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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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花谢花开总是情

“‘遇到生肖属马的女仔,你可以跟她发展一下关系’,那个神汉的话一点都唔准!”

“唔系!其实,他的话模棱两可。”

“正如他所讲,我继续等待,睇一睇我跟晓雨光开花无结果抑或既开花又结果。不过我唔能够完全相信他的话,如果在一棵树上吊死最终只有我吃亏,脚踏几条船比较保险。”……

连日来,俊南想来又想去,开始对那个神汉的话产生怀疑。这一番精神折腾让他消瘦一圈,终日无精打采。

俊南无所事事,守在自己的办公电脑前,祈望着幸运的降临。但在QQ里,晓雨的头像始终保持灰色,并不如他的愿。在他失望之际,电脑屏幕上突然显示出秋荷的短信。他的第一反应以为是晓雨发来短信,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不过,他定神一看,才发现这只是个误会。

“俊南哥,你在疲于写稿吗?”俊南看完这则短信,抬头环视办公室,发现秋荷正坐在她的座位上。她也抬头看一看他,彼此报以微笑,继续闲聊——

俊南:“不用写稿啊。吃过晚饭,坐下来听一听歌,待会儿去打球。”

秋荷:“好幸福!”

俊南:“还说幸福呢,我没有人陪,才会这样打发时间。”

秋荷:“让你去凉园结良缘你又不愿意,活该一个人!:-D(表情符号,表示开心)”

俊南:“去那里行吗?大家不了解就搞速配?”

秋荷:“老爹!你咋就不开窍哩?你在报社窝着,能认识谁呀?还是多出去走走,哪怕晃晃悠悠也好。”

俊南:“是的,听你的话。”

俊南好想让别人为自己的感情经历“把脉”,但考虑到自己跟晓雨的关系不便公开,只好打个“擦边球”——

俊南:“有这样一个例子:有一个女子说一个男子很好。但正因为他的好,她感到有压力,觉得配不上他。这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秋荷:“那个女子平时很自卑吗?”

俊南:“双方聊天时,总是男的说话较多,但女方很少主动提出自己的话题。她可能有点自卑。”

秋荷怀疑这就是俊南的经历,特意试探俊南询问:“你是在说你的经历吧。”她的试探让他马上多长一个心眼。他经过周全的思考才敢回复:“不是,我了解到这个例子,想从中取经。”

秋荷:“那可能就是她自卑。那个男子就应当多了解那个女子心中的想法,多关心她的生活,多说说她感兴趣的话题。他别总在人家女子面前谈自己多么多么的优秀。”

跟秋荷聊到这里,俊南动身前往体育馆,更换李宁牌运动服打乒乓球。他的心惦记着晓雨,打球只是他借以填补自己心灵空虚的方式,却治不好他的心病。

俊南运动两个小时后走出球馆,骑上他的摩托车准备返回他的宿舍。而他的摩托车却鬼使神差地缓缓驶向晓雨家,并在她家的楼下停下来,他开始仰望她的闺房。

晓雨的闺房在三楼,有个临街大窗户。此时她的房里亮着灯,身穿真丝睡衣的她坐在电脑前,上网查看哪些名字好听好记。“芝婷”两字让她颇有好感。她还念道“刘芝婷、刘芝婷”并点了点头,便将这个姓名存入电脑文档。

俊南坐在自己的摩托车上呆望着晓雨的房间,感到自己跟她的距离是这么的靠近,心里的感觉是多么的舒服。驻留片刻之后,他依依不舍地驱车离开,想不到自己的情路上还有另一位女子在等他。

这位女子就是美媚。次日傍晚,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她呆坐在座位上,因工作难以打开局面而苦恼。俊南在外忙碌一整天,一踏进办公室就看见她一张苦瓜脸,立刻想起上周末自己跟她的未了之事。“现在上QQ吧,我有话跟你说。”他移步到她的办公桌前,低声呼唤她。

美媚含情脉脉地看俊南一眼,他们俩的视线短暂交汇。他转过身,返回自己的办公桌,以最快的速度打开电脑。当他上线时,她已在线等候着——

美媚:“什么事情?”

俊南:“上周五晚,我本来想一写完稿件就跟你详聊你该如何开展工作,怎知道你很早就离开报社了。”

面对这样的关心,美媚就像遇到亲人一样,马上大吐苦水。俊南随即将一份工作通讯录传给她。这种雪中送炭的行为足以打动她的芳心。美媚:“谢谢哦。俊南哥你人怎么这么好啊!”

俊南:“好好干吧,千万不能灰心!”

美媚:“好!感动得痛哭流涕……”

俊南:“:-)”

美媚:“你还要写稿子?不去吃晚饭?”

俊南接上美媚的话茬,输入发送“你是不是想请我吃饭呀”这句话,试探她是否有那种用意。她的确有那么一点那种用意,便急着回复“好啊,不过请不起大餐哦”。

俊南突然犯难,想起自己跟一位朋友事先约好,这个约定不好推掉。而面对这个跟美媚进一步发展的机会,他又变得迟疑起来,最终还是选择暂避——

俊南:“改天好吗?因为今晚我的一个男性朋友请我吃饭。”

美媚:“呵呵,不用强调‘男性’吧。这顿饭总之是我欠着得啦。”

俊南:“这顿饭我吃定啦,那到时候根据大家的具体情况安排吧。”

美媚:“没问题!”

美媚望着俊南走出办公室,她阴云密布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

次日,俊南办理好借调到公关策划中心的手续,就悄悄向岭南时报社团委打听如何报名参加中海白领青年大型联谊文化活动。没等岭南时报社全体员工大会结束,俊南匆匆骑上他的摩托车离开报社,前往中海市凉园博物馆办理报名手续准备参加联谊活动。

短袖细格纹衬衫、深蓝色西裤、亮锃锃皮鞋……刻意装扮过的俊南驾驶自己的摩托车在交通繁忙的城市里穿梭了十来分钟,终于提前到达凉园。等他的车一停好,他就马上到处打听在哪里办理报名手续,并根据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凉园正门一侧的售票亭。一位中年工作人员接待他,收取他的学位证书与身份证等复印件,并将报名表交给他。“好彩你来早一点,再迟一点就唔能够报名啦。”这位中年工作人员的话让他的心里异常庆幸。

随后,别的工作人员又殷勤地把俊南领到一办公桌旁,好让他慢慢地在报名表上填写个人资料。个人资料栏目中有一项是“个人月收入”,他思考片刻谨慎填下“5000元”,填好后交给工作人员。80元报名费换来的是活动胸卡、活动议程表、餐费收据和活动赞助商广告资料。

报名手续全部办好后,俊南从自己的裤袋里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离报到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挂上活动胸卡,拨弄头发整理衣装,顺便游览欣赏这座由清代中海文人构建的岭南特色园林建筑。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凉园内外除了插满彩旗,还拉着“情系仿古街 凉园结良缘”等多条活动横幅。俊南心不在焉地游览,心里一直憧憬着“白雪公主”的出现,同时感到莫名的紧张。

眼见日落西山,俊南走到凉园正门牌坊处报到,随后又来到与凉园隔路相望的粤菜食府准备就餐。这次活动的指定就餐地点分为粤菜食府、西式餐厅。俊南在报名时就权衡过选择哪一家为好,并猜想吃中餐的女子可能会传统一点,这样的女子他还是比较喜欢的。

吃晚餐为时尚早,俊南就坐在粤菜食府一楼歇着,一边喝茶一边翻看此次活动的各种资料。

与此同时,美媚坐在岭南时报社全体员工大会会场最后一排,因听到会议宣布俊南当天开始调到公关策划中心而产生怅然若失的感觉。“我要做点事情,拉近自己跟俊南哥的关系。”她开动脑筋想法子,还环视会场,却没发现俊南的身影。

会议结束之时已到晚宴时间,岭南时报社在食堂安排晚宴招待新员工,其中还有外地单身青年员工。为参加这次晚宴,美媚已提前进行一番精心装扮。水蓝色牛仔布收腰连衣短裤搭配木底高跟凉鞋,再戴上一顶草帽,让她显得优雅又迷人。但她并没有马上去赴宴,而是回到办公室,发现俊南的座位上仍摆放着办公电脑。她的脑海即刻灵光一闪。

“让开,让开……呜——车来了,俺来给你送月饼了。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快到了,送你一个月饼,它的含量成分:100%纯关心。配料:甜蜜+快乐+开心+宽容+忠诚=幸福。保质期:一辈子。保存方法:珍惜。”美媚坐在办公电脑前,从互联网上精挑细选这则短信,并通过QQ发送给俊南。

美媚的部门领导从主任办公室里走出来,发现美媚坐着发呆,便将她逮去赴宴。

俊南这边也等到进餐时间。他起身走到粤菜食府正门口,拿出餐票从工作人员那里领取一个盒饭,往二楼的“联谊活动聚餐点”走去。

上到二楼,俊南马上遭到众多双眼睛的“围攻”,显得很不自然。这里的每张桌子都有人坐着,几乎都是女的跟女的坐,男的与男的坐。俊南发现离自己最近的那张桌子有三位男青年坐着,便匆匆走到那张桌子旁唯一的空位置落座,边进食边偷偷扫视周围的人。在俊南对面的桌子旁,有几个女青年坐着。其中一位的相貌乍一看差强人意,吸引到俊南的注意,彼此的目光不时碰撞一下。

俊南看着丰盛的饭菜却一时提不起胃口,最后不得不强迫自己填饱肚子,稍息片刻就下楼去。在粤菜食府门口,刚才那位让俊南感觉良好的女青年,就走在他前面不远处。他加快脚步趋上前,要看清楚她的正脸。这一举动引起她的注意,她正视着他。他发现她的正面看起来马马虎虎,她只是个“背多分”而已,令他大失所望。与这位“背多分”同行的女青年也是相貌平平,同样注视着他。“唉——睇来,参加这次活动的女仔一般化!”他心中感叹,厌恶不已,连忙逃离这些女子的视野。

俊南来到凉园正门外的活动报到处看到这里挤满前来报到的男女,活动主办方正广播着香港知名歌星谭咏麟演绎的粤语流行歌《朋友》来渲染活动现场的浪漫氛围——

繁星流动,和你同路,从不相识,开始心接近,默默以真挚待人。人生如梦,朋友如雾,难得知心,几经风暴,为着我不退半步,正是你。遥遥晚空,点点星光,息息相关。你我哪怕荆棘铺满路,替我解开心中的孤单,是谁明白我?情同两手,一起开心,一起悲伤。彼此分担,总不分我或你。你为了我,我为了你,共赴患难,绝望里紧握你手,朋友……

俊南穿过人群又走进凉园闲逛,把没有到过的地方都逛一遍提前考察地形,一心只为到时更好地寻觅良缘。然而,就在他外出觅良缘之际,他的“窝边草”良缘却阴差阳错地溜走。

岭南时报社此次的晚宴阵容庞大,所有老总都出席,那个最能喝酒的老总特别会灌人。美媚因酒词少而推不掉那个老总的灌酒,先自灌几杯啤酒,又喝下不少红酒。她的舍友芙蓉、秋荷等人私下劝她少喝。但她心中郁闷只想借酒消愁,根本听不进舍友的话,拼命地喝拼命地喝。

在美媚想见俊南之时,俊南却在凉园里无所事事,又踱到活动报到处看别人办报到手续。在俊南的跟前站着一位让他感到有点面熟的男青年。这位男青年身穿竖条纹短袖衬衫,脚上的黑皮鞋擦得发亮。俊南歪着脑袋,皱皱眉头,询问这位男青年是不是环市人。

“系啊。”这位男青年感到有点意外。原来,他是比俊南低一届的环市高中校友,在岭南大学毕业。俊南看着这位身高一米七几、长得蛮帅的高中校友,从胸前口袋掏出名片递给他。

“原来系记者。”高中校友看过俊南的名片,也赶紧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俊南,“我叫张皓帅,现在电信单位工作。”

“据我了解,在电信单位工作的靓女好多啊,你用得着来这里揾靓女吗?”俊南看着张皓帅的名片,跟他开起玩笑。

“哈哈。”张皓帅无奈地笑一笑,“那些靓女我难以高攀啊!报社亦有好多靓女记者啊!”

俊南拍拍张皓帅的肩膀,问他需不需介绍靓女记者认识。张皓帅笑一笑,说这样都好。“不过……”俊南想到荔婷,不禁摇摇头说找女记者做老婆不好。张皓帅皱起眉头,连忙问为何。

“女记者平时好忙,好难照顾家庭。”俊南随口找来一两个借口忽悠张皓帅,“而且交际应酬甚广,她偶尔去一两次应酬你可能可以忍受,不过长期如此你能够忍受吗?!”

忽然,俊南的手机响起来,打断了他与张皓帅的聊天。这是王敬松打来的电话,他要向俊南汇报有关旧房改造的情况。俊南不得不暂时告别张皓帅,走远接听电话。王敬松反映李英洪在包工头的怂恿下,坚持要临时改动原来的建设计划,就算到处借钱也要对改建房进行内外装修。

“李英洪这人简直系傻仔(傻子),屎坑关刀——文(闻)又唔得,武(舞)又唔得(粤语歇后语,原意是刀既不能闻也不能舞,寓意人平庸无能,文不成武不就)!”俊南急得直骂,气不打一处来,不过马上镇静下来,“表哥,你先将我老豆(父亲)镇住,等我周末返来再治他。”

周围充满各种声响,严重影响俊南跟王敬松的通话。俊南只好用手捂住自己的左耳,用右耳艰难地听电话。“一要……二要……三要……”他只能通过电话对建房一事进行操控,在电话的那头,王敬松认真听着他的再三叮嘱。电话挂掉之后,他内心异常沉重,再次强颜欢笑地走进热闹的凉园。

天色已暗。俊南在凉园的石板上踏步悠行,使劲睁大双眼对沿路遇到的女青年一一仔细打量,期盼能遇上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子。不过,随着他的希望一点一点地幻灭,晓雨的面容在他脑海浮现的频率也不断增加。

俊南来到群星会堂,这儿摆放着很多桌椅供参与活动的男女歇息、聊天交流。俊南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歇着,悄悄打量周围的男女。“我要表现得大度一点,主动跟那些相貌稍好的女仔交往。”他因有羞怯心理作怪而始终不敢动,只好无趣地走出群星会堂溜达,想不到在凉园家庙前又遇到张皓帅及其两位同事。

这四个年轻人互换名片,交谈得十分投契,仿似故友重逢。俊南摇头感叹来参加这次活动的女子相貌好一般。“你来这里想揾靓女,真系异想天开,能够睇到一两个相貌过得去的已经算系幸运喽!就算让你揾到靓女亦不容乐观,理由好简单。她们素质高相貌好,到现在尚未有男朋友,不是‘二手货’就是心理有问题。这些女的在择偶上要求好高。有些女的相貌平平,如果男方冇车冇楼,免谈!唉,我们这些打工仔注定要打光棍喽!”被张皓帅称呼为“前辈”的那位同事道出自己的高见,令俊南三人纷纷点头称是:“有道理有道理,果然系‘前辈’!”

这位“前辈”年过三十,身材中等长相普通,满脸粗糙的皮肤显出一种沧桑感。这位“前辈”继续为俊南指点迷津,得到张皓帅另一位被称为“高佬”的同事附和。这位“高佬”的个子超过1.8米,身穿T恤衫牛仔裤。

突然,一支摄像枪从人群中伸出,对准俊南他们的方向。他们慌忙躲闪,往阴暗处藏身。“我系公众人物,如果被摄入录像播放出街,麻烦就大喽。这样不利于我今后追其他女仔!”俊南的这番话引发张皓帅三人哈哈大笑。

俊南在凉园谈笑风生,而美媚却在岭南时报社食堂醉酒。还没等到宴会结束,芙蓉、秋荷合力将美媚扶回宿舍。美媚躺床不久就开始发病,浑身不停打哆嗦,脸色发青。这一状况把芙蓉、秋荷吓坏了。

这一晚,俊南毫无心思装载美媚。七时许,中海白领青年大型联谊文化活动组委会通过高音喇叭发出“集结号”。参加此次活动的众多男女青年纷纷到凉园正门集中,准备列队分组,同行仿古街。

俊南他们怕被拍摄,不想游街,故意迟迟才走出凉园。等到队伍已经出发,俊南他们都把胸卡藏起来,待在凉园牌坊附近“狩猎”。

忽然,俊南眼前一亮。原来,一位身穿粉红色连衣裙的亭亭玉立的女子就在离俊南他们不远处。“兄弟们,睇下这位靓女吧!”俊南有点激动,赶紧提醒同伴,带头走近这位女子。

“高佬”主动跟这位女子交流,询问她为何不跟大队伍去逛仿古街,又问她是哪个单位的。“我系今次活动赞助单位的员工。”这位女子操着一口流利的粤语,她的脸蛋俊俏,唯独嘴巴部位不太好看。

俊南壮起胆量,邀约这位女子一起逛仿古街。她一开始尽显矜持,最后还是接受俊南的邀请一起逛街,想跟上大队伍。不过,当俊南他们走出不远,大队伍已折回并走向仿古街中心舞台,俊南他们只好转身走向中心舞台。这位女子突然跟俊南他们辞别,声称“我有事要做,我要先返单位喽”。

这边,俊南在迷乱中苦觅佳人。那边,美媚醉卧床上,还在迷糊中惦记俊南。她的醉酒反应越发严重。芙蓉和秋荷拨打120,叫来救护车,把她送进中海市中心医院。医生说她酒精过敏,幸亏早送院医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美媚被送进住院部打吊针,需要留医一夜。芙蓉、秋荷坐在病床旁照顾她。秋荷忽然想起一个男子。他就叫詹宇,经常在周末从粤州过来中海追求美媚。秋荷致电告知他美媚酒精过敏入院留医,叫他赶来照顾美媚。

俊南哪里晓得美媚对他萌发的情愫,一门心思盼着能在此次联谊活动中有所斩获。

八时许,中海白领青年大型联谊文化活动主办单位的负责人走上中心舞台,在开场仪式上讲话并宣布活动正式开始。

大部分白领青年忍受闷热,坐在中心舞台前。而俊南仨人一怕闷热,二怕被拍摄,站在外围观望聊天。俊南一直埋怨自己胆子太小。“如果等一阵再遇到那位靓女,我一定要主动跟她结识。”听到俊南这番话,张皓帅微笑不语,心里嘀咕:“苏州过后冇艇搭喽。”

在中心舞台举行的活动包括“月老牵红线 移位绣球速配”“爱的胸怀”等多个项目,吸引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大队伍要在这里逗留一个半小时以上,才会移步到凉园内参加其他活动。俊南三人站立半小时,等得不耐烦,便决定提前返回凉园等候。大伙在车水马龙的仿古街上漫步,来到一间小店门前停下买烟,还坐在店前的小凳上歇息聊天。

闲聊的主要话题围绕俊南的恋爱困惑展开。当俊南介绍完自己近期恋爱经历,自称恋爱经验丰富的“高佬”即刻为俊南把脉诊断。“你所讲的这个女仔比较中意文学,你可以尝试从这里突破,利用你的优势来感染她。”高佬的建议为俊南拨开眼前一些迷雾。

“有点道理!”俊南回忆着自己跟晓雨的交往情景,此际的心情既无奈又低落。

“你所讲的这位女的跟我们刚才识到的那位女的相比,谁更靓?”高佬为自己点燃一根烟。

“我所讲的这位女仔稍为漂亮一点!”俊南联想着刚才大家遇到的那位性感女子,“我们刚才识到的那位女仔嘴巴唔好睇!”

“我相信你的眼光,你所讲的这位女的已经算好好啦!”高佬吞云吐雾,向俊南询问他所讲的女子是否在城里生活,迎来他的点头称是。“皇帝女——唔忧嫁(粤语歇后语,寓意很抢手)。这样的靓女肯定有好多人追求啦!她的选择那么多,她唔会轻易答应你,你非要费一番苦功不可!”高佬摇头长叹,为他释疑解惑。

俊南所坐的位置正对着大马路,他的目光不时为往来的女子所牵引,但他的心里一直惦记着晓雨。既然她并不在乎他,他只好跟两位临时“战友”返回凉园,继续寻觅良缘。

进入群星会堂正门,右边早已坐满一席女的。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当中没有一个是漂亮的。俊南三人只好到左边的一席坐下。俊南跟高佬继续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高佬却显得不耐烦,声称自己为人好实际,向别人支招要收学费。俊南突然被打住,沉默片刻,便转换话题。

一名中等身材的男青年走进来,跟俊南三人围坐在同一桌。大家寒暄过后,还互换名片。原来,这名男青年叫潘世杰,是中海微生物研究所业务主管。他前额光秃发亮“绝顶聪明”,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成熟老练的架势让人一看便知年过三十。

与俊南相比,潘世杰更为饥渴,一看见美女就两眼放光。“青年联谊会的人知道你的电话之后,每逢搞活动就老骚扰你,烦死人啦!我已经被拉进去当会员了。”潘世杰故意表现出一副很不屑的表情,“其实,当这种会员亦冇用。上次元宵联谊会冇效果,搞得好似人肉市场,商业味太浓!”俊南听到“人肉市场”一词,不禁失笑,心想这个词用得真够形象。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吃着主办方提供的花生、水果。高佬、张皓帅终于耐不住寂寞,先后借故走出来“狩猎”,独自精彩。俊南坐等许久还是没等到符合自己眼缘的女子出现,就离开群星会堂欲前往凉园深处,岂料潘世杰主动跟他同行。

穿过群星会堂的过道时,俊南俩发现这里举行的“诗情画意说灯谜”活动吸引着不少男女。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俊南俩对猜灯谜都不感兴趣,继续走向“园中湖”景点。

在园中湖景点入口处,一位女工作人员突然闯入俊南的视野。通过幽暗的灯光,他依稀望见她的身材玲珑浮凸、相貌姣好。她跟其同事面对面说上几句话,就匆忙地往园中湖景点深处小跑而去,转眼间便消失于夜幕中。俊南不愿再错失良机,疾步跟上去。潘世杰紧随其后,一起朝着那位女子离开的方向前进。

湖边种满树木,树林里早已放满小椅子。沿湖边还亮着灯,灯光透过密密的树林射到湖边小路,营造出斑驳浪漫的氛围。一双双男女青年就藏身于树下,窃窃私语。而俊南与潘世杰却在等米落镬(等米下锅,等待结交女友),走着说着,很快就来到“凉园韵桥”。

桥上有很多工作人员在忙于试验“情对歌赋”活动的设备,刚才俊南看中的那位女子手持对讲机,就在人群中。俊南加快脚步走上桥,当她即将离去时,果断出击,在引桥处拦住她。

“靓女,我系岭南时报社记者,能否跟你认识一下?”俊南连忙递上自己的名片,“今晚我对你留意已久啦,一直想认识你!”

在大型射灯的照耀下,俊南眼前的这位女子显得更加亮丽动人。只见她长着一张白净瓜子脸,五官配搭得完美无瑕,脑后扎着一条乌黑长辫子。一身蓝白相间的工作服、斜挂于肩上的小挂包、脚上穿着的白色皮凉鞋……这副装扮让她显得十分干练。她打量着帅气、斯文的俊南,爽快答应说:“OK。”这位女子姓温,与俊南互相交换手机号码、QQ号码后,随即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由于整个联谊活动延时开始,特别是在仿古街中心舞台举行的分项活动超时,原计划在凉园举行的多个分项活动都一一推迟举行。俊南离开凉园之时已是晚上11点,按计划该结束的“情对歌赋”“情缘舞会”活动环节尚未开始。

俊南没想到会在凉园正门处再次遇见温小姐。她忙得不可开交,但看到俊南正要离开,当即报以微笑与预祝中秋快乐。

“节日快乐!Byebye(再见)。”俊南面带微笑,挥手告别,心里庆幸当晚认识到这位靓女对自己总算有个交代。然而,迷茫、自卑的心态令他裹足不前。这个陌生女子在他的生命中只是昙花一现。

俊南骑着摩托车离开凉园,慢慢行进于渐趋平静的大马路上。就在同一时刻,詹宇从粤州赶到美媚入住的病房,打算守在她身边照顾她,直到她康复出院。

美媚的酒精过敏症状有所消退。秋荷与芙蓉稍微放心,詹宇主动要求接班,让她们回宿舍休息。美媚看见他的到来,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趁机抓住她的嫩手,抚摩她的秀发,努力安慰她。她此时的心里唯有詹宇,暂时容不下俊南。

俊南开着摩托车,直接来到晓雨家的楼下,看见她的房里依然亮着灯。由于时候不早,他没有停留,只是望上两眼就驱车离去。

身穿真丝睡衣的晓雨坐在其父亲房里的椅子上。而她的父亲穿着背心、中裤,坐在床沿向她诉说自己的不幸婚姻经历。以往的一幕幕生活情景不断浮现在他眼前——

30年前,晓雨的父亲退伍转业,进入中海市交通局办公室工作。而晓雨的母亲在中海市粮食局工作。两年后,中海市交通局领导亲自为晓雨的父亲做媒,将晓雨的母亲介绍给他认识。晓雨的母亲长相普通,对健硕帅气的他情有独钟,并不介意他出身“农门”。两人拍拖一年后便结成连理。晓雨出生之后,家庭负担日益加重,而他始终没有得到提拔收入平平。为此,她不时唠叨,嫌他没本事。夫妻时常吵架,数度将婚姻推至危险边缘。考虑到晓雨的正常成长而且碍于同在政府部门工作,晓雨的父母多年来凑合着过,但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直到晓雨大专毕业参加工作后,夫妻俩先后退休,对于离婚已没什么顾虑。

“老豆,既然如此,你跟老母离婚算啦。再耗下去,对大家都唔好。”晓雨听完其父亲的苦诉,双眼发红,低声劝说她的父亲。

“乖女啊,”晓雨的父亲额头皱纹舒展开来,“你终于理解老豆的苦衷啦!”

“老豆,我系你的乖女,身上永远流着你的血。只要我心里永远铭记着你系我老豆,改个姓名并不会碍事。”晓雨上身稍微前倾,用自己的双手握住其父亲的双手,“今后,在你的家族里和朋友圈里,我仍然用原来的姓名。我希望你同意老母的要求,好让大家尽快解脱吧!”

晓雨的父亲迟疑片刻,才表示同意。“这就好!现在好晚啦,我们早点休息吧。”她动身返回自己的闺房,准备休息。

离晓雨家不远处有一个公交车站点,唐仁正站在这里候车。他跟珍妮逛完街分别不久,就忙着向网友乔巧发短信聊天。他打心里受不住将来寄人篱下的生活,近期偷偷通过短信频繁跟乔巧联系。

乔巧家住东北地区,又跟别的男子恋爱失败。因而她欲遥控唐仁,存心破坏他跟珍妮的感情,期望能重拾那份远隔万水千山的旧日情缘。

俊南驱车在唐仁前方数米处快速经过。唐仁进入他的视野,令他随即想起龙湾山上那个相士的话语。“那个睇相佬讲过,唐仁跟珍妮之间的情缘系千年修得的缘分,属于破镜重圆。这句话到底蕴涵着什么深意呢?”他看到唐仁一直低着头把玩手机,但他不但不停下来让唐仁搭乘“顺风车”,反而加速驱车离去独自返回宿舍。“唐仁现在情场得意,我却又一次情场失意。要避免让他知道晓雨就住在附近。”他一边开车一边告诫自己谨慎低调一点为好。

尽管前一天已向岭南时报社公关策划中心报到,但俊南仍要利用周六休息日的时间,返回采编新闻中心完成那些尚未收尾的工作。回到办公室看见美媚的座位空空如也,让他的心中产生莫名的不安。

当俊南打开QQ,美媚前一天发给他的那则中秋祝福短信显示出来。他仔细看看是谁发来的短信,发现原来是美媚。“咦,她并不在办公室,到底在哪里上网呢?”俊南不禁满腹疑问,又立刻看一看发送时间。

“哦,9月10日18时06分!”俊南更是莫名其妙,再仔细推算一下,“就在昨天傍晚。当时我正在凉园空等良缘呢。”

“哎哟——天啊——坏啦坏啦!”俊南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这样就等于她的真心告白啦!老天啊,您为何如此纯心玩弄我!?”

“既然自己跟晓雨的情侣关系尚未确定,这时自己跟美媚发展一下两人关系,亦不失为周全之策。”俊南非常渴望即刻能与美媚取得联系,马上拨打她的手机。岂料两次拨打都无人接,让他很失望也很无奈。

突然,俊南醒悟过来,快速从椅子上站起来。恰好夏雨也在办公室里加班,他急步走到夏雨的办公桌前,将夏雨拉到他的办公电脑前。他动作麻利地打开美媚的祝福短信让夏雨细看,还透露她不接听他的电话,希望夏雨能为他支招。夏雨当即催促他快给她发送手机短信,还积极参与酝酿短信内容。

“你送我的月饼非常甜蜜!很感谢!此月饼我将用一生的幸福慢慢地品尝,直到永远……预祝中秋节快乐!”俊南向美媚发送出这则情意绵绵的短信,一边守候她的回信一边在想如果她回复他,他应不应该跟她约会。但她杳无音信,让他懊悔不已。

“唉——真系天意啊!现在两头唔到岸,可悲啊!”俊南怀着沮丧的心情,把自己的办公用品搬到岭南时报社公关策划中心,没想到在报社大楼一楼电梯口遇到美媚的舍友芙蓉。满脸倦容的她刚探病回来,恰好跟俊南一起等电梯。他想起她跟美媚是舍友,便旁敲侧击地询问她们在迎新人晚宴上吃得好吗。

“能吃得安心就好咯。我和秋荷都在忙于照顾美媚呢。”芙蓉不禁长叹一口气,“哎——”

“美媚发生什么事啦?”俊南心里着急,却故意装出很随意的语气。

“你不知道吗?她的事情可闹大啦!……”芙蓉忆述美媚前一天被部门主任抓去赴宴的那一幕。电梯门打开后,她走进电梯,俊南紧跟她。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她继续忆述美媚被灌酒的情形。

“你知道吗?那个晚宴阵容可大咯!……”芙蓉开始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想起来昨天她真是有点异常,就是耐不住别人的激将法,拼命地喝拼命地喝。结果呢?坏了自己的身子!”

“她现在怎样?”俊南的脸色一沉。

“昨晚还没等到散席,她就已醉酒,我和秋荷合力把她扶回宿舍。她躺床不久就开始发病,浑身不停打哆嗦,脸色发青。我和秋荷被吓坏啦!”芙蓉忆述起那惊人的一幕,仍心有余悸,“我和秋荷马上把她送到中海市中心医院。医生说她酒精过敏,幸亏早送院医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啊——”俊南惊讶得张开嘴巴,“这么严重啊!我早就告诫过她喝酒不能逞强。她现在已经出院吗?”

“现在还没有。”芙蓉看见俊南异常紧张的样子,心生好奇,“不过,医生说她如果康复得快,今天就可以出院。”

原来,美媚并非有意不回复俊南的电话,让他的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他想马上赶到医院探望她,还急着向芙蓉询问美媚留医的病房在几楼。芙蓉会意地笑一笑,回答说在住院部4楼。

电梯门打开,芙蓉步出电梯,进入办公室。俊南并没有走出电梯,而是伸出食指对准“关闭”键连按几下,让电梯门以最快速度关上。当电梯到达一楼,他又伸出食指对准“打开”键连按几下,要让电梯门以最快速度打开。电梯门才打开一半,他就侧身走出电梯,快步离开报社大楼奔向医院。

俊南走在途中,忽然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去探病不礼貌。“阿妈经常讲送苹果寓意送平安。”他便来到水果店选购一袋共八个大苹果。

当俊南踏进中海市中心医院,他的眼球不停移动以尽快捕捉“住院部”字样,心里恨不得马上能见到美媚。然而,老天爷好像在捉弄他。他几经兜转才找到住院部,乘电梯上到六楼,又要返回到四楼。

俊南一走出四楼电梯口,就跟詹宇擦身而过。满脸倦容的詹宇拖着疲惫的身体,提着暖水壶,正前往茶水间打水。而俊南在护士的指引下,走到走廊尽头,很不容易才摸进美媚留医的病房。

美媚所在病房的门敞开着。俊南一边走进房里,一边扫视房里的情况。房里有六张病床,只有两个病人入住。靠外边的这张病床上,有一个中年妇女躺着。靠里边的那张病床上,有一个身形像是女子的人侧躺着。这人的脸朝向里面,让俊南一时无法辨认。病床旁边,有一个女子坐着,看样子是在看护床上的病人。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便转过头来,发现原来是俊南,脸露悦色地询问俊南哥怎么也来啦。

这位女子就是俊南的同事梁雪菲。她个子不到一米六,扎着两条大辫子,样子酷似卡通人物“美少女战士”。俊南认出雪菲,心里一下子安定一大截,微笑着说:“来探望美媚喽。”

一身病人服的美媚听到俊南说话的声音,艰难地转过身来看他,声音虚弱地说:“你来啦。”她那头微曲的长发依然令他特别着迷。但她原本白净靓丽的面孔因患病而显得异常苍白,她的四肢乏力难支,令他十分揪心。酸酸的感觉涌向他的鼻子。“是的。你的病现在怎样啦?”他极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以和缓的语气说话。

“比昨晚好多了。”美媚想撑起自己的身子,显得有点艰难。雪菲马上站起来帮助她,拿起枕头为她垫背,让她挨在床架上。

俊南走到床边的小柜子前,将自己拎着的那袋苹果,放在小柜子顶上。雪菲略为诧异地说俊南哥来探病还带来水果呀。“是苹果来的,这寓意平平安安嘛。”他看着美媚,显得深情款款。

“俊南哥真是个‘三好’青年!”雪菲微笑着跟俊南调侃。

正当俊南想回话之际,身穿白色短袖T恤衫、蓝色牛仔裤的詹宇走进病房。詹宇满脸微笑,径直走到美媚的床头旁,把手中的暖水壶放在小柜子顶上。面对这位身体健硕、样子俊俏的陌生青年,让俊南陡增无形压力。“这是谁?!”俊南马上产生提防心理,急切地询问雪菲。

然而,俊南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还是当场上演。

“这位是你们的同事吗?”詹宇坐到美媚的床头边,伸手指一指俊南,不慌不忙地询问美媚。她露出满脸微笑,回答说这位是她们的俊南哥,还盛赞俊南是中海有名的才子。

俊南竭力掩盖自己心中的慌张,故作大度姿态,摆摆手摇摇头。虽然他的嘴巴上谦虚地说“过奖了”,其实他的心里急于想知道这个男的到底是谁。“这位是美媚的同学,是《粤州日报》记者来的!”雪菲看穿俊南的心思,故意婉转表达言辞,尽量避免自己的话语伤害俊南。

“哦?”俊南随手拿出自己的名片,主动跟詹宇交换名片。詹宇淡定地站起身来,显得彬彬有礼地跟他交换名片。他扫视詹宇的名片,当场让一种自卑感笼罩着。“詹宇样样都比我强,千万不要成为我的情场对手,否则就糟糕啦!”俊南勉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詹宇询问他们俩是不是大学同学。

“高中同学。”詹宇又在床头边坐下甚至挨在床架上,还故意用右手搂着美媚的肩膀,特意在俊南面前显露自己跟她的特殊关系。而她也顺势把头靠在詹宇怀内,一脸幸福的表情。

目睹这一幕,令俊南非常揪心,恨不得自己能顷刻消失。但是,眼前的现实要他必须死鸡撑饭盖(粤语歇后语,寓意死撑)。“你——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他继续向詹宇发问,欲摸清詹宇的底细。詹宇爽快应答说今年在岭南大学毕业,甚至流露出自豪的神情,却让他更为难受。

“一了解到美媚入院,詹宇就马上请假从粤州赶过来,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照顾她。”雪菲的话像一种情感催化剂,让美媚更加感动,竟旁若无人地跟詹宇更加亲密。詹宇眼看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心安理得地抚摩她的秀发。

面对此情此景,俊南感到自己的喉咙异常难受,不得不低下头以避免别人看到自己的难堪。“睇来,美媚跟秋荷一样,来到中海工作极有可能基于男朋友在粤州工作的缘故。她们一时难以落户粤州,就利用中海作为跳板。原来一直以来都系我在自作多情!”当一度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扑灭,俊南只好循例进行一番自我心理安慰。

雪菲察言观色,眼珠一转,尽快岔开话题跟美媚谈起如何办理出院手续。俊南一边应对这个尴尬场面一边调整自己的情绪,临时以要回去加班为借口,火速离开这片伤心地。

俊南因又一次受到重大打击而食欲大减,强迫自己到报社附近的餐馆象征性地进食一些东西。坐在餐馆里吃午饭的顾客有近百人,现场非常嘈杂。“嘀——”俊南隐约听到一声手机短信的声音,出于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看是否收到短信。果然是别人给他发来短信。他即刻紧张起来,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晓雨的样子。不过,他一打开短信,就再次陷入失望之中。

“俊南,你好!我叫阿澜,听讲你系一个才子,所以好想结识你。希望你得闲就回复我!”这则短信让俊南感到莫名其妙,不停思索这个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但他将自己交往过的人通通想过一遍,都找不到一个叫“阿澜”的人。“何解(为什么)这个人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睇短信内容,唔似误发短信喔。”他打算等到得闲之时再回复这个陌生人。

在俊南巧遇花谢花开之际,美媚病已痊愈,换上连衣裙要出院。詹宇一手搀扶着她,一手提着一个装有住院用品和那八个苹果的小提包,陪她慢慢走出医院正门。两人坐的士回到她的宿舍。他刚把她安顿下来,就接到部门领导的电话派工通知,急着要返回粤州工作。

詹宇在临走之前从美媚的小提包拿出一个红苹果,将它洗净削皮并递给美媚吃,还不忘跟她深情吻别。她送他出门口,一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边品尝着苹果,感觉甜滋滋。

忽然,美媚记得要去查看自己的手机,看看过去一天里有什么人找过自己。俊南当天上午打来的那两个未接电话,首先映入她的眼帘,她又翻阅他发来的短信。“你送我的月饼非常甜蜜!很感谢!此月饼我将用一生的幸福慢慢地品尝,直到永远……预祝中秋节快乐!”她看着看着,眼前逐渐模糊。

“我的妈呀!老天爷怎能够这样跟我开玩笑呢?”美媚坐在床沿,回忆过去一天阴差阳错的经历,感到茫然无措。手机、苹果从手中滑落到地上。两行热泪滑过她的脸蛋,流进她的嘴里,冲淡她口中甜蜜蜜的苹果味道。

天意弄人,美媚令俊南在爱情路上重重摔一跤。为安抚自己受挫的心灵,他不时自吟自唱那首香港知名歌星陈百强原唱的粤语流行歌《一生何求》——

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一生何求?曾妥协也试过苦斗,梦内每点缤纷,一消散哪可收。一生何求?谁计较赞美与诅咒?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除了情歌,老家自然成为俊南寻找慰藉的精神港湾。

傍晚时分,俊南的老家崇中村环村河涌的水面闪烁着落日的霞光。众多农民纷纷收工,扒(划)着小草艇返回村口。俊南的父亲李英洪光着上身,穿着中裤,扒艇前去“拦水”。肤色像非洲黑人、肢体瘦削、头发花白……这是漫长岁月、艰苦生活在他身上烙下的痕迹。

李英洪不仅承包两个鱼塘养殖四大家鱼,饲养20多头猪,还承包环村河涌开展渔业。沿着河涌每隔一段距离,他就在靠近岸边的水域,插下多根长竹竿来安装一个大网箱。每个大网箱总长近十米,由几个小网箱连接而成。第一个小网箱的入口面积超过一平方米,小网箱之间的出入口面积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小网箱的末端用绳子紧紧绑住。鱼虾蟹蛇鳖等进入网箱后,越往深处就越难逃脱。

李英洪将与第一个小网箱连在一起的大鱼网展开,横向拦住河道。这样,鱼虾蟹蛇鳖等难以通过渔网,被诱导进入网箱。有十个网箱需要做“拦水”工作,让他忙上两个小时才能回家吃饭。

李英洪直到吃过饭又喂完猪,才洗澡睡觉,不过只能睡上两三个小时。到次日凌晨,他就要起床准备提取渔获。

上身着破旧T恤衫下身穿防水裤,肩背充电池,头戴探照灯……李英洪搞定全副武装才动身出发,还带上渔网兜、养鱼桶与网袋等多种与捕鱼相关的工具。如果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他还会着雨衣。

提取渔获时,李英洪跪在小草艇末端的座板上,借助探照灯的照明慢慢解开最后一个小网箱末端的绳子。受困于最后一个小网箱里的鱼虾蟹蛇鳖等,被他熟练地抓取出来。鱼虾被养在鱼桶里,蟹蛇鳖分别被困于网袋中。

东方的天空渐渐泛白。李英洪硬撑着疲惫的身躯,缓慢地扒艇,将自己的劳动成果运回家。等到他的妻子王梅芳与他完成交接工作后,他就尽快爬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王梅芳就前往崇中村肉菜市场卖鱼换钱。她的右肩挑着两只养鱼桶,桶口处安装着网线。她的右手扶着担杆的前半部,左手拿着几个叠放于一起的红胶盆。腰间系着一个扁扁的小钱包,双脚穿着黑色防水鞋。看到渔获不多,她露出一脸不悦之情。她盼着其大儿子俊南尽快归来,替她修理修理她的丈夫。

告别以往周末的加班生活,令俊南一身轻松。他到早餐店吃过早餐,骑着摩托车赶回老家。和风拂人面,丽日养人眼,美景怡人情。沿途要经过两座大桥,他看到以往建在引桥处的收费站已是人去楼空,滚滚前进的车流畅通无阻地通过大桥。如今,过桥不用交过桥费,大大减少他的出行成本。

在俊南的记忆中,中海市从去年三月起实行辖区中心地带的20多个路桥收费站暂停收费,改为路桥费年票制。不过,中海心脏地带与外围区域的交通衔接较差,导致新政实施后交通堵塞成为家常便饭。这趟回老家让他饱受塞车之苦。通常情况下仅需40分钟走完的车程,这次令他耗费一个多小时。他唠叨不断,终于回到崇中村。

自家旧房改造现场是俊南第一时间要到的地方。不过,他的家人、表哥都不在现场。施工队忙着安装模板,搭建首层楼顶的模板框架,准备扎钢筋浇注混凝土。其中,正在首层楼顶干活的包工头眼睛麻利,大老远就瞄见他。

“老板,返来啦!听你老豆讲,你们打算对这栋楼房进行内外装修喔。”包工头等俊南走近,就停下手上的活儿,装出一副笑脸故意提高嗓音朝他喊道。对于这种带有试探性的话,他早就打好“预防针”。对付包工头的第一招就是装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接上包工头的话茬仰头说道:“他随便讲讲而已,你不必当真。”

“其实,装修外墙只不过增加那么几个钱。”包工头使出激将法,保持微笑,“老板您系大记者,还会在乎这几个小钱吗?”

然而,俊南冷笑一声“哈哈”,还向包工头询问到底要增加多少钱。“不过两三万元而已。”包工头显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他在心里盘算片刻,不急不忙地回应说施工队还是按照原来的改造计划施工吧。这令包工头当即语塞。

俊南将改造房首层里外察看一遍,又顺着楼梯模板框架,小心翼翼地爬到首层楼顶的模板框架上面。他还特意来到包工头身旁,向包工头吩咐这个吩咐那个。包工头个子偏高又瘦又黑,身上的衣服和脚上的胶鞋满是石灰迹,且多处被划破。他的十只手指很粗,伤痕累累。这副模样让俊南感受到农民工挣钱的确不容易,他们挣来的每一个铜板都是有血有汗的。

经过长途奔波的俊南感到有点累,便蹲下来跟包工头聊天套近乎。包工头又停下手中的活儿,点着一根亲手包的旱烟不停地吞云吐雾,摆出心满意足的样子。“中海今年开始深化农村变革,你知道吗?”俊南对着这位包工头,产生一种心理强势,主动提出这个新话题。

“好似几时从电视中听讲过,不过不太清楚具体要搞什么。”包工头听见“农村”两字,对这个话题产生一点兴趣。

“两个月之前,中海正式实行户籍改革。全市统一户籍管理,施行统一的计划生育适用政策,160多万农民在一夜之间由‘农民’身份转换成‘居民’身份……”俊南解说的语气跟政府官员向普通农民宣教没两样,让包工头有点反感。

“不愧系记者,讲起话来亦系一套一套。”包工头话中带刺,还忍不住马上补充一句,“他们做官的一时改革这个一时改革那个,我们农民无权干涉。懒得理他们搞什么名堂,我们最关心的系自己的利益会唔会受损,能唔能够得到更多好处!”

包工头的大直话令俊南心里有点不爽。俊南沉默片刻,才回应说户籍改革之后,他们这条村所有人的户口都已经进城喽。“我本来就系农民,除低(脱下)身上的衬衫,就露出黝黑的后背。尽管着上一件新‘衬衫’,后背仍然黝黑。”包工头袒露自己的心声,声称无论户籍政策如何改革,他依然是个农民。

包工头回敬的这句话,让俊南陷入沉思中。“这句话多么朴实啊!农民要实现真正进城并不能够仅仅靠一纸户口簿的改变,更重要的系靠观念的更新,要以城市人的观念意识工作和生活。”他还结合自身的情况思索自家人的生存与发展。在他看来,他的一只脚早已踏上城市化的时代快车,但另一只脚仍然深陷于乡村落后文明的沼泽之中。只有带领他的家人也跟上城市化步伐,他才能彻底城市化。

包工头发现俊南忽然缄默不语,就把其抽剩一半的旱烟弄灭并放入口袋,重新忙起自己的活儿。“你们唔好(不要)接太多项目,要赶在过年之前帮我改建好这间屋!”俊南忽然提出一个跟包工头更贴近的话题,话语中略带命令语气。

“我们已经累得好似铁木真打仔——大汗耷细汗(粤语歇后语,寓意大汗淋漓)”。起屋(建房)并非砌积木,唔能够操之过急!”包工头考虑到俊南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催促他,遂露出一脸疑惑之情,询问俊南为何这么着急。俊南站直身子,舒展一下筋骨,向他反映中海市正在建设组团式现代化大城市。他以左手扶铁钉又以右手拿铁锤,边装钉模板边询问这跟俊南起屋有何关系。

“这个意味着农村城市化不断加快。譬如龙湾镇紧贴中心组团,在不久的将来亦会变成城市。”俊南指一指龙湾山的方向,提示包工头抬头看看众多已从龙湾山那边一直铺建过来的市政设施、房地产项目。包工头暂停干活往龙湾山方向望去,感叹龙湾医院已从龙湾镇里搬到他们村外围。

“既然这间屋已经打下一定基础,我就想多投入一些钱,尽快将它改建得更好一点。”俊南一直在忧虑如果再迟一些,市里可能要严格控制农村宅基地建设,到时有钱也未必能够建房呢。包工头却不以为然,低头干活,质疑他根本用不着这么紧张。

“中海有些城镇化程度较高的地方,已经限制农村起屋啦!你知道吗?凤城区有条村在前段时间重建一座神庙。这件事被报纸曝光之后,有关部门就强行将它拆掉!”俊南口沫横飞,手舞足蹈,不经意地把夹在其腋下的公文包掉到了地上。包工头开始紧张起来,再度停止干活,抬头看他一眼。他俯身捡起自己的公文包,显得洋洋得意。

“如果这间屋能够挨过十年,我已经好满足。”俊南为巧妙对付包工头,刚才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正题上,“你刚才讲什么内外装修,我有何必要投入那么多钱呢?倒不如多留一些钱,到城里买房咧。等到这间屋变旧,如果到时形势允许的话,我再投入一些钱装修一下。这间屋自然成为新屋啦!”

“你的算盘打得好喔!”包工头被俊南说服,不禁朝他竖起左手大拇指。他又举例欲吓唬包工头,透露三江区有些村要发展工业园区,就统一规划建设农村公寓甚至将旧村全部拆掉。“有可能我们村以后亦会这样做。不过,我们村的工业化、城镇化、农业产业化,就比其他村慢几拍。”他有点喉干,吞吞口水。

“做记者真系神通广大,什么情况都能够搜集到!”包工头马上忆述前段时间自己参加村民大会,投票表决是否同意征地的那一幕——龙湾镇原计划将龙湾科技工业园放在崇中村及其周边村落。但崇中村村民拒绝把集体土地所有权卖断,只想出租集体土地,通过流转土地使用权长期获得经济收益。镇里最终没有征用那些土地,把这个园区放到别的地方。在包工头看来,这样既有不好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

俊南觉得包工头所讲的观点也有道理。“你搞建筑好多年,应该积累到一大笔钱啦!你亦分有宅基地,赶快起屋吧。如果你的动作一慢,就会执输行头惨过败家(事事落后比败家更惨)了!”他的话把包工头弄得更加紧张。在包工头看来,抢建两间房子住上几年再说,好让他的两个儿子一人一间。如果有房,他的两个儿子就容易结婚。就算以后政府要征地拆屋,他家亦可以获得一笔补偿款。

俊南指一指那些在村中扎堆建起的多间“烂尾屋”,向包工头表明那些“烂尾屋”按照城里那套管理规定都属于村民抢建的违章建筑物。原来,那些“烂尾屋”所在的那片宅基地是崇中村村委会在十年前为村民划分的,但村委会并没有到镇里办好相关登记手续。近几年在那片宅基地涌现的房屋都无法办理土地使用证、房屋产权证。俊南认为一旦这些违章建筑物遭遇征地拆迁,麻烦就会很大。

“正所谓法不治众。到时好可能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政府会为我们集体补办这些证件咧!”包工头突然神气起来,呼吁俊南少担心那些“烂尾屋”的问题。其实,包工头正在谋划抢建新房的位置就位于那片宅基地内。

“哦——”俊南若有所思,突然被一则手机短信打断。这则短信不是晓雨发来的,而是昨日那位陌生人发来的。“你是否认为你昨日收到的系一则无聊信息?不过我真系好有诚意,而且我并非坏人,跟我交个朋友好吗?”他反复看过几遍,心软下来,想直接打电话给那个陌生人。然而,附近的手机信号不好,他只好来到村口的空旷处回复对方的电话。

“如果对方系男仔,就敷衍几句了事。如果对方系女仔,就多讲几句。可能会有意外收获呢!”俊南想好这个应对策略,便动手拨打对方的手机号码。

“喂,你好!”从电话那头传来一把带有龙湾镇附近土音的女声,让俊南喜上眉梢,立即问好并询问这个女子是不是阿澜。

“系啊,你系哪一位?”

“我系李俊南。”

“哦,我系你表妹叶颖仪的朋友。”

“哈哈,我一直感到奇怪,你如何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呢?”

“颖仪经常在我面前赞扬你系个才子,所以我想见识一下,就向她要了你的手机号码。”

“什么才子,过奖啦!其实社会上有能耐的人好多啊,各有各的长处。譬如早年‘洗脚上田’的农民现在搞大企业,你能够讲他们无能耐吗?”

“真不愧系才子,果然不同凡响!”

……

俊南跟阿澜结束通话后,呆立于原地,一脸傻笑。“如果她系靓女就好喽!”他幻想着她的容貌,自言自语。

当白日梦结束,俊南骑着他的摩托车来到他的住家门口,他的家门敞开着。在屋里的小厅堂,身体瘦弱、头发散乱的俊杰坐在椅子上入迷地观看外国篮球赛电视直播。让他垂头丧气的是,他到处寻找工作经过多次面试,结果是高不成低不就而在家待业。

俊杰遭遇一毕业就失业的挫折,今后进公家单位工作的机会很小,一般只能到私营企业打工。但私人老板为控制成本,不会轻易为俊杰办理社会保险。于是,俊南早已做好盘算。在他的如意算盘中,俊杰要把户口迁回村里换取双重保障——可享受村集体股份分红与农村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俊杰还要近距离守住李英洪家的老巢,避免让人家在未来的城镇化中轻易乱动李英洪家的家业。

两个月前,俊杰跟俊南去到环市区人事部门,办理毕业生报到手续。然而,他们意外地发现中海市已从当年7月1日实行户籍改革并出台相关规定,不允许新毕业生户口实行“非转农(非农业户口转为农业户口)”。

可是,俊南兄弟俩并不甘心,登门找崇中村“两委”干部打听村里是否能网开一面。崇中村领导同意俊杰的户口回迁,让俊南兄弟俩欣喜若狂。这是因为俊杰读书时把户口迁出,按照崇中村的“土政策”,他的户口可以回迁。况且在他迁出户口之前,崇中村里已实行农村集体土地股份合作制股权固化改革,他可以永久享受股份分红。他的户口回迁不会影响既定的村集体经济收益分配格局。

俊杰在第一时间赶到户籍管理部门,办理新毕业生户口回迁手续,实现“非转农”。他还通过个人和村集体共同出资,区和镇两级财政补贴的方式,补买农村居民基本医疗保险。

俊南经过殚精竭虑,才将俊杰基本安置好,总算可以松一口气。然而,俊杰处于不思进取的状态,却令他大动肝火。“俊杰!成日睇电视就有饭食吗?”他走进自家门,冲着俊杰厉声骂道。

俊杰突然被吓一跳,显出一脸委屈的表情。“大佬——四处乱跑揾工只能徒劳,而且你无法帮我的忙!”他甚至反问俊南他又能如何做呢。

俊杰的埋怨让俊南一时语塞,怒气尽消。在俊南看来,俊杰的思想水平同技能素质跟他相差甚远,就业竞争力很低。自家无后台且他处于工作低潮期,令他觉得好难调动自己的社会关系帮俊杰找到一份好工。

屋里除了电视传出的声响,没有其他声音,俊杰沉默地看着电视。“俊杰你要知道,我如今在报社里唔得志,我想帮你不过爱莫能助啊!”俊南坐在椅子上歇着,改用和缓的语气劝说俊杰,“你要树立失业只是暂时的意识,平时要多睇书‘充电’,为日后就业做好准备。”

“哦,知道啦。”俊杰一脸愁容,双手托着下巴,继续看球赛。

俊杰的话音刚落,王梅芳缓慢走入家门。她的脚步在木门旁停下,她将养鱼桶、胶水盆随便堆放在东南角落。俊南轻声喊“妈”,看到她一身残旧衫裤,腰间系着的钱包还是扁扁的。

“俊南,返来啦!”王梅芳又黑又瘦,一脸疲态,说话的声音低沉无力。

“阿爸呢?”俊南的脑海里不断浮现李英洪捕鱼为生的情景,心里非常痛心。

“俊杰,你阿爸在睡觉吗?!”王梅芳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令俊南从思绪中惊醒过来。俊杰歪着嘴巴,不耐烦地回应:“系啊。”她更加大声地喊叫“阿洪——快起床”,声音传遍屋外的整条巷道。

神后房里即刻传出李英洪唠叨的声音。“真系死婆!我通宵做事好疲劳啊,连我休息多一阵你都有意见!”他连忙起床从神后房里走出来,依然以那副大家习以为常的夏秋装扮出场——光着上身,仅穿着中裤。

“现在几点啦?快喂猪啊!”王梅芳的样子显得恶狠狠的。

“人尚未喂饱,难道喂猪比喂人更重要吗?”李英洪向他的两个儿子求援,露出笑嘻嘻的样子,“嘻嘻,你们两个睇睇,评评理。这个衰婆通常在渔获多、日入过百元那时就唔会出声,不过在渔获少那时就会大声骂街。”

“当然啦!今日只卖得二三十元,刚够一日家庭开支。”王梅芳向她的两个儿子诉苦,又转向李英洪埋怨,“鬼叫(谁叫)你连我种青菜卖都反对!”

“你以为每日打鱼都能够有一两百元收入吗?如果系那样的话,我们就发达喽!打鱼收入有日多一些,有日少一些,好正常嘛。”李英洪以委屈的语气辩驳着,“你种菜卖耗时好多收入好少,倒不如你配合我,这样会揾到更多钱。”

俊南兄弟俩看见其父母十年如一日地耍花枪,都摇头发笑,无可奈何。“阿爸似只羊,阿妈似只虎,你们两个的结合系送羊入虎口。”俊杰暂停观看电视节目,想通过打趣帮助他的父母和解。俊南赞扬俊杰的分析颇有见地,又连连叹气,心中异常郁闷。“你们两个的结合本来就系一出悲剧,你们尽管成为老夫老妻喽,不过从未有一件事一开始就有共识。”在俊南看来,他的父母简直就是“阿兰嫁阿瑞——累斗累”(粤语歇后语,寓意互相拖累)。

“她一直唔听从我的话!否则,不知能够多赚几多钱呢?”李英洪急着插话,欲归咎于王梅芳,却即刻遭受她的反驳。在她的辩解中,他所讲的经常行不通,倒不如他听从她的意见。

俊南对其父母的争吵声充耳不闻,心里忙于分析。其实,打鱼是他的父亲从小习得的主要谋生技能,尽管好辛苦但收入尚算可以。而他的母亲种菜收入较少,又会影响他的父亲卖鱼。从整合他家劳动力资源、优化他家成员分工这个角度来分析,最好是发挥父亲的长处让母亲配合。“虽然阿爸系一家之主,不过他的魄力能力弱,难以令阿妈信服。这样就需要我想办法说服她。”俊南灵机一动,想出一个点子,便提高嗓音喝止他的父母,“唔好吵啦!你们两个老东西听我讲一句得唔得(行不行)?”

这一下,俊南的父母果然都一起闭嘴,他才恢复平和语气陈述自己的观点。“结合我的理财心得,建议阿爸将每日卖鱼收入都一一登记在笔记簿上,统计每个月打鱼收入。收入情况无论多与少,都一目了然。如果阿爸打鱼收入高,阿妈就要适当迁就,配合好阿爸的工作。”在他看来,作为一个最基本的社会组织单位,他家只有这样运作才能较好地整合家庭劳动力资源,优化家庭成员分工并提高家庭运作效益。他见到众亲人频频点头,以为自己说话很有分量。

俊杰通过遥控器关掉康佳彩色电视机,大赞俊南的分析颇有道理,还呼吁他家就这样定下来。俊南的高见促使他的父母停止了第一轮争吵。岂料王梅芳又发起新一轮攻势,向俊南投诉李英洪在几日前竟然跟包工头说他家要对新屋搞内外装修。

“你简直系个大傻瓜!好大喜功,死爱面子!”俊南听到这个敏感话题,马上火冒三丈,冲着李英洪大吼。

“仅仅简单装修屋里而唔装修外墙,就好似大只佬(大块头)冇着西装。外人会如何睇我们呢?”李英洪并不服输,异常神气地跟俊南顶嘴,还声称装修外墙无须增加太多钱。王梅芳又往火里加上一点油,向俊南透露李英洪甚至讲过如果钱不够,就向俊南的三叔仔借。

俊南想到自己的三叔仔就是李英洪的堂弟。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他的三叔仔凭借岳父的资助开办一家纺织厂,不断扩展经营规模。如今,在崇中村的李氏家族中,他的三叔仔算是一位小有成就的成功人士。

“讲借就借,怕什么?”李英洪显得底气十足,却引发俊南的情绪失控。

“你这种死蠢农民,真系无得救啦!”俊南突然站直自己的身子,以右手用力拍案,用左手指着李英洪破口大骂,“为了面子,就连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亦置之不顾喽。你以为你系哪一位呀?大官抑或大老板?”

“船头尺——度水(粤语歇后语,寓意借钱)?你居然敢讲向三叔仔借钱,真可笑!”俊南感到哭笑不得,只好连续反问,“人家要用钱经营纺织厂,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借给你?人家就算有钱,亦不一定肯借给你,你以为借钱无须还呀?就你这种本事,你能够还债吗?平时人家给你这个穷鬼一点面子,就系睇到我混到今日这个份上!”

王梅芳和俊杰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你这个衰婆真有一套,又揾俊南来教训我!”李英洪终于软下阵脚,笑嘻嘻地埋怨王梅芳。她故作生气状地声称当然啦,还怪责他一直不听她的劝告。

“爸,你太令我失望啦!”俊南开始控制自己的脾气,叹着气摇着头,“你要知道改造这间烂尾屋起码需要十万元以上。我想问问你,如今你的家底究竟有几多钱?”

李英洪的语气一下子软下来,他低着头透露自己的家底。原来,他的整个家底总共只有四万元左右,其中包括他放在银行里的两万元活期存款。而俊南也透露自己的身家只有十万元多一点。按照俊南为自家设立的运作保险线,将那间烂尾屋改造完之后,他的父母至少要留有一万元来解决生存生产的资金需求。而他要留下几万元,来满足自己在城市里生存发展之需。

“爸,你到底有冇想过我的将来?今后我肯定要在城市里买房结婚。难道你只希望我揾个村姑结婚吗?”俊南的眼眶里泛起泪光,心中充满埋怨,“尽管你将我养大并供我读完大学,不过我供俊杰读完大学,甚至竭力为你们二老营造好的生活。而你这样不顾后果,对我实在太不负责任啦!”

在这间漆黑、脏乱且潮湿的小平房里,李英洪一家四口突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中。这家人都在思索同一个时代命题——在乡村都市化进程中,传统农民及其子女该如何解决好自身的生存与发展问题。

“唔讲那么多啦,民以食为天,先煮饭填饱肚再讲。”王梅芳主动打破一家人的沉默,又对李英洪开骂,“阿洪,只知道一屁股坐在那里唔愿动,快去喂猪啦!”

“哦,衰婆!”李英洪又跟自己的妻子打趣,而她赌气地笑一笑,走去做午饭。

俊南对屋里环视一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语气平和地向李英洪询问他们家两间屋有没有办理土地使用证和房屋产权证。“有!”李英洪变得神气起来,还透露就在两年前俊南提醒他之后,崇中村里统一为一部分村民的房屋补办土地使用证与房屋产权证。

“这样就好!”俊南在庆幸中又忧虑他们家那间新屋改造好之后,是否只有首层具有合法产权。这也引起李英洪的忧虑。俊南遂计划向他的朋友打听如何才能为其他楼层办理产权手续。

李英洪发现俊南不再吭声,就起身迈开几个大步,走到小厅堂里的东南角。只见李英洪提起两只高近一米、直径近半米的塑胶桶,来到厅堂西北角堆放小麦粉的地方。他又为粉包解开包装线,扛起粉包往大塑胶桶里倒小麦粉,准备去喂猪。

俊南看着其父母在这间破屋中忙忙碌碌的身影,顿时感慨万千,很想大哭一场。“现实并不相信眼泪,改变现实需要强者!”俊南在心中告诫自己,只有俊杰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只能向俊杰倾诉自己的心声。

“我们这个家族属于灾难深重的没落家族。少数富起来的兄弟睇唔起(瞧不起)穷的兄弟,而穷的兄弟就‘狗咬狗骨’。一盘散沙何来竞争力?”俊南双眉深锁,舞动双手配合自己的言语,“唉,我并无过硬的后台来支撑,在城市里立足并不容易。目前我掌握的社会资源好有限,倒不如提早将我们屋企分散的资源整合经营好,提高我们屋企的竞争力。”

俊杰一直看着俊南苦瓜般的面孔,倾听着俊南的高论,并没有发出只言片语。

“这个屋企要我撑住,我必须在城市里稳步开拓。”俊南的高论一发不可收拾,他产生一种思想观点倾泻后的快感,“而你跟我并不同,先将根扎在农村巩固好我们的物业,再进入城市大胆闯。就算结果再差,我总能够让你食饱饭。”

俊杰生怕俊南不高兴,只敢低声嘀咕,袒露自己的心声。在俊杰看来,他自己是堂堂一个大学毕业生扎根农村,毕竟感觉并不太爽!像一般知识分子那样,他也心存那种热衷城市优越生活的情结。但时代在变还有贫寒家境,都要求他转变这种心态。俊南晓得这个理,尝试说服他。

“有好多人都讲‘当今择偶标准发生改变,有车有楼又有农村户口的人最吃香’!”俊南手舞足蹈,口水外溅,“俊杰,时代改变啦!如今中海实行城乡统筹发展。在不久的将来,户口、就业以及社会保障等多方面都会实现城乡一元化。”“嗯。”俊杰郑重点头,还提及他最近听讲有好多人都想将户口迁回农村。

“这种现象主要出现在崇明区、三江区等后发地区的农村。那些地方并不似澜湾区、环市区与凤城区等先发地区的农村那样,未实行股权固化改革。我从市里了解到,两个月以来,全市有过万人将户口迁回农村。”俊南还一针见血地道出个中的本质,“那些人主要盯住那块‘肥肉’。回迁户口而冇股权,这种迁法冇几多实际意义,只能表明你在这个地方居住而已。那些回迁居民平时涉及当地的治安、计划生育、选举等管理问题。”

“最近,我们旧的户口簿已经免费换发新的。”李英洪停下手上的活,还利索地从抽屉里拿出新的户口簿,递给俊南兄弟俩看。李英洪夫妇和俊杰同属一个户口。在他们新的居民户口簿上,“户别”栏上已从原来的“农业家庭户”改为“家庭户”,但“职业”栏上仍标注着“农业”两字。

俊南仔细看过这本崭新的居民户口簿,把它合上还摸着它,想到很多很多。“既然你的户口、医疗保险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你就应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谋划一下啦!”他回过神来又老调重弹地教导俊杰,岂料俊杰不胜其烦地应答“得啦得啦”,甚至埋怨他真像老伯整天唠唠叨叨。

“你这个家伙,每当我讲到你那份,就讲我似老伯。我关心你才会多讲几句。如果换成其他人,我就懒得理呢!”俊南往俊杰的胳膊上轻轻捶打一下,兄弟俩会意地笑起来。

当李英洪挑起两只装满小麦粉的塑胶桶,走出家门前去喂猪,厅堂里只剩下俊南兄弟俩。俊杰低声询问俊南跟那个女仔(晓雨)之间的关系发展得如何。“唉,乱糟糟!”俊南做深呼吸,眼泛泪光,讲述自己跟晓雨的曲折感情经历……

“大佬,我觉得你一直在自作多情。她有什么了不起啊?竟然可以这样对待你?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呢?”俊杰听着听着俊南的爱情故事,变得不耐烦,忍不住质问俊南。

“本来我亦这样认为。只不过,我总觉得自己的头脑被神棍的那些话控制住。它们好似一种精神鸦片,又一次将我逐步推向深渊。”俊南眉头紧皱,话毕就长叹一口气。

俊杰也郁闷起来,询问俊南今后有何打算。“我正在揾一种彻底破解的方法。”俊南露出一脸彷徨的表情,他的眼光长时间落在家中一堵残旧的青砖墙壁上。

在俊南兄弟沉默之时,王梅芳从厨房走进厅堂,要从米缸取米做饭。李英洪家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不种水稻,靠买米做饭。因为当时崇中村将种植效益较低的稻田改造成鱼塘与瓜菜地,形成“瓜基鱼塘”与“菜基鱼塘”发展水产养殖业、黑皮冬瓜与大白菜种植业。

王梅芳从俊南兄弟俩旁边走过,忽然回想起自己的家婆潘琼病倒。“俊南,你阿嬷近两日生病,她一直都挂念住你。”她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俊南,“趁着现在尚未有饭食,你就去探望她老人家吧。”

“哦……”俊南有点迟疑,心里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良预感。

俊杰见俊南迟迟未动身,就一手拉着他的手臂,硬是把他领出家门。他们的祖母潘琼住在一间占地面积仅十来平方米的小平房里。它是五年前由潘琼的儿女们凑钱建造的,离俊南家仅仅20多米。俊南兄弟俩穿过自家房子后面的小巷,很快就来到那间小平房的门外。

在小平房门前,俊南呆立片刻回想潘琼的生活经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年逾八旬,早年丧夫,40年前以寡妇之力斗天斗地又斗人。全赖于她含辛茹苦地撑起一头家,她膝下的五条“化骨龙”(五个儿女)终于被拉扯大。其中的三个儿子分别是大儿子李英礼、二儿子李英洪、三儿子李英德。还有两个女儿分别是大女儿李惠茵、小女儿李惠灵。而李英德的年纪位于她们之间。

自从儿女们开枝散叶后,潘琼就一直与李英德一家同住。她不仅把持着李英德一家的家政,还插手其他儿女们的家政,弄得婆媳关系十分紧张。

然而,逢年过节或每当纪念生辰死忌及占卜吉凶之事,潘琼的女儿和儿媳妇都会乖乖听从她的老一套。那就是如何剪裁制作纸衣与纸元宝,如何添置冥钱与香烛,以及如何开展相应的拜祭仪式等等。

直到五年前,李英德的妻子终于跟潘琼彻底闹翻。她甚至以自己的儿女已经长大,不需要潘琼照料为借口,硬是把潘琼逼出家门。

当俊南回忆到这里,他的衫袖被俊杰扯一下。他即刻回过神来,跟随俊杰走进潘琼所住的小平房。

这间低矮、狭窄的小平房靠着门口和一个小窗口采光。门口开在东面墙南边,0.5平方米大小的小窗口开在东面墙中部。屋里显得昏暗,让人感到郁闷。

一进屋,迎面的就是一个神位。它占地不多,但显得非常醒目,上面放着一个小香炉。炉中插着三根烧掉一半的香枝。这些香枝燃烧后散发出来的味道,与那些药油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闻后直想作呕。离神位不远处设有一个做饭用的炉灶,自从潘琼生病后,它就再没有用过。她的一日三餐就由她的三个儿子轮流送来。

在屋中的东北角,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它由两块木板、两张长板凳砌成。在四个床角处,都竖着一根竹子撑起那副经过多次缝补的旧蚊帐。在床头旁边,配设一张木桌子,有不少日常用品与药物杂乱叠放于桌面上。

潘琼就躺在床上养病,身上盖着被子。她的大女儿李惠茵身穿泛黄的碎花短袖衬衣,坐在床边一张竹椅上,守在床边照料自己的母亲。“俊南,放假休息啊?”李惠茵看见俊南也来到小屋,面泛悦色。

“系啊,大姑姐。”俊南搬来一张竹椅坐下,俊杰就坐在俊南的旁边。

李惠茵转过身去,对潘琼说:“老母你的两个乖孙来睇你啦!”还扶老人家起身。“咳……系啊,我两个最有出息的乖孙来啦!”潘琼马上打起精神,艰难起身半躺着,说话的声音沙哑。

俊南、俊杰异口同声地向潘琼喊“阿嬷”。只见她一头银发满脸皱纹,那张瘦削的脸庞已失去往日神采,身上依然穿着历史久远的褐色香云纱外衣。俊南向李惠茵询问潘琼到底患有什么病。李惠茵一边起身为潘琼盖被子,一边应答说村卫生站的医生初步诊断为肺病。

“过去那么多年我好少得病食药!”潘琼一脸得意,片刻之间又变得失意,“冇想到今年过年那时,在你们三叔家楼梯口跌倒之后,身体就越来越差。”

“你一直一厢情愿地为那一家人白忙,不但人家并不领你的情,你自己甚至换来这种下场。好不吉利呀!”李惠茵说话的语气很重,潘琼听过这话之后表现得很无奈,没有吭声。

俊南为转移这个易惹争论的家庭纠纷话题,便当众质问这个肺病会不会跟潘琼长年累月吸烟有关。俊杰连续点头,认为好有可能。“过去那么多年里,老母的身体都好好,我睇她这个病跟食烟(吸烟)关系并不大!”李惠茵理直气壮地坚称最紧要的是为潘琼拜一拜神。这一观点必然得到潘琼的点头同意。

俊南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摇摇头。俊杰忍不住说:“总不能够靠拜神来医病吧。”“如果拜神有用的话,所有医院都要关门喽!”俊南立刻为俊杰补充一句,他的心里还在想如今本地农村尽管富裕起来,不过好多人尤其是老一辈仍然好愚昧。

“你们两个后生仔晓得什么?”潘琼一时不知如何辩驳俊南兄弟俩,只好如此勉强为自己解围,幸好得到李惠茵的积极附和。俊南兄弟俩见潘琼母女俩仍旧这么食古不化,也不再作无用的争辩。潘琼咳嗽不断,还往床边的痰盂吐下一口浓痰。这令到俊南兄弟俩都感到很难受,恨不得马上逃离此地。

“俊南啊,现在你拍拖未啊?”潘琼看一看俊南,当众过问他的隐私。他见这里人多,不想公开谈论这个话题,却又不得不应答:“未啊。”

“俊南啊,咳……”她一边咳嗽一边唠叨,“你年纪亦唔细(也不小)啦,唔能够一味只顾工作,要抓紧时间物色好的女仔结婚啊!”

“哦。”俊南低下头,心里很不是滋味。潘琼还是不饶他,竟建议等她的病痊愈后,再带他去问一下他的姻缘。这又得到李惠茵的积极附和。

“你们唔好再搞封建神鬼迷信啦!”俊南几乎哀求潘琼母女俩,得到俊杰的点头认可。在俊南看来,作为一个堂堂的现代知识青年,他不能信仰其祖母的老一套。否则,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影响会好坏。

“什么封建神鬼迷信?老一套自然有它的道理!”潘琼声色俱厉地训斥俊南,她的咳嗽突然加剧起来。但他把她这番训话当作耳边风,同时回想自己不幸的遭遇。

“我未能经受住封建神鬼迷信的再三诱惑,长期沉溺于封建神鬼迷信活动之中寻求精神寄托,令情路更加坎坷。这些经历真令我刻骨铭心!”俊南想到这儿,再也忍受不下去,在内心深处积压已久的愤怒就如江河决堤那般一发不可收拾。

“就系你的老一套将我害得好惨啊!你知道吗?”俊南突然满脸通红,颈部青筋毕现,聚集中气破口呐喊,“近几年,我的头脑一直被那些神棍所讲的鬼话控制住,它们好似一种精神鸦片逐步将我推向深渊!”

俊南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刺痛潘琼的心灵,强烈震撼她的精神。她的咳嗽更加频繁,咳得更响。她气得胸口又痛起来,呼吸困难,一时无力支撑瘫倒在床上。

“唔好再讲啦!”李惠茵央求俊南住口,马上起身照料她的老母亲。俊杰见形势不妙,立刻推俊南出门。但俊南还不想罢休,好不情愿地离开这个“火药库”。

俊南与潘琼激烈争辩的这一幕,与其说是孙辈与祖辈之间意见分歧的展现,不如说是封建神鬼迷信思想的叛变者与承传者之间的一次强烈交锋。

潘琼是承传落后封建神鬼迷信思想的载体之一,不知在中国广大城乡还有多少像她一样的个体。这支大军正是在中国乡村都市化历史进程中必须接受思想改造的对象。而李俊南就是这支叛变大军中的一员。他经过高等教育的洗礼,才得以从落后封建神鬼迷信思想的浸淫中挣扎觉醒。改造自我思想体系是他未来的必经之路,一路走去将会很漫长、很艰辛。

交替经历的城乡生活,使现代都市文明与落后乡村文明在李俊南的思想意识里,不断强烈碰撞。面对重重的城乡壁垒,他的心理必然是矛盾尴尬的、无奈痛苦的。跟他形成情侣关系的晓雨也不可避免地蒙受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