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奥斯特洛夫斯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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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优秀生

1918年,柯里亚14岁,已经杂七杂八干过好多种活了。在站台上扫垃圾、在车站食堂烧锅炉、在材料仓库锯木材,以及为东家西家做各类零活、帮着妈妈替人家洗衣服等。这样多少会有一点儿收入,贴补家用,他自己也较早地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而且较早地开始了成人般的思考。

妈妈和哥哥米佳为他想得多些、远些。要不是家里贫穷,怎么会让他干诸如此类学不到真正技术的杂活呢?这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另想别法。

哥哥早就打算在铁路上给弟弟找份工作,学到真本事,比如进机车库或材料仓库,跟着师傅干技术活;若能当学徒,学钳工,那就更好了,身为钳工的哥哥,也可以直接帮上忙。但柯里亚还是年龄太小,人家不收。

这年的春季,出现了一个机会。米佳打听到,工业家朱斯曼在本地创办的发电厂里需要一名司炉的助手。他心想,只要弟弟进了这家发电厂,他这个当哥哥的就可以设法托人,让弟弟尽可能通过学习,成为一名电工。

柯里亚进了发电厂,被安排到夜班岗位上。于是,他每天傍晚出门去厂里,整夜整夜地守在熊熊的炉火前,手握铲子或通条,忙个不停。幸好曾在车站食堂干过类似的活,他并不觉得特别艰难。

在尚未进发电厂之前,他就已经和这里的机修工费奥多尔·别列德莱楚克费奥多尔·别列德莱楚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费奥多尔·朱赫来的主要原型之一。很熟了。费奥多尔曾在机车库当过钳工,跟柯里亚的哥哥米佳既是同事又是好朋友。他在奥斯特洛夫斯基家进进出出,就像在自己家似的,有时还在这儿吃饭睡觉呢。

这个费奥多尔似乎并非寻常之辈。他体格健壮,阅历丰富,灰色的双眸闪耀着聪慧和坚毅的光彩。1905年的革命事件他并未亲身参加,那会儿他还没有加入什么党派,可他关注政治,渴求进步,接触先进人物,善于分析研究,而且口才极好。在工友们中间,他讲述一些革命人的活动,并不声嘶力竭地以嗓门儿唬人,而是娓娓道来,给人沉稳、刚正的感觉,并令人产生一种基于钦佩的、跃跃欲试的期盼。

柯里亚很喜欢听他描述工人罢工、军舰起义、政治犯越狱、革命者紧张而危险的地下活动。真人真事感染着他,使他自然而然地生发出强烈的愿望:以这样的革命者为榜样,为了正义的事业,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他甚至觉得,费奥多尔提到的这些人物,与自己从书本上看来的,如同牛虻那样的英雄相比,前者显得更高大、更光辉、更亲切,更令人钦慕不已。

柯里亚上班归上班,同时仍在上学读书。

1918年,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两年制的学校(此时已更名为两年制人民学校)。他的成绩确实堪称“优异”,据资料显示,他所获得的六十个分数中有五十六个属于优秀。同年,他插入本地开办的高级小学二年级就读。不久,在苏维埃政权存在期间,学校改组,称为“统一劳动学校”,或称“七年制统一劳动学校”。他这个学生情况比较特殊,不单大多数老师和学生对他记忆颇深,连校长也对他印象深刻。

当时,统一劳动学校的校长是罗让诺夫斯基。他很了解柯里亚,这个学生不仅各门功课成绩突出,品德也优良,而且是老师的好帮手,是积极、活跃的“学生干部”。

一般人大概都以为俄国的学校都是十年制的,即相当于我国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实际上,这是一个变化、发展、定型的漫长进程。现在回顾,当初舍佩托夫卡的这所学校,即柯里亚于1921年毕业的学校,大致相当于我国的初级中学。换句话说,这儿的毕业生,其文化水平和我们的初中毕业生相当。

先提一下女教师玛丽娅,因为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对这位性格直爽、风风火火的老师极为尊敬,甚至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用她的姓名——玛丽娅·雅科夫列夫娜为主角保尔的母亲命名。

那是1918年春季的一天,刚从别处调到舍佩托夫卡的老师玛丽娅·雅科夫列夫娜正在独自值班,为前来报名的学生登记。新生大都由家长陪伴着。

看看天色渐暗,一天的工作可以结束了。玛丽娅老师收拾收拾,打算回家,儿子舒拉还独自在家里等着她呢。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显然是要报名的孩子。玛丽娅凝神看去,只见这个没有大人陪伴的男生,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子不高,瘦削而结实,一头深栗色的头发,肤色微黑,前额宽阔,眼眸明亮,闪露着友善、聪明、探求和疲惫等多种神情。其他小孩进来时往往面带羞涩,急着要求报名入学,这个男生不同,他不慌不忙,先提出一连串问题:七年制的统一劳动学校和之前的人民学校有什么区别?老师讲课,是用俄语还是乌克兰语?圣经课是否会继续开设?……

玛丽娅以一双明眸审视着小男生,心中暗喜:这孩子善于用脑,胆大心细,如此提问,事先必有准备,是棵好苗子。如此一想,她不厌其烦,详细地答复了柯里亚。她还直爽地袒露自己的想法,说用本地居民日常使用的语言授课,同学们可能更欢迎。至于是否会继续开设圣经课,她本人其实并不清楚,但在好问的男生面前,她毫不犹豫地亮出了鲜明的观点:不会。紧接着,她好奇地反过来向男孩探问:“你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呢?”

柯里亚对初遇的老师已产生了信任。他坦率地承认自己曾经得罪过教授圣经课的神父,还忐忑不安地说:“我跟他捣蛋,往他家的发面里撒烟末,是因为他不仅非常凶狠地打我,还打所有的男生!他哪来的权力?老师,您听了我这番心里话,不会不收我吧?”

“怎么会呢?”玛丽娅确定地回答,并且安慰他,叫他放心,说今后不同了,学校里没有哪个老师会动手打学生了。

柯里亚望着玛丽娅老师清澈、坦诚的双眸,高兴地露出笑容。他看到课桌上堆着一摞书,不由两眼发亮,急切地问:“能借给我一本看看吗?”

玛丽娅从中抽出一本乌克兰文的《文化史》,说:“带回家去细细看吧。”

柯里亚谢过老师,办妥了报名手续,喜滋滋地离去了。

实际上,当时办学异常艰辛。舍佩托夫卡的政权几度易手,居民因为遇到“拉锯战”,生命财产缺乏最基本的保障,长年累月胆战心惊。

德国部队又侵入了舍佩托夫卡,甚至一度控制了整个乌克兰地区。正规的红军部队声东击西,神出鬼没,每每能如奇兵从天而降,收复一些城镇。但随后为了避免造成太大的损失,都随即撤离了。处于地下的革命者频繁活动,极其艰难,极其危险,经常被追捕、遭杀戮,但觉醒的工农大众给予他们有力的支持。环境如此动荡,学校要排除干扰,力争秋季准时开学,谈何容易?

校舍尚未完全盖好;课桌不够,现有的也大半破损,需要修理;教员尚在陆续到来;还有经费的缺乏、当局的冷漠与刁难……所有这些无不使教育工作者玛丽娅感到困厄和压抑。

敏感的柯里亚感觉到了玛丽娅的窘迫,他每天都去找这位老师,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他白天协助玛丽娅,整理少量的课本和其他图书,到承接修理课桌任务的工厂里去交涉、催促……晚上,他依然准时去发电厂上班。

快点儿开学吧!柯里亚这么希望。爱读书的、报了名的孩子都这么希望。

终于盼到开学了。

可第一天上课,柯里亚就遇见了瓦西里神父。

瓦西里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位神父脸上的表情难画难描——假装的和善掩饰不住内心的仇隙与厌恶。他拿定主意,要找个岔子狠狠地惩罚一下柯里亚。柯里亚当然也认出了这位神父,一下课他便去找玛丽娅老师问个究竟。

“目前,在我们舍佩托夫卡,表面上执掌政权的是沙皇派来的海特曼将军,其实真正掌权的是德国侵略者。德国人说学校里必须继续开设圣经课,不得违拗。这是我也没想到的。”玛丽娅皱起眉头,压低嗓门告诉他。

瓦西里存心要找柯里亚的岔子,不过柯里亚小心得很,不让他得逞。他绝不是学乖了、退缩了,他悄悄地干着正事、大事呢。

瓦西里则依旧随心所欲地欺辱学生,连玛丽娅老师的儿子舒拉也挨打了。

玛丽娅听了儿子的诉说,强压怒气,找瓦西里谈:“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学生进行体罚呢?您也有孩子,您是个当父亲的!”

对方却恬不知耻地声称:“我只有女儿。男孩子全是流氓和混账东西!”

玛丽娅见他如此不可理喻,又得悉他跟德国入侵者关系暧昧,就不让舒拉再上圣经课了。柯里亚作为舒拉的同班同学和要好朋友,也不再上这门课了。

柯里亚一有空就去舒拉家,两个男孩在一块儿,或做作业,或看课外书,或闲谈神聊。

性格直爽而心思缜密的玛丽娅老师注意到,柯里亚身子瘦弱,脸色有些苍白,看样子,他吃得很差,大概还半饥半饱的。穿得也很单薄,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短袖上衣和一条不厚的长裤。后来她还得知,这孩子在发电厂上夜班,睡眠不足。

这天,柯里亚又来找舒拉一起看书。玛丽娅端出一些点心让他吃,但孩子不肯碰,笑嘻嘻地说:“老师,我不饿,一点儿也不想吃东西。”

玛丽娅没办法说服柯里亚吃点儿东西,柯里亚也从不在老师面前吐露家里的困难情况。后来,玛丽娅不硬劝了,她把两份点心放到舒拉的小桌子上,什么也不说,就走开了。孩子总归是孩子,互相不讲客气,多半会一块儿吃的吧……

在班级里,柯里亚不但自己学习成绩突出,还常常主动帮助后进的同学。遇到大扫除什么的,他总是干得最欢,经常替同学,尤其是体单力薄的女生值日。多少个清早,同学们走进教室,就看到男生柯里亚已经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

尽管大环境非常恶劣,经费短缺,师资不足,课本匮乏,但在岗的教师大都尽心尽力,教书育人。

他们除了上好课,还支持学生开展丰富多彩的课余活动,甚至吸收学生出席教务会议,柯里亚便是必定出席的一个。

每逢星期日,文学小组组织活动,读书、讨论,柯里亚都积极参加,因为他看过的书特多,发言总是相当精彩,很吸引人;学校合唱团活动也不少,举办过音乐会,柯里亚是团员;出墙报,柯里亚很起劲,一直是编委会成员,几乎每一期上都有他写的文字。后来,同学们还兴致勃勃地计划办一份乌克兰文杂志——《少年之花》,可是没有纸张,因为被德国入侵者控制着的当局监管得很紧。大家决定把杂志“办”在练习本上,登出同学们的习作,包括诗歌、童话、短篇小说等,柯里亚是积极的撰稿者之一。这份杂志共出过三期。

百物飞涨,民不聊生。学生缺少课本和其他学习用品,而且本地无货供应。据说日托米尔买得到,不过价格更昂贵。在讨论中,学生会会长柯里亚提出,可以由本校同学自编自导,演一场话剧,主要面向家长卖票,得到的钱可以用来购买课本等学习用品。

学生演话剧不容易。编写剧本,反复推敲,边排边改,不怕辛苦,甚至推倒重来;服装道具,一无所有,东借西挪,拼拼凑凑。有一幕,背景应是朦胧的夜晚,柯里亚用一条毛巾把电灯泡包了一层。不错,效果挺好。谁知毛巾取下来时,才发觉已经被烤了个大窟窿。这条毛巾绣着花儿,全新的,是一位同学向妈妈要来的。这下怎么办?最着急的是柯里亚。弄坏了东西,怎么交代?玛丽娅老师好不容易才让他平静下来,由她出面,处理好了这件事。千难万难,最后话剧终于顺利演出,而且成功了。

话剧的女主角由女生柳芭·阿列克山德洛夫娜·鲍里索维奇扮演。她演得逼真、动情,家长观众们看得挺高兴,也给柯里亚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此这两个同学成了好朋友。若干年后,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创作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其中的重要人物冬妮亚·图马诺娃,就是以柳芭为主要原型的。

卖票得到的一笔钱,买了不少学习用品。

学校的教务会议,柯里亚作为学生代表,每次都会参加。他熟悉情况,积极发言,言之有物,言之有理,无论建议或批评,校长老师都比较容易接受。

那会儿,柯里亚才十五六岁。老师和同学们见他身子孱弱,有时还请病假,都挺关心的,有的还上门去探望。妈妈告诉他们,儿子患有风湿症,发作时甚至要撑拐杖。

同学们很为柯里亚担忧,同时也为他的母亲所表现出来的淡定、坚强而感动、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