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道德本性：起源与目的

一 “吃饭应该用刀叉”是道德吗

道德是什么？无疑是应该如何的行为规范：道德与道德规范是同一概念。但是，斯温却以吃饭为例说：西方人习惯用刀叉，中国人习惯用筷子，而许多有教养的印度人却习惯用手指。这三种习惯都是应该如何的行为规范：吃饭应该用刀叉、吃饭应该用筷子、吃饭应该用手指。但是，它们是道德吗？斯温的回答是否定的。确实，这三种应该如何的行为规范都不是道德，因为我们决不能说：不用刀叉吃饭或不用筷子吃饭或不用手指吃饭就是缺德。那么，道德与应该如何的行为规范区别何在？

首先，在于是否具有利害社会之效用：道德是具有社会效用的行为应该如何的规范，是对于社会具有利害效用的行为应该如何的规范，说到底，也就是有利或有害于社会、他人、自我和生态环境的应该如何的行为规范。试想，为什么用筷子还是刀叉抑或手指吃饭都无所谓道德不道德？岂不就是因为三者对于社会存在发展都不具有利害关系，因而都不具有社会效用？为什么诚实与欺骗、谦虚与骄傲、节制与放纵、公正与不公正、平等与不平等、人道与非人道等等都是道德规范？岂不就是因为这些规范具有利害社会之效用？

那么，具有利害社会之效用，是不是道德与应该的唯一区别？或者说，是否具有利害社会效用的应该如何的行为规范都是道德呢？否。因为应该如何的行为规范究竟是不是道德规范，不但在于它们是否具有利害社会之效用，而且在于它们是谁制定或认可的。如果一种具有社会效用的行为规范是社会制定或认可的，那么，不论这种规范如何荒谬错误，也是道德；如果并不是社会制定或认可的，而只是一个人自己独自制定或认可的，那么，不论这种规范如何正确优良，也不是道德，而只是他自己的行为规范。

假设，有这样一个社会，它制定或认可了“男人应该不洗头”的行为规范，那么，不论这一规范多么荒谬，它也是道德。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洗头，他就遵守了道德，就是有道德的，就是有美德的。反之，如果他自己制定或认可相反的行为规范“男人应该洗头”，这一规范并没有得到社会的认可，而只是他自己的行为规范，那么，不论这一行为规范何等正确优良，也不是道德，而仅仅是个人的行为规范。于是，如果他洗头了，那么他就违背了道德，他就是无道德的、缺德的。

因此，一个离开社会而孤独地生活在荒岛上的人，即使能够制定一些具有社会效用的行为规范，比如勇敢、坚毅、顽强等等，但是，这些行为规范也都因仅仅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东西而决非道德。这样，他即使恒久地按照这些规范去做，从而具有了勇敢、坚毅、顽强等品质，他的这些品质也不是道德品质，而只能是一种非道德品质；就像他的肌肉的力量和奔跑的速度一样，是一种非道德品质。

这就是道德区别于“应该”的另一个根本特征：道德必定是社会制定或认可的，而“应该”未必是社会制定或认可的。从这一特征来说，道德必定具有社会性，必定是两个以上的人所订立的一种需要共同遵守的社会契约；反之，应该如何的行为规范则未必具有社会性，而完全可以是一个逃离社会的孤独者自己制定或认可的生活规则。因此，弗兰克纳说：“道德是一种社会的事业，而不可能是个人用来指导自己的一种发现或创造。……就道德的起源、认可和作用来看，它也地地道道是社会的。它是用来指导个人和较小团体的全社会的契约。”一言以蔽之曰：道德是社会制定或认可的关于人们具有社会效用的行为应该如何的规范。

这就是道德的定义吗？还不是。因为它只是使道德与应该区别开来，却未能使道德与法区别开来：法也是社会制定或认可的关于人们具有社会效用的行为应该如何的规范。那么，道德与法的区别何在？道德与法的区别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法是权力规范，是应该且必须如何的行为规范；道德则是非权力规范，是应该而非必须如何的行为规范。这是由被道德与法所规范的行为的性质所决定的。道德所规范的是每个人的具有社会效用的全部行为；而法所规范的则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即那些具有重大社会效用的行为。

试想，为什么“不应该杀人放火”是法，而“应该让座位给老弱病残”则仅仅是道德？岂不就是因为杀人放火具有重大社会效用，而让座位则不具有重大社会效用？法所规范的是具有重大社会效用的行为，这决定了法不能不具有各种强制性——从最弱的舆论强制到最强的肉体强制，决定了法的强制是有组织的强制，是仅为社会的管理者、领导者所拥有的强制，说到底，是权力强制，是应该且必须如何的强制。反之，道德所规范的是具有社会效用的一切行为，这决定了道德只具有最弱的强制性：舆论强制。舆论强制显然是一种无组织的因而为全社会每个人所拥有的强制，说到底，是非权力强制，是应该而非必须如何的强制。

这样一来，我们便找到了道德既区别于应该又区别于法的根本特征，从而也就找到了道德的定义：道德是社会制定或认可的关于人们具有社会效用的行为应该而非必须如何的非权力规范，也就是具有社会效用的行为应该而非必须如何的规范，是具有社会效用的行为应该如何的非权力规范。从此出发，便不难登堂入室，发现道德更为深刻的内涵：道德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