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饮食之节

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程子曰：视听言动，身之用也，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也。颜子请事斯语，所以进乎圣人。后之学圣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其视箴曰：心兮本虚，应物无迹。操之有要，视为之则，蔽交于前，其中则迁。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克己复礼，久而诚矣。其听箴曰：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诱物化，遂忘其正。卓彼先觉，知止有定。闲邪存诚，非礼勿听。其言箴曰：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发禁躁妄，内斯静专。矧是枢机，与戎出好。吉凶荣辱，惟其所召。伤易则诞，伤烦则支。已肆物忤，出悖来违。非法不道，钦哉训辞。其动箴曰：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顺理则裕，纵欲惟危。造次克念，战兢自持。习与性成，圣贤同归。凡人能于视听言动之际，事事循礼，每日省了许多邪视妄听、多言躁动，渐渐收其放心，一归于仁。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勉旃[10]勉旃。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夫鸡鸣之际，人物未接，有何舜、跖之分？然惟鸡鸣之时，危微一念，利善正在其间，如能收其放心，惴一于善，便可为舜无难。若此时有一些贪念、淫念、高己卑人念、恩仇报复念，种种非礼之念，憧憧往来，涤洗不清，便入跖流。所谓夜气不存，则与禽兽几希，可不慎欤？若复痴困不醒，甘为昏堕，百年瞬息，无有醒时，可不哀哉。盖昼，阳也；夜，阴也；寤，阳也；寐，阴也。阳多于阴则升，阴多于阳则降。升降浮沉，正于此时分别矣。昔有老翁，预知时至，命子孙邀亲友作别，设席以待，宾客盈堂，子孙绕膝，翁精神健旺，饮食如常，或以为妄，及至时，则气升腾腾，奄奄欲去。其子趋告曰：有何吩咐？翁笑而不言。其子又曰：如此先知，必有所得，忝在父子，幸留一言示教。翁曰：鸡鸣而起，料理自家事。其子曰：儿辈鸡鸣起时，无不料理自家事者。翁问料理之事，其子以寻常日用对。翁笑曰：非也，正料理此时可以带得去之事耳。此翁真有所得者也。

孔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大哉圣人之言，可以观人之微矣。食色二者，与生俱来，若不觑破割断，一有沾恋，便生贪痴；一生贪痴，便与道背。颜子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仲子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内有所得，而忘其外也。刘诚意借卖柑者言，喻小人每多珠玉其外，而破絮其中。倡优奴隶，丽服人前，鄙者艳之，识者哂之。僭妄折福，无所祷也。至于饮食美恶，过了三寸，便成何物。若一湥求，便增杀机，烹煎炮炙，取快片刻，婉转冤魂，结孽无穷。况人食禄，皆有定注，所谓人无寿夭，禄尽则亡，良有以也。《内经》曰：膏粱之疾，足生大疔。谓过食肥腻煎炙厚味，必生痈疽发背疔毒也。又曰：五味偏胜，皆能致疾，能甘澹泊，则养天和。《中庸》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盖五谷、五菜、五果，俱有真味。一为厚味所夺，莫之能辨矣。至于沉酣于酒，不知节止，为害犹深。《七发》所谓腐肠之药，伐性之媒，无奈扑灯飞蛾，趋死如饴，可不哀哉？《记》谓饮醇酒，近妇人，英雄不得志于时，自求速死耳。明知可以速死之事，而莫知之辟者，智者所不为也。

太医孙景初，自号四休居士。黄山谷问其说，答曰：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遮寒，暖即休；三平四满，过即休；不贪不妒，老即休。山谷曰：此真安乐法也。少欲者，不伐之家也；知足者，极乐之国也。四休家有三亩园，花木繁茂，客来煮茗，谈人间可喜事，宾主相忘。居于子邻，暇则步草径相寻，作小诗，遣僮歌之。曰：太医诊得人间病，安乐延年万事休。

高子曰：古云得一日闲方是福，做千年调笑人痴。又云人生无百年，长怀千岁忧。是为碌碌于风尘者言耳。吾岂不欲以所志干云霄耶？命之所在，造化主宰之所在也。孰能与造化竞哉？既不得于造化，当安命于生成。静观物我，认取性灵，放情宇宙之外，自足怀抱之中，外此何有于我。

天隐子曰：吾所谓安处者，非华堂邃宇，重裀广榻之谓也。在乎面南而坐，东首而寝，阴阳适中，明暗相半。屋无高，高则阳盛而明多；屋无低，低则阴盛而暗多。故明多则伤魄，暗多则伤魂，人之魂阳而魄阴，苟伤明暗，则疾病生焉。此所谓居处之室，尚使之然，况天地之气，有亢阳之攻肌，淫阴之侵体，岂可不防慎哉？修养之渐，倘不法此，非安处之道也。吾所居室，四边皆窗户，遇风则闭，风息则开。前帘后屏，太明则下帘，以和其内映；太暗则卷帘，以通其外耀。内以安心，外以安目，心目皆安，则身安矣。明暗尚然，况太多事虑，太多情欲，岂能安其内外哉？

守拙子曰：凡人之情，多为酒色财气所困。囚字从人，从口，口有四角，酒色财气是也。人在口中，不能跳出，便成囚矣，跳出四者，方始成人。有些挂脚，终带囚气，人本至贵，一有囚气，便落下流。智者回光返照，利害分明，方视四者，以为漏脯[11]鸩毒，岂有沉溺其间者耶？且四者原不迷人，人自迷耳。古人设酒以晏佳宾，何可废也。无如醉徒，沉溺其间，醉后丑态万千，心狂胆泼，无恶不为，招非取罪，悔之何及，烂肠腐胃，死而后已。嗟嗟此辈，是诚何心。若夫色者，夫妻本分，原不必废。第情窦一开，邪淫百出，竟亡百善之源，甘蹈万恶之首，雀鸽情形，狐狗体态，自谓风流。此风诚为孽风，此流直是下流。《化书》[12]云一生无罪孽，而情缘多者，尚且化为妇人，其有罪者，落于禽兽、地狱可知也。佛以为毒甚蛇蝎，宁受蛇蝎咬螫，莫惹淫女片情，良有以也。人常于寸丝尺布，尚有吝惜，精为身中至宝，每每抛弃于尿坑粪窖里，全不知惜，真所谓颠倒者也。记昔有一好酒贪色者，一老翁语之曰：尔所行多颠倒。其人不伏，翁曰：酒是损人之物，尔百般灌进去；精是养身之宝，尔百般弄出来。岂非颠倒而何？翁虽乡人，言有至理，猛宜深省，莫坠沉沦，至于财为养命之原，犹不得废。《大学》曰：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圣人未尝讳言财，如此理财，何常不足。第奢妄之念既侈，不能安分，日惟不足耳。又曰：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正注人、注禄之谓也。大家贫穷，多由奢侈不节而得；细民贫穷，多由懒怠不勤而得。天生斯人，原无使人贫穷之理。谚云：大富由天，小富由勤。能勤能俭，决无饥寒之患；使骄且吝，岂长富贵之家。天道好还，昭昭不爽也。太上曰：取不义之财，如漏脯救饥、鸩酒止渴，非不暂饱，死亦及之，可不慎欤？每见横取人财，骤至富贵者，其败尤惨。清白吏子孙，亦有贫者，或因刻所致，然尚可免惨也。财之所聚，耗星最多，如水火、刀兵、疾病，蠢子、恶妻、逆奴，皆足以败之。临棺之时，一毫将不去，惟有孽随身。石崇叹奴辈利吾财时，头已断矣。悲哉！悲哉！至于气，则可废也。孟子曰：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言不足与之校也。譬之犬向人吠，人亦向犬吠耶？禹闻善言则拜，仲子人告以有过则喜，圣贤存心，固如是也。凡人之情，多自掩其过，有语之者，必怫然而怒，何相反耶？夫君子有容人之量，量大福亦大也。若遇一言之拂而怒，一事之违而忿，此薄福之流也。故君子能容人，无为人所容，道吾过者是吾师，谀吾善者是吾贼。能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方将自检己过之不暇，何暇与人争长较短也哉？和气致祥，戻气生殃，可不慎欤。

庄子曰：人之可畏者，衽席饮食之间为最，而不知预为之戒者，过也。若能常自谨畏，病疾何由而起，寿考焉得不长？贤者造形而悟，愚者临病不知，诚可畏也。

高子曰：吾生起居，祸患安乐之机也。人惟安所遇而尊所生，不以得失役吾心，不以荣辱劳吾形，浮沉自如，乐天知命，休休焉无日而不自得也。岂非安乐之机哉？若彼偃仰时尚，奔走要途，逸梦想于金穴，驰神魂于火宅，遂使当食忘味，当卧忘寝，不知养生有方，日用有忌，毒形蛊心，枕戈蹈刃，祸患之机乘之矣。可不知所戒哉？余故曰：知恬逸自足者，为得安乐本；审居室安处者，为得安乐窝；保晨昏怡养者，为得安乐法；闲溪山逸游者，为得安乐欢；识三才避忌者，为得安乐戒；严宾朋交接者，为得安乐助。加之内养得术，丹药效灵，耄耋期颐，坐跻上寿，又何难哉？

《齐斋十乐》云：读义理书，学法帖字，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煎茶，纵观山水，寓意奕棋。十者之外，虽有他乐，吾不易矣。

韩文公曰：穷居而闲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林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所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心。僻地清凉，草树茂密，出无驴马，因与人绝，一室之内，有以自娱。

古德云：会做快活人，息事莫生事；会做快活人，省事莫惹事；会做快活人，大事化小事；会做快活人，小事化无事。如此则起居俱快活地也。

《真诰》曰：镜以照面，智以照心。镜明则尘垢不染，智明则邪念不生。邪念不生则起居长安乐矣。故孔子曰智者乐，良有以也。总之邪念一生，贪嗔痴妄，劳劳不休。如王莽辈，伪恭谦下，虚誉满朝，致称功颂德者数万人时，不知费了无数勤劳，簒得几年虚位，顷刻便过，身首异处，子孙绝灭，真下愚不移之蠢物也。百年亦止须臾，受享宁有几日。若终身守分，为安汉公，忠辅汉室，身逸心安，是周公再世，至于今称之矣。所谓心劳日拙，心逸日休，良有以也。从来注人、注禄，穷通寿夭，皆缘前因。今生富贵者，皆前生贫贱中修善得来者也；今生贫贱者，亦前生富贵中造孽得来者也。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信不诬也。古云：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欲富贵者，愿作福惜福，种瓜得瓜，种果得果。欲知来世因，今生作者是，昭昭不爽也。凡事俱有天命，尽好起居安乐，劳劳役役，有何益哉？凡事知足，则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不知足者，虽华堂尚嫌其窄隘，佳馔犹厌其不甘。不觉五蕴皆空，四大非有，百年顷刻，终归无常。性命不明，一身之外，何有于我哉？

高子曰：居庙堂者，当足于功名；处山林者，当足于道德。若赤松之游，五湖之泛，是以功名自足；彭泽琴书，孤山梅鹤，是以道德自足者也。如是者，虽富贵不艳于当时，芳声必振于千古。否则不辱于生前，必灾祸于没世。故足之于人，足则无日而不自足，不足则无时而能足也。又若迫于饥寒，困于利达者，谓人可以胜天，乃营营于饱暖声华，孰知此命也，非人也。命不足于人，人何能足我也？故子房之高蹈遐举，功盖千古；少伯之灭跻潜踪，名铸人间。渊明嗜酒，人未病其沉酣；和靖栽梅，世共称其闲雅。是皆取足于一身，无意于持满，能以功名道德为止足。故芳躅共宇宙周旋，高风同天地终始耳。人能受一命荣，受升斗禄，便当谓足于功名；弊裘短褐，粝食菜羹，便当谓足于衣食；竹篱茅舍，荜窦蓬窗，便当谓足于安居；藤杖芒鞋，蹇驴短棹，便当谓足于骑乘；有山可樵，有水可渔，便当谓足于庄田；残卷盈床，图书四壁，便当谓足于珍宝；门无剥啄，心有余闲，便当谓足于荣华；布衾六尺，高枕三竿，便当谓足于安享；看花酌酒，对月高歌，便当谓足于欢娱；诗书充腹，词赋盈编，便当谓足于丰赡。是谓之知足、常足，无意于求足、未足者也。足果可以力致幸求哉。我故曰：能自足于穷通者，是得浮云富贵之夷犹；能自足于取舍者，是得江风山月之受用；能自足于眼界者，是得天空海阔之襟怀；能自足于贫困者，是得箪瓢陋巷之恬淡；能自足于辞受者，是得茹芝采蕨之清高；能自足于燕闲者，是得衡门泌水之静逸；能自足于行藏者，是得归云卷鸟之舒徐；能自足于唱酬者，是得一咏一觞之旷达；能自足于居处者，是得五柳三径之幽闲；能自足于嬉游者，是得浴沂舞雩之潇洒。若此数者，随在皆安，无日不足，人我无竞，身世两忘，自有无穷妙处。打破多少尘劳，奈何舍心地有余之足，而抱意外无妄之贪，果何得哉？似亦愚矣。观彼进功名于百尺，弃道德于方寸，日汲汲于未足。如金张贵逞，终蹈身灾，石邓财雄，卒罹族灭。君子可不以水月镜花为幻，好谦恶盈为念哉？又若鄙陋者，原石火顷炎，冰山乍结。即便心思吞象，目无全牛，务快甲第云连，金珠山积，举世莫与之比，欲宿未满，此正所谓不知足者也。吾知棘林之驼，粘壁之蜗，是皆此辈耳。其与留有余不尽，以还造化者，何如哉。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范氏曰：圣人同于人者，血气也；异于人者，志气也。血气有时而衰，志气则无时而衰也。少未定，壮而刚，老而衰者，血气也；戒于色，戒于斗，戒于得者，志气也。君子养其志气，故不为血气所动。是以年弥高而德弥邵也。程素菴曰 “养其志气”四字，不可草草看过，非大有戒定之力，不易言也，非上智之人，鲜不为血气所动者。陶渊明云：心为形役。正此之谓也。所谓形者，眼、耳、口、鼻、舌、身、意是也。眼贪五色，耳贪五音，舌贪五味，鼻贪五香，口纵绮语巧言，身爱情逸丽服，意随逐妄迷真。如此，则心为物欲所蔽，任物轮转，役役不休，死而后已，可不哀哉。孔子之言，包括广大，此道藏之金科玉律，释氏之五戒、百戒也。第人草草读过，未常心体力行，徒拟文章夺功名，于身心性命无有禆也。今粗列三条于后，惟君子垂择，以为起居饮食之宜。

少时饮食起居之宜

食色之情，与生俱来。才方动口，便知吸乳；才方开目，便知看色；稍不如意，便作呱呱哭声。三岁之间，全赖乳哺，寻常之家，母自乳子，富贵之室，每多倩人，而乳娘最宜斟酌，有荤乳，有素乳，有浓乳，有薄乳，有带病内热之乳，有暴怒气滞之乳，有五辛煎炙之乳，不可不慎择也。乳与谷不相和洽，乳谷同食，最难消化。乳哺之际，不宜早与谷食，如乳少，万不得已，只宜以小米煮薄粥，徐徐哺之，一切咸味，不得轻喂，恐成哮喘之疾，终身难痊。切不可早与肉食，肉能生痰动火，坏脾伤胃，致成痰积，犹不宜以生冷、果品、煎炒、面食、糯米、黏滞难化之物与食，恐成疳积，癥瘕、痞块亦由此起。孩童多自不识饥饱，若任其食尽饱方休，易成黄病。《内经》曰：因而饱食，经脉横解，肠澼为疾。人知饥能伤人，不知饱伤更甚也。语云：病从口入。小儿之病，伤食最多。谚云惜儿惜食，良有以也。至于衣，不宜过于鲜丽，冬不宜丝绵，夏不宜纱葛。丝绵能助寒助热，纱葛过于轻凉也。昔袁了凡先生夫妇，俱好行善事，晚年始得子，子数岁，了凡冬月自外归，见儿衣絮，谓其妻曰：家中丝绵尽有，何不为其制衣，反买布絮何耶？其妻曰：绵贵絮贱，乡间多寒士，卖绵买絮，足济多人，是为儿作福也。了凡喜曰：能如是，儿必寿矣。后果寿而举进士。幼科名医钱氏曰：若要小儿安，常带三分饥与寒。真名言也。年十五六，血气日盛之时。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今人大多碌碌茫茫，正不知志个甚的。志气不立，心中无主，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孟子曰：知好色，则慕少艾。一有慕少艾之念，则纵情肆欲，无所不至，败德丧身，有所必然，孔圣所以为之首戒也。色不止于女色，目之所见皆是。所谓人闻圣言而悦，出见纷华而悦，毕竟天理难胜人欲，不能升堂入室矣。所谓从最所难戒者戒起，色能戒，而诸欲自可降伏也。

壮年起居饮食之宜

血气方刚之时，正勇往进取之际，最难降伏其心。斗字不止是与人相打殴斗，但有一些争矜之气便是。昔有同学之友，别去数年，再相见时，问作何工夫？对云：数年来，欲去一矜字，尚未能尽。其师闻之，喜曰：是真工夫也。盖有一些争矜之气，便分出许多人我是非。人我是非，心中不化，便生出许多不平之鸣，造了无数恩仇报复之孽，为害滋蔓，可胜言哉。《易》曰：谦谦君子。孔子曰：君子无所争，皆治斗之药石也。古哲云：酒为狂药，多饮令人心高胆泼。壮年易于动气，犹所当戒者也。一切五辛厚味，皆助刚气。血气方刚时，正不宜益助其刚。刚与柔对，老氏执雌持下，正所以治斗也。孟子曰：天之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此天爱之深所以成之婉也。常读枚乘《七发》曰：今夫贵人之子，必宫居而闺处，内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无所。饮食则温淳甘脆，脭脓肥厚；衣裳则杂遝曼暖，燂烁热暑。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况其在筋骨之间乎哉？故曰：纵耳目之欲，恣肢体之安者，伤血脉之和。且夫出舆入辇，命曰蹷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今太子肤色靡曼，四肢委随，筋骨挺解，血脉淫濯，手足惰窳，越女侍前，齐姬奉后，往来游宴，纵恣于曲房隐间之中，此甘餐毒药，戏猛兽之爪牙也。所从来者至深远，淹滞永久而不废，虽令扁鹊治内，巫咸治外，尚何及哉！观此，则知起居饮食过于丰厚奢侈者，非所以自养，适所以自害也。谚云：贫人多寿。亦由起居劳动，饮食淡薄之故耳。盖劳动则血脉周流而不滞，第不可太劳耳；淡薄则脾胃清净而不伤，第不可太饥耳。况血气方刚之时，受些挫磨，老年始得安享。若此时有福享尽，有势行尽，正轻薄夭折之流，所谓苗而不莠，莠而不实者矣，君子之所不为也。孔子好学，至于忘食；周公任事，至于忘寝。坐以待旦，席不暇暖，无非悯世衰而哀人穷也。先大夫每衣，谓予曰：天寒尚有无衣之人；每食，语予曰：日午尚有未炊之家。欲图起居饮食之安，必须推己及人，众人安则吾身安矣。如此岂复有斗争之事乎？不待戒而自戒也。至于小节之宜，散见诸篇，兹不复赘。

老年起居饮食之宜

孔子曰：老者安之。安者，各安其分也。各安其分，则自无贪得之念矣。若一念贪得，则事事不满其欲，虽位极人臣，尚思天命。如刘裕晩年，弑二君而篡逆，曾几何时，自身即殁，流毒无穷，子孙绝灭，可不哀哉。不思年寿，只有此数，何苦乃尔。古云花甲一过，俱作余年，殊有味也。贵者恋位不退，富者持寿不放，以致起居烦躁，饮食无味，一旦数到病缠，八苦交煎，诚自取也。蔡泽云：四时之序，成功者退。花开结果，果熟离蒂，自然之理，安时处顺，无庸勉强也。但须寻朝闻夕可，临去带得去之事，斯为上也。至于养寿之道，有《道林摄生论》曰：老人养寿之道，不令饱食便卧，及终日久坐久劳，皆损寿也。时令小劳，不致疲倦，不可强为不堪之事。食毕，少行百步，以手摩腹百过，消食畅气，食欲少而数，恐多则难化。先饥而食，先渴而饮。先寒而衣，先热而解，勿令汗多。不欲多唾，唾不令远。勿令卧熟扑扇，勿食生冷过多，勿多奔走，勿露卧空阶而冒大寒、大热、大风、大雾。勿伤五味，酸多伤脾，苦多伤肺，辛多伤肝，咸多伤心，甘多伤肾，此数者，老人犹当加意。老人摄生，卧起有四时之早晚，兴居有至和之常制。调行筋骨，有偃仰之方；杜疾闲邪，有吞吐之术；流行荣卫，有补泻之法；节宣劳逸，有予夺之要。忍怒以全阴气，忍喜以全阳气。然后将草木药石以救亏缺，后炼金丹以定无穷。他若自己修为，要当居贫须要安贫，居富切莫矜富。居贫富之中，恒须守道，勿以贫富改志易性。识达道理，似不能言，作大功德，勿自矜伐。年至五十以外，以至百年，美药勿离于手，善言勿离于口，乱想勿生于心。勿令心生不足好恶，常令欢喜。勿得求全于人，勿得怨天尤命。常当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此十二少者，养性之都契也。多思则神殆，多念则神散，多欲则智乱，多事则形劳，多语则气丧，多笑则脏伤，多愁则心，多乐则意溢，多喜则妄错昏乱，多怒则百脉不定，多好则迷乱不理，多恶则憔悴无欢，此十二多不除，丧生之本也。惟无多无少，几于道矣。

《要记》曰：一日之忌，暮无饱食；一月之忌，暮无大醉；终身之忌，暮常护气。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立伤骨，久行伤筋，久坐伤肉。大饱伤肺，大饥伤胃。勿当屋梁脊下睡卧，卧勿头向北，勿点灯烛照卧，六神不安。大汗勿脱衣，多得偏风，半身不遂。卧处勿令有空隙，风入伤人。最寒勿令火炉安向头旁，令人头重目赤鼻干。冬日温足冻脑，春秋脑足俱冻。寅日剪指甲，午日剪足甲，烧白发，并吉。勿食父母本生所属禽兽之肉，令人魂魄飞扬。勿忍溺，并怒抛，以致膝冷成痹；勿忍后，并强努，以致气痔腰疼。入庙宇必恭敬，勿恣意注目。见怪勿得惊恐，以怪为怪。数者是亦养生之道，当究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