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山中林下（五）
“怎么形容你？
金、靛、红、蓝，
是你的斑斓色彩；
鸟鸣、虫奏、晨钟、管弦，
是你的浅吟低唱；
密林、亭廊、古木、红墙，
是你的沉沉目光；
鸳栖、鹭飞、鱼潜、猫戏，
是你的灵动飞扬。
你是千万种的可爱，
是我梦境里的天堂。
昨日仍树树青翠，
今天便满园金黄。
秋光艳丽，秋风宜爽，
薄云舒卷，闲游鸳鸯。
野光如浮，物华幽幽，
终日看不厌，风物放眼量。
日月更迭，春秋代序，
吾手写吾心，留住好时光。”
沈依乔写了首小诗，题为《园》，被校刊录用。她同时递了一张萧梓舟拍摄的照片作为配图——掩映在金黄银杏叶中的白色拱门，校园代表建筑之一。
萧梓舟有一台数码相机，入学后为沈依乔不下百张照片。长假过去，一系列活动渐渐收尾，沈依乔挑选了一些上传在各类社交平台上。
长假期间，沈若乔迫不及待奔回了宜田——那可真是一场漫长的旅途。铁路票务紧张，小叔托人去车站抢到了一张回省城的票，还是夜里到。好在宜田离省城不远，沈爸爸沈妈妈包了一辆出租车，在黑夜车站拥挤的人群中找了半天，终于把面黄肌瘦、疲惫不堪的若乔接回了家。
恰逢中秋，一系列家宴之后，若乔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白皙圆润。她看了好几部电影，又将mp3播放器里灌满了心仪已久却在学校里无法获得的音乐，这是她未来好几个月的精神食粮。她愈发觉得家是温暖的港湾，但也愈发不想回学校。
假期最后一天，爸爸妈妈送若乔去省城，滚轮帆布箱里装满了妈妈准备的吃食、衣物，在水泥地上拖行，咕噜咕噜想着，陪着若乔独自踏上返回东港的旅途。
妈妈说，要放眼长远。
列车向东疾驰，若乔随意切换着播放器里的音乐，虽然前方有很多琐碎实际的问题需要面对，但在当下，在列车上，她有十足的理由不去考虑，她可以全然地沉浸在眼前转瞬即逝的风景和耳边节奏明快的音乐中。
沈若乔喜欢印象里的东港，这两个字告诉她，她的理想在那里，她的未来在那里。学校为她提供了在东港的理由和居所，但她并不喜欢这所学校。她想，四年后，也许她能有一个更令人满意的安身之处，那时宜田便是“故乡”；也许她要像新闻中的许多漂泊者一样离开，那时宜田便是“老家”。而四年后的这个结果，取决于她在这四年里做些什么、获得什么。沈若乔也喜欢印象里的金融，这两个字告诉她，她可以把热情与未来交付。而目前也是这所学校能够承载她的好奇与探索的。这时的若乔还不理解，语言的表达是有边界的，事物的本质不会因它的叫法或名称而改变。不管是他乡故乡、新家老家，都不会决定她真正的成功与快乐。她才十八岁，心中的“成功”很具体，就是拿奖学金、评优秀学生、留在东港。
返回学校，沈若乔强迫自己回归了艰苦、朴素又自律的日常生活。
十月的东港依然停留在夏天。旅游季的人潮褪去，若乔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新生游东港”活动，还和同学们一起逛了街，一个月下来把地标性建筑、知名景点一一游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东港真大！霓虹闪烁的商业街是东港，尘土飞扬的郊区公路也是东港；高楼林立的金融城是东港，棚户散乱的城乡结合部也是东港。东港有精致典雅的西餐厅，也有杂乱无章的大排档；有穿着时髦、消费随意的都市男女，也有像她这样充满好奇却又谨慎小心的穷学生。
夏日终究过去，东港在湿润的海风中迎来了宜人的秋天。妈妈寄来换季衣物，全都是纯棉的，穿在身上温暖又舒服。沈若乔规矩地按照课表上课，积极地参加学生组织，一口气加入三个学生会部门。老师们似乎很喜欢她——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她常常需要在下课后去学院办公室，协助辅导员袁鑫做事，有时候是整理一份名单，有时候是写一篇汇报。她就这样主动地让自己忙了起来，有时候上完课也没空及时复习，作业需要等到夜深人静时在寝室完成。
期中考试即将到来，考试成绩将影响期末绩点从而影响奖学金评定。沈若乔比平日更加紧张。但不管是学业和学生工作，她都不想放弃。她享受这一个月以来由忙碌带来的价值感，她觉得自己被重视、被需要——这是高二之后长久以来她都没有感受过的。同时，她想要奖学金，学业奖和社会活动奖都想要。
只是，时间是刚性有限的，精力是柔性有限的，沈若乔还没有个人电脑、寝室还没有开通网络，大部分工作依赖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完成，生产力大大受限。好不容易在家里养肥，期中考试过后，又变得干瘦，脸上的痘痘和眼下黑眼圈也愈发明显。
考试周结束，沈若乔名列前茅；袁鑫对她也愈发“依赖”；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也对她特别友好；她的名字在学院里被越来越多人知晓。
若乔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当考试与工作告一段落，她又一次来到电子阅览室浏览网页和社交平台，作为放松。
许久未翻的QQ空间里，依乔更新了近百张照片。照片上的她，依然是那样苗条、白皙、明媚，眼中较往日更多了份盈盈笑意，让每一张照片多了一份朦胧的美光。照片里的依乔，有时在多彩的校园里，有时在庆典的广场上，有时在古朴的胡同，有时在繁华的商业街。
若乔一张张看完，继续浏览便看到了下一个发布内容的用户——萧梓舟。萧梓舟只上传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夜景，依乔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裙子，坐在像是校园里的某处荷塘，她笑得恬然，身后是繁盛的莲叶荷花，再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树冠。图片配文：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