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童年历险
1904年9月29日,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婴儿,降生在一座再也普通不过的村子。
维里亚村得名于维里亚河。
维里亚河蜿蜒流淌在乌克兰的土地上,水势平缓,微波荡漾。到了奥斯特洛格地区,维里亚河穿过树林,越过草地和牧场,又继续向东,加速奔涌而去。
这是一百多年前了。河的两岸,大片大片的沃土良田——属于波兰的地主和伯爵——把农民的小块土地切割得七零八碎。农民的茅舍砖屋,都离自家的小块土地很远,他们要去耕种或收割,往往还得绕过波兰人的领地。
据老辈人说,一些现在已显得破败的小村庄附近,原本是茂密的松树林。后来,林子被出卖了,被砍伐了,唯有残留的树墩,满脸沧桑,恰似在哀怨地向人们诉说着什么。
冬去春来,嫩草丛生,渐渐绵延成一望无际的草地。
就在维里亚河的左岸,离其他村舍较远些的地方,有一间孤零零的破旧茅草屋。房东把它租给了一个五口之家。
那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婴儿,正是降生在这个贫寒的家庭。
孩子出生时,上面已经有了两个姐姐——娜佳、卡佳和一个哥哥——米佳。
大家管新出生的孩子叫柯里亚,大名尼古拉。
父亲阿列克谢是工人——葡萄酒厂的制曲工。母亲奥里加善良、朴实、坚毅,还挺倔强。
柯里亚出生后,这户人家经济上更艰难了,可小男孩活泼调皮,给家里平添了更多的意趣和笑声。
不知不觉,孩子在逐渐长大。
盛夏的一天。村庄里,男人们几乎都不在家,或下地干活,或外出打工;妇女和半大不小的孩子也没闲着。一般农户的子女,稍大些的就得下地干活,留在家里的都是小娃娃。
爸爸阿列克谢去城里找工作了,因为酿制葡萄酒有季节性,并非一年到头都有活干。哥哥米佳在一家德国老板开的铁工厂里当学徒。妈妈头上包着白毛巾,到自家的小园子里松土收菜。大姐娜佳刚从学校回来,就过去帮妈妈干活。二姐卡佳在一块高坡田里忙碌。
白花花亮得刺眼的太阳,在碧蓝碧蓝的高空中缓缓运行,释放出阵阵热气,烤炙得大地像蒸笼。
奥斯特洛夫斯基一家。父亲阿列克谢、母亲奥里加、大姐娜佳、二姐卡佳、哥哥米佳和柯里亚。
气温还在上升。这儿那儿,约好了似的,几家村民的屋门开了,跑出来一些男孩子,全是学龄前的小娃娃。有的蹑手蹑脚,有的连蹦带跳,都朝池塘那边赶去。
池塘就在柯里亚家附近。第一个跑到池塘边沙滩上的小男孩,栗色的头发朝上梳着,还算整齐;两条稀疏的黑眉毛的眉头几乎触碰到鼻梁;眼睛黑白分明,透出一股机灵劲儿。这个瘦削的小家伙,正是柯里亚。
才一会儿,五六个小伙伴就到齐了。看样子是事先约好的。柯里亚还带来一长条窄窄的木板。看上去,伙伴们有比他小些的,有比他稍大的,反正全是小不点儿。
瞧这些孩子,有的卷起裤脚,有的索性脱光衣裳,在池塘里互相使劲儿泼水,或者抓住滑溜溜的小鱼玩儿,喊声笑声,撕扯着燠热的空气。
母亲奥里加和大女儿娜佳在园子里忙着,听到嬉闹声,都直起腰来,朝池塘那边张望。喧闹声中,妈妈辨听出小儿子略带沙哑的嗓门。娜佳笑着说:“让柯里亚去疯吧。”
母亲也舒心地笑了。
那边,孩子们闹腾了一会儿,纷纷爬上船去。这是一条不知谁家丢弃的小船,残破不堪,像个孤儿,被扔在池塘边密密匝匝的绿色浮萍丛中。水面的微澜细浪,使小破船轻轻地摇曳不止。
孩子们乱哄哄地攀着船帮上去,小破船大晃大动起来。
柯里亚带来的窄窄的木板,原来是要当船桨用的。他开始划动桨板,小船便缓慢地移动,渐渐犁开大片浮萍,进入开阔的水面。
园子里,奥里加偶一抬头,只见远山背后升腾起团团乌云,并且正朝这边涌动。她留意了。继续观察一阵后便预料到,很快会有一场滂沱大雨降临。的确,吹到身上的热风似乎已夹带了丝丝凉意。
她不由自主,扭脸看向池塘那边。
哦,小破船满载着孩子,摇摇晃晃地向池塘中心移动。孩子们依旧兴高采烈,欢叫声一阵阵传来。
哎呀,不好!奥里加晓得,那是池水最深处。当地人管那里叫“坑儿”,大人有时会牵着马过去洗濯。可看样子,这些小娃娃并不知情。
这不,破船接近“坑儿”了,船身顿时摇晃得厉害起来。而且,孩子们发觉乌云遮蔽了小半个天空,状如烈马奔腾,仿佛要吞噬整个蓝天,不由吓呆了,随即一块儿惊慌地大呼小叫起来。破船简直像要翻掉似的。
此刻,奥里加已经带着大女儿娜佳,冲出园子,飞奔而去。
比她们跑得更快的是二姐卡佳。她在高坡田里干活,居高临下,整个池塘、一船大声呼救的娃娃、朝着池塘那边迅跑的妈妈和大姐,还有其他孩子的家长,全部映入眼帘。她脑子灵活,头一个跑到池塘边,扑通一声,跳进并不深的水中。
她心急如焚,游到小破船跟前,伸手抓住船帮,用足全身力气,把船推向岸边,同时叮嘱娃娃们安静,别害怕,莫乱动。
此刻,柯里亚的妈妈和大姐,还有几个孩子的家长,也气喘吁吁、陆陆续续地跑到了池塘边。
平时,妈妈奥里加不大责怪柯里亚的,但眼前的情景使她非常生气,弄得不巧是要出大事的,她不由得当即责备了几句。
天上早已不见太阳,浓浓的乌云布满大半个天空,远处响起沉闷的雷声,一场暴风雨眼看就要袭来。家长们全都拉着各自的孩子,匆匆跑回家去。
妈妈和两个姐姐也带着柯里亚朝家里奔。还没到家门口,一阵狂风刮过,大颗大颗黄豆般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柯里亚一进屋,见妈妈和姐姐都忙着擦脸,拧出头发上的雨水;二姐卡佳更是满身湿透,得换掉衣服。自己方才太贪玩,差一点儿闯出大祸,这下要挨骂了。怎么办?怎么办呢?
有了。趁着她们在忙碌,趁着外面风狂雨急,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柯里亚悄悄地爬到床底下,蜷缩着一动不动。过一会儿,自己爬出去认个错,妈妈消了气,就没事儿喽。这么一想,他觉得好困,手捂住嘴巴,压低声音,打个哈欠,便迷迷糊糊的了……
妈妈突然想到柯里亚,人呢?她环顾四周,没有;问两个女儿,也茫然地说没看见,怎么一眨眼工夫踪影全无了呢?
电光闪闪,一个特大的迅雷犹如就在屋顶炸响。妈妈打个激灵,让两个女儿冒着风雨,一家家去问,去找。
娜佳、卡佳,心慌慌,意乱乱,不顾暴雨如注,冲出门去。
妈妈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不知小儿子去了哪里。
两个女儿回来了。哪儿也没找到小弟,人家都说没注意,不晓得。
母女三个,急成一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当口,床底下窸窸窣窣一阵响,只见柯里亚脚在前,头在后,倒爬着出来了。
“妈妈,饶了我吧。我想在床底下躲一躲,可睡着了……再也不敢了,妈妈……”
奥里加愣了片刻,抱起孩子,紧紧地搂着。身上湿漉漉的两个姐姐,脸上的惊讶之色转为舒缓的笑意。
一场虚惊过去。吃过晚饭后,外面的风雨也已停息。大家围坐在一起。妈妈奥里加似乎要抚慰孩子们似的,唱起了歌谣——
草地上啊,绿草地,辽阔宽广无比,在那悠闲的马群里,遛着马儿一匹。
马儿你在草原上,逮住你不能再游荡,我要把笼头给你套上……
这首民歌,妈妈唱过多次。柯里亚听了又听,百听不厌。其实,他还未必听得懂歌词的含意。但每当妈妈唱起来,那嘹亮而不尖利、浑厚而不粗哑的嗓音是如此悦耳,使他感到如此熨帖。而且,妈妈一唱歌,神态就变了,双眼仿佛大了不少,炯炯有神,整个面庞容光焕发,柯里亚仰着脑袋,怎么看也看不够。
奥里加怎么唱得这么好?她上过什么学校?学过音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