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空乏
“你俩都起了啊?那洳是呢?”馨儿睡眼惺忪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栩羽正收拾着洳是盖过的棉被,馨儿见状,歪歪斜斜得往栩羽怀里倒,栩羽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她,“那小妖说要去别处玩玩,不等你醒就走了,托我给你道别。”
“这家伙还真是咋咋呼呼……”
“睡得可好?”
“唔,没有做梦,睡了好无聊的一觉。”
“头可疼?”
“有些,我要喝茶。”喝过栩羽拿过来的热茶,“对了,那洳河有怪兽的事情是不是要通知一下妖?让他去收拾收拾?”
“我已经托了只麻雀传过话了。”
馨儿起床气消了以后,想起昨日洳是送过来的河冰,又催着两人给她收外头树梢雪。酿酒这事除了帮忙收些雪以外,别的忙他俩也顾不上。银月收好雪已经出去好一会了,栩羽料理着酒库,该收拾收拾要摆新酒了。馨儿一个人进进出出各种鼓捣。看着忙碌,时间也过得快了,这会子已经是夕阳西下。
银月踏着晚霞回来了,手里拎着好几串大黑葡萄,一进屋往馨儿面前一扔。
“你可仔细些,这葡萄娇贵呢!”馨儿笑嗔道,又冲里头叫唤了声,“栩羽,赶紧给我洗葡萄呀。”
栩羽已经在酒库里待了一下午了,听到呼唤,出来,“馨儿,我的丝萝好像不多了。”
“知道知道,我惦记着这个事情了,只不过黑的优昙婆罗不好找,我得打听打听谁手里收着几朵,回头要了来,这才能酿丝萝。”
“呦,银月,你不能这么由着她啊,她吃起葡萄来没有节制是,冷冷的吃下去又该难受了。”
“我就是买了来啊,管她吃多吃少,那是你的事。”银月满不在乎的歪坐一边。
“好嘛,栩羽,你去给我洗了嘛,我不会一顿吃完的,你就先洗一串可好?”
栩羽百般宠爱的摸摸馨儿的脸颊,随即收拾好葡萄端了出来,馨儿欢脱的如树梢上晒太阳的鸟儿。
这天还没黑,外头已是月上梢头,最近月色都不错,映着皑皑白雪,夜里别样风情。
“对了,银月,这些日子也没顾上问你,你的事情如何了?”馨儿摘下一颗葡萄送到嘴里,嘬着手指,盯着银月等答案。
银月挪挪身子,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语气里带着心酸,“还是你说得对,我活该。呵……真是难堪呀!”
银月等不到山柰,便自己去寻了几遭,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山柰爱得太疲惫了,就一直等啊等,等着爱人来看着爱人走,永不回头。山柰纵容着银月的无情,一次次失望的期待,那是银月可耻的理所当然。山柰曾经想叫住银月,换一次回头,最后还是留空心酸。那些她自欺欺人的回忆一点点黯淡,真的太苦了。
终有一日,不想等了。山柰厌倦了自己可怜兮兮求来的温存,哭了好久好久,哭得泪变成了血,最后绝望的倾覆了所有回忆。
山柰所有的爱情,只不过的仗着温存后残存的体味一点点的过活。嗅不到体味了,也何必继续强求过活。也许一开始就是痴心错付,时间地点人物都是不对的。山柰坐在他俩温存过的房间,第一次仔细打量,原来这个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一席薄被。
山柰一直在笑,每次都紧紧抱着,在他耳边说,我会永远永远爱着。最后的不舍得,是这句誓言。
山柰在今年初雪之前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结束了此生,以为自己只为他活的一生。轮回过后,也已经是凡人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馨儿眼里蓄着泪水,迟迟不愿落下来,“所以,你看到了新的山柰了吗?”
“我找到了,还是叫山柰,只不过不再是那个一见我就欢喜的人了。”银月眼神飘到远方,“是我误了,谁又知道不是我先动了心呢?谁又知道我自以为是的虚伪,不愿低头?漫天初雪,我第一次见到那般美人,比我的雪花还皎洁,那下我早就动心了,只不过……只不过……我还是失去了。”银月说着说着还是红了眼。
栩羽严肃又心疼得望着银月,“你以前很骄傲自己的仙身,也正因为如此才总端着架子,面对山柰,是个妖,明明有情了,却生怕辱了自己名声,耗尽了这价值连城的情分。再活一次也好,忘了你也好,你不值得这样的深情。”
栩羽的话平静又字字诛心,银月重重吐出一口气,头向后扬起,眼泪流到了耳朵,“我现在好恶心自己,一个仙身,一摊烂泥……”
原来,馨儿还在昏迷的时候银月就寻到了山柰,已经转世为人的山柰。他试图靠近他,自然是全然看不见他了,若无其事的走过去,银月在原地望着擦身而过的背影,他突然了解了,以前山柰总看着他走的心情。岁月悠长,今后的雪落春来,你我全然无关了。
后来,也就是今日,银月忍不住再去瞧了一眼。他看见山柰笑,看了好久,“我后悔了,真的,哪怕一次我应该回应一句,我也爱你,也要像抱我那样用尽全力抱他,离开的时候我要回头……山柰以前常说,羡慕凡人的一生一世白头偕老,我只道笑愚昧,现在想来,这下许是如愿了。”接下来的话都听不清了,抽泣声掩盖了一切。
馨儿睫毛抖动,泪水倾泄而出。
这些日子,银月心里藏着的苦楚算是说出口了。酒客上门之前,用力的哭了一场也是痛快。馨儿银月洗脸更衣,栩羽开始点烛。烛一燃就有客人该上门了。
“馨儿,你不爱穿这般白衫,今日怎么了?”栩羽回头见馨儿落寞得发着呆,着一袭轻纱白裙,露着手腕,头发散下来没有带钗,看着几分凄冷之情。
“刚换衣服,瞧见这件,突然想今天正好穿,如何,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但这雪白也不适合蛮横的妖精脾气。”银月在后头坏坏的说,这会他已经平复许多了,哪怕还是那个死要面子端着架子的德行,至少看开了些。
馨儿狠狠瞪了一眼,“你这个仙人,还是回天上吧!我现在看你,不好看了!”
栩羽只是笑看他们嬉闹,客人来了才罢休。他或许明白,银月为何不愿回天界。
银月依旧厚颜无耻的住在酒肆,再面对那些魑魅魍魉调戏的时候,也能应对自如了。按馨儿的话说,这小子浪荡多了。
“栩羽,是不是还有四天便是新年了?”
“嗯,新年酒酿好了吗?”
“明天就能开坛了,我非常满意,第一口给你试饮。”馨儿捏着一把小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胸口的一缕长发。
“那好啊,可我还是惦记我剩的不多的丝萝。”
馨儿狡猾的挑了挑眉眼,“我可寻到了两朵黑优昙。”
“你怎么找到的,你才活了不到300年,三朵全被你收了,怎还有旁的?”栩羽上前去,接过梳子,将馨儿的头发全顺到了耳后,站在一侧温柔的打理着满头秀发。
“云雀啊,你可记得。”余光瞧见栩羽点头,馨儿继续说,“我传出去的消息,被云雀知道了,她传话过来说过几日给我送过来,我也好奇她哪来是,等她来了我再细问她吧。”
栩羽倒是开心的,这丝萝喝久了也难改了,丝萝的缘由馨儿还是不知。栩羽不愿给她添伤心,也就不说。
“栩羽,今晚外头月色可好?”
“圆月当空,正适合晒月光。”
“这样,回头,酒客走完了,我们搬张桌子出去,我想开坛酒,我们晒着月光,在雪地里喝吧。”馨儿一回头,一缕头发正好从栩羽手心抽离。
今夜三人兴致正好茫茫白雪,一张漆木红桌,三张兽头小凳,七里香下,浮雪随风,酒以摆好,一壶三杯就等斟。
馨儿裹着自己的红斗篷,银月栩羽如常。馨儿欠身倒酒,忽闻一阵陌生酒香,清澈带着辛烈,有草木生涩之气,也有沙土湿润清新。这酒壶也是新寻出来的,姜黄色的窄口瓷壶,壶身圆润可爱,装饰着大叶浮雕。馨儿还费心思的找了几个同色是柳叶边广口小碗,倒好酒,这是浊酒,雪色。银月闻着这酒香,不自觉黯然神伤。
举杯共饮,酒入惆怅,化作销魂……
“你这酒,喝得我心头颤抖,这是何酒?”
栩羽好像已经猜到什么,也不言语,只等馨儿开口,“这是你的酒,山柰。”
银月脸色凄然,栩羽给他满上,他不多犹豫一饮而尽,哈出一口寒气,“怎么会这般。”
“你说你断念了,我想着,还是念着比较好那日不知为何我门口生了一片矮草,我细细辨别正是山柰,兴许是巧合,可我觉得,是山柰转世时留下来的念想,追着你到了我这。”
银月已经不知喝了多少杯,喃喃自语,“怎么还追着我,我的傻人儿,该是我求着才公平啊……”
“哪有什么公平,我当时心生一念,给你入了酒吧,自此以后三界所有是山柰之酒都是你的,只是你的,我们今日陪你喝了这杯,再也不饮。”
栩羽慢吞吞的说,“这酒啊,就叫山柰吧。”
银月点点头,敬了二位一杯。
这会馨儿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件递到银月面前,“还有此物,也赠与你,你可天天带着山柰之酒,随时可饮。”原来是之前地妖们给她找酒器时一道寻来的那个釉细长广口的小酒壶,“这个酒壶,里头残香也蹊跷,不过正好与山柰相配,上头那句话栩羽跟我解释过,我自己琢磨着,就能想到山柰,虽然从未见过。”
银月感激是接过小酒壶,拆下那个布条,“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银月是带着古调唱出来的词,馨儿从未听过这样的曲调,悠长柔情。
栩羽变幻出流苏古琴,馨儿也是第一次听他揍曲。这夜极尽兴了。
我知我爱你,我知我不配爱你,我知我只想爱你,我知我这千载挂念,独我饮尽空乏。
半妖山柰,修行中落。魂不守舍,故而半妖。
半仙银月,初雪得道。山回路转,得见山柰。
风一寸,雪一尺。遥相忘,葬江湖。呼呼戚戚相思曲,岁岁朝朝万古愁。
山柰心热,执拗不改。银月有情,苦守戒律。无数春秋,荒废修行。银月不忍。许下初雪,人间落雪,便恩爱一回。一载一次,一次流年。
凡雪濛濛盼君至,天间遥遥思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