存在着许多积重难返的问题,比如一筐螃蟹还纠缠在一起,需要理一理。理好了,制度建立起来了,落实了,就能让干部各司其职,各负其责。”
郭一清的手脚冻得快麻木了,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快一点钟了,回办公室说吧。”
苗不居回过身,对王勃明说:“走,送送王教授。”苗书记不叫王勃明为王校长,明显有尊重的意思。
王勃明浑身一哆嗦,说:“那哪能呢。您回吧,苗书记,我打的走了。”
苗不居更执拗了,说:“哦,一清,给司机小巴打个电话,让他下楼,把王教授送回去。”
“不,不……”王勃明紧张得又是摇手,又是推人。
“应该的嘛,你今天给我上了很有意义的一课。现在,说句题外话,我终于理解了你刚才说的武则天治国的理念。这实际上就是现在所说的‘鲇鱼效应’。”苗不居开玩笑说。
王勃明大胆地说:“神通而形不同。”
送走王勃明后,苗不居把郭一清叫到办公室,口授了一个讲话提纲,让他安排常委办起草,预备在下午的市委常委扩大会上用。郭一清心想,今天白费了半天的工夫,起草好的讲话提纲又作废了。
下午,在市委常委扩大会上,高风浩先讲了明年经济工作思路,要求各位副市长围绕这个思路筹划工作,并限定三天之内将工作安排交市政府综合办。
苗不居最后做总结讲话,重点讲了保障措施,明确提出了将进一步改革京汉市经济社会发展的考评办法。新的考评办法分四部分:一是经济社会发展指标,由市统计局牵头考评,市发改委配合考评;二是公共安全指标,由市安全办牵头考评;三是发展环境指标,由市社会服务局牵头考评;四是办事效率指标,由市效能局牵头考评。具体考评办法及细则,由佟悦来和郭一清负责召开各牵头考评单位会议商定。
会后,苗不居把佟悦来和郭一清叫到办公室,很有信心地说:“这次经济社会发展考评办法的改革是一场思想革命和体制革命,就是要最大限度地把话语权交给群众。你们在起草办法时要体现出这样几点:一是公共安全、发展环境、办事效率指标均由群众说了算,通过民意调查的方法进行。二是考评结果要与干部的提拔挂钩。三是市委办牵头考评工作,我的意见是由常委办具体负责,不要再成立新机构了。悦来统筹考评工作,因为你还要负责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工作,任务比较重,所以日常工作由一清和常委办负责。四是市纪委全程参与监督,确保考评工作的公平、公正、公开。五是明确奖惩办法和考评时限。六是从明年起,一季度召开一次工作讲评会议,兑现奖惩。七是县(市)区与市直部门分开考评。明天就是元旦,你们也不要休息了,召集有关牵头考评部门开会,制定考评办法,力争元旦后能拿出第一稿,广泛征求各部门及各县(市)区意见。怎么样?”
郭一清看了看佟悦来,佟悦来婉转地说:“关键要看一清的大手笔了,先摸着石头过河吧。”
苗不居一锤定音道:“现在再摸着石头过河是不行的,应该是‘孰为河广,一苇航之’,一下子就过去。我们折腾不起,这可是今年工作的重头戏啊!这个考评办法要在一月九日的市委经济工作会上公之于众。你们一定要加班加点,在一月四日拿出初稿,开常委会研究。”
郭一清忽然想起了王勃明,这个考评办法是由王勃明动议的,便提议说:
“让党校的王校长也参与考评办法的起草吧?”
“可以。不过……”苗不居说话的语调明显低了下来,然后就去接手机。
电话是孙英贤打过来的,苗不居踱到了一边。看来是有重要的事了。
郭一清没等出苗不居的下一句活,只好和佟悦来离开了。
郭一清心事重重地问佟悦来:“苗书记的意思是让王勃明参加呢,还是不让参加?”
佟悦来也模棱两可地说:“‘可以’是允许他参加,‘不过’是也可以不让他参加。”
“那到底是让他参加,还是不让他参加?”
“你跟了苗书记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摸透他的思想?我谈谈我的感觉吧,对于教授、理论家等,只可让他发表宏论,但不能参与实际工作。去年修的跨越随河的彩虹桥还记得吧?那个方案可是专家凭想象设计出来的,连到现场看都没看。结果,有关部门照设计方案修了一大半时,才发现另一条引线被一条路截断了,而那条路还不能改道,因为它是唯一通往山里的战备路。于是,只好在大桥引线的地方加装了一套红绿灯设施。苗书记那个气啊,你忘了?”
郭一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麻醉
同娟红从看守所出来后精神落寞惘然,如经历了一场大病。在家休养的前几天,她不仅食欲不佳,而且整夜失眠。夜深人静时,为了不影响郭一清的休息,她只好假装睡着,实际上辗转难眠。郭一清看得明明白白,很揪心,担心她心理出问题。如果那样麻烦就大了。郭一清就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她的哥哥同向阳。
亲情之血浓于水。同向阳和爱人刘雪玲到西郊别墅看望同娟红。刘雪玲以为同娟红的营养没跟上,就上街买了些牛骨头,熬了骨头汤,让同娟红补补身子。同娟红喝了几口,就吐了。
同向阳给刘雪玲使了一个眼色,说:“你正好歇着假期,你陪娟红去南方旅游一趟吧。”
刘雪玲故意惊呼道:“我早有这个想法了,这回可以和娟红做个伴,一路上好照应。”
同娟红却推辞说:“今年的元旦和春节离得比较近,一过元旦就得赶紧制作春节食品集装箱。现在就要赶紧采购东西,错过这个机会就不行了。”
同向阳没办法,就让刘雪玲形影不离地陪着同娟红,自己有事先走了。
刘雪玲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小嘴不停地叭哒,俨然一个心理辅导医生。
同娟红当然明白刘雪玲的良苦用心,但越是这样,她就越烦。
正好第二天同向阳忘记带钥匙了,同娟红顺便就把刘雪玲支走了。同娟红送刘雪玲上了出租车,一转身正面对一个药店,她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上了年纪的医生在坐诊,就进去了。同娟红把自己失眠的症状描述了一下。女医生听了听她的心脏,又把了把她的脉搏,说没有什么大问题,是神经性焦虑症,开了点安眠药,让她睡觉前服用。
同娟红起初对安眠药并没有看重,但服用后夜里确实能睡安稳了,而且第二天也有精神了。郭一清对此浑然不知,以为经过几天休养,同娟红已经调理了过来,庆幸不已。
同娟红开始上班了。由于有很多事情需要理顺,特别是安排制作食品集装箱的任务很重,同娟红就住在了虹一山庄,但仍然需要借助安眠药才能睡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