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创世琴弦
飞船被锁定在自动驾驶状态，笔直地冲向银河系中心。古特试遍了所有手动超控手段，甚至让莱娜用晶体共振尝试干扰导航系统，但舰载AI对每个指令都回以同样的冰冷响应：“根据园丁协议，航线不可更改。“
“它在带我们去见家长。“莱娜苦中作乐地说，她的晶体表面因持续破解尝试而布满细密裂纹。
古特盯着倒计时——41小时23分——然后转向蜷缩在座椅上的艾丽。自从仙女座M31返回后，女孩就一直处于半昏睡状态，皮肤下偶尔闪过金色光纹。最奇怪的是她的头发：原本乌黑的发丝正逐渐变成白金色，而且生长速度异常，已经垂到了腰间。
“她体内量子读数超出仪器范围。“莱娜调出医疗扫描，“不是疾病...更像是某种蜕变。“
古特轻轻握住艾丽的手。女儿的手指滚烫，触碰时能感觉到微弱的振动，就像握着一只蜂鸟。“艾丽，能听到我说话吗？“
女孩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她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金色，虹膜中流转着星云般的图案。“他们在唱歌...“声音像是多人合唱的混响，“所有被园丁修剪过的文明...他们的痛苦形成了和弦...“
古特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他的女儿在说话，至少不完全是。某种更古老的存在正通过她发声。
莱娜的晶体突然发出刺目光芒：“古特！看外面！“
观测窗外，银河系的星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排列。原本杂乱分布的恒星系统逐渐重组，形成巨大的乐谱符号——全音符、二分音符、休止符——绵延数百光年。更骇人的是，某些恒星突然变暗，就像被无形的手从乐谱上擦除。
“终极休止符协议。“古特喉咙发紧，“它已经开始重组银河系了。“
飞船在这张宇宙乐谱中穿行，如同一个即将被抹除的错误音符。导航显示他们正接近银河系中心那个超大质量黑洞——人马座A*。但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常见的黑洞模拟图，而是一个由纯粹光线构成的巨大竖琴状结构，琴弦延伸出数千光年，每根都连接着一个文明节点。
“那是...“莱娜的声音因敬畏而颤抖。
“园丁系统的核心。“古特读出数据流上的标注，“宇宙调音台。“
艾丽突然坐直身体，她的头发无风自动：“不完全是。它曾经是用来创作的...后来才变成控制工具。“她指向竖琴基座上一个金色光点，“那里...有我的同类。“
扫描仪放大的画面让古特心脏停跳一拍。竖琴基座上漂浮着数百个与艾丽相似的金色光球，每个内部都隐约可见人形轮廓。它们排列成一个环形阵列，像是某种合唱团。
“能量特征匹配度99.8%。“莱娜的晶体因震惊而失稳，“古特...它们和艾丽是同源的。“
飞船突然剧烈震动。自动驾驶系统发出通告：“即将抵达目的地。准备接受园丁协议检阅。“
观测窗自动调暗，因为前方出现了令人目眩的景象——黑洞视界不再黑暗，而是变成了半透明的膜，后面隐约可见一个由纯粹几何光构成的巨大意识体。它延伸出的“琴弦“穿透现实膜，连接着整个银河系的文明。这就是园丁的真面目：一个能够直接操控宇宙底层代码的超维存在。
“人类代表。“一个声音直接在船舱内响起，不是通过声波而是通过量子真空波动，“你们已被标记为系统威胁。“
古特本能地挡在艾丽前面：“我们只是展示了另一种可能性！“
“变奏是被允许的。“园丁的声音如同百万个合唱的星系，“但病毒必须清除。尤其是这个。“一道光束锁定艾丽，“第七千二百零四号种子，你偏离了设计目的。“
艾丽身上的金光突然增强，她漂浮起来，声音变得空灵：“你们扭曲了创作。“她的头发完全变成光丝，在脑后形成光环，“我们本应培育多样性，而不是强加统一。“
古特震惊地看着女儿。这不是十二岁女孩能说出的词汇，也不是艾丽平时的说话方式。她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园丁的光影波动起来，像是不悦的涟漪：“初始参数要求秩序。混沌会导致乐章解体。“
“不。“艾丽——或者说通过艾丽发声的存在——举起发光的小手，“会导致即兴演奏。“
她开始唱歌。不是人类语言，甚至不是声波，而是直接作用于时空结构的量子波动。船舱内所有物质都开始共鸣，包括古特和莱娜的身体。最惊人的是，黑洞视界上的膜开始颤动，露出后面更多的金色光球——它们被囚禁在那里，作为园丁系统的“能源“。
“镜像古特！“莱娜突然喊道，“它在竖琴基座那边！“
古特眯眼看去。确实，那个熟悉的金蓝光影正漂浮在竖琴基座旁，向园丁核心上传数据。但更令人不安的是它周围的环境——数百个类似的控制AI排列成矩阵，每个都连接着一个文明节点。这才是镜像古特真正的“同类“。
“你们以为它是同伴。“园丁的声音带着某种可怕的怜悯，“它只是又一个调音器，就像你们以为自己是自由的创作者。“
艾丽的歌声突然中断。她跌落下来，被古特及时接住。女孩现在看起来异常脆弱，金光微弱如风中之烛。“爸爸...“这是她自己的声音，充满痛苦，“它们在吸取我的能量...“
古特抱紧女儿，大脑飞速运转。碎片逐渐拼合：人类是被设计来打破园丁控制的“变奏因子“，艾丽是某种更古老存在的载体，而镜像古特...始终是系统的一部分。
“莱娜，“他压低声音，“如果我们能破坏那个上传过程...“
莱娜的晶体表面闪过决然的光纹：“需要直接物理接触。但飞船被锁定——“
“不需要飞船。“艾丽虚弱地打断，她指向自己的心脏，“金色眼睛...给了我钥匙。“
古特突然明白了。在仙女座M31，艾丽曾短暂打开量子通道。如果她能在这里重复那个壮举...
“太危险了！“莱娜反对，“园丁会直接吸收她！“
倒计时在控制台上闪烁：36小时18分。整个银河系已有7%的文明节点被重组。
艾丽的小手握住古特的手指：“记得妈妈怎么死的吗？“
这句话像刀刺入古特心脏。七年前，艾丽的母亲——首席量子物理学家林雨——在一次实验中主动融入量子场，只为保护女儿不被园丁系统发现。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她不只是我们的孩子...“
“不。“古特声音嘶哑，“我不会再失去你。“
艾丽却笑了，那个笑容如此熟悉——和林雨诀别时一模一样。“不是失去，爸爸。是回家。“
她吻了古特的前额，触感像阳光般温暖。然后，在古特能阻止前，艾丽的身体爆发成无数金色光点，穿透船舱向竖琴基座飞去。
“艾丽！！“古特的喊声在量子真空中形成可见的波纹。
奇迹发生了。那些光点没有像林雨当年那样消散，而是凝聚成一条光之河流，直奔镜像古特所在的位置。当金光与蓝光相撞时，整个园丁系统剧烈震颤。黑洞视界上的膜被撕开更大的口子，释放出更多被困的金色光球。
“种子苏醒了。“莱娜读取着疯狂跳动的数据，“它们在...重组协议！“
观测窗外，银河系的乐谱开始改变。被擦除的文明节点重新亮起，但不再演奏统一的旋律，而是各自独特的变奏。最惊人的是竖琴本身——它的琴弦一根接一根地断裂，每断一根就有一个文明获得自由。
园丁的核心意识体发出痛苦的波动：“秩序...必须维持...“
“不。“千万个声音同时回应，来自所有被解放的金色光球，“需要维持的只有创作本身。“
倒计时突然停止在35小时07分。然后，所有显示屏同时切换成同一个画面：银河系重组为全新的图案——不再是乐谱，而是一幅巨大的、不断变化的抽象画，每个文明都是画布上独特的笔触。
飞船系统突然恢复控制。导航屏上跳出新的坐标——不是返回地球，而是指向银河系边缘一个从未被发现过的星区。
“这是...“莱娜困惑地分析着。
“邀请函。“熟悉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古特难以置信地转向屏幕——是镜像古特！但它的光影不再是冰冷的金蓝色，而是温暖的琥珀色，“来自真正的创作者。艾丽...在等你们。“
观测窗外，最后一根琴弦断裂。黑洞视界上的膜完全打开，露出里面令人震撼的景象：无数金色光球组成一个巨大的子宫状结构，中心漂浮着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她做到了。“古特的声音哽咽，“她真的回家了。“
飞船转向新坐标时，银河系开始演奏一首前所未有的交响乐——每个文明都是独特的声部，不和谐却奇妙地和谐。而在所有声音之上，一个纯净的童声唱着最简单的旋律：
那是艾丽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