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在那儿——她在洗澡
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真让人发疯。早上,我和往常一样去办公室,晚上,也按时回家。我和妻子住在纽约市布朗克斯区的一间公寓里,还没有孩子。我比妻子大十岁。我们的公寓在二楼,走道上只有一条狭小的楼梯,供楼里所有住户使用。
如果我能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傻子,如果能弄清楚我是一个突然有点儿精神错乱的男人,还是一个名誉真的受损的男人,那我就完全正常了。今晚,当办公室发生了一些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后,我决定回家,把这一切都告诉妻子。“我要告诉她,然后观察她的脸色。如果她突然脸色刷白,就证明我的怀疑是对的。”我暗暗地想。在过去的两周里,我的一切都改变了,我已不再是原来的自己。比如说,我以前从来不会用“刷白”这个词。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呢?我自己都没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又怎么能判断妻子的脸色是否刷白呢?这个词肯定是我小时候从某本书里看来的,也许是一本侦探小说。等等,我知道它是怎么突然出现我的脑中了。
但这并不是我准备要说的事。今晚,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回到家,爬上二楼,往我们的公寓走去。
走进家门时,我故意放大了声音问妻子:“亲爱的,你在干嘛?”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
“我在洗澡。”妻子回答道。
看吧,她正在家里洗澡,她在那儿。
她总是假装爱我,但现在看看她,我还在她的心里吗?她的眼里还有一丝温柔吗?她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会想起我吗?
你看,她在笑。一个小伙子刚从她身边经过。那个家伙身材高大,留着一点儿小胡子,正抽着烟。你说——他是那种和我一样,在某方面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吗?
我以前认识一位惠斯特纸牌俱乐部的总裁。好家伙,他可真是个人物。大家都争着想要学玩惠斯特纸牌。人们给他写信:“如果已经出了三张牌,坐在我右边的人还有三张,而我只有两张……”。
我的朋友,就是我现在说的这个人,研究了这个问题,还给他们回信说:“在规则406中,你会发现……”。
我要说的重点是,他是具有一定社会价值的人,他对社会有贡献,因此我尊敬他。我们过去常常在一起吃午饭。
我有点儿偏题了。我现在脑中浮现的这些家伙,这些傲气自负的年轻人,就知道在街上游荡时向女人抛媚眼——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他们捻弄着两撇小胡子,手里握着手杖,还有某些正直的男人在资助他们。这些傻子正是他们的父亲。
一个这样的家伙在大街上走着,遇见了一位像我妻子这样,没有太多人生阅历的单纯女人。他微微一笑,眼中含着一丝柔情。这样的骗子,如此虚伪轻浮,如此幼稚荒唐。
女士们如何识破?她们还只是孩子,什么都不懂。而某个男人,此时正在某处的办公室里努力工作,为社会做着贡献,可她们会想到他吗?
事实是,女人芳心大动,抛出了那本来只应留给自己丈夫的温柔一瞥。接下来的事,就无法预知了。
但是,唉,既然我要告诉你这个故事,那么就让我开始吧。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不停空谈着的男人,我怕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就像前面说过的那样,我晚上从办公室回家,此时刚走进玄关。我问妻子她在干什么,她说自己正在洗澡。
非常好,这下我确实是个傻子了。我应该到外面的公园里走走。逃避是没有用的,只有坦然面对一切,所有的事情才能清楚明了。
哈哈,我已经被恶魔附体啦。我说过我会保持冷静,会镇定自如。但事实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冷静,而且越来越气愤。
我虽然是个小个子男人,但我告诉你,一旦被惹怒,我也会打架的。记得小的时候,我曾经和一个小男孩在学校的院子里打架。他把我打成了熊猫眼,我则打掉了他一颗牙齿。“过去,到那儿,那儿……现在给我靠着墙。让我把你的小胡子揉成一团糟。把手杖给我,我要把它在你的头上敲断。年轻人,我没打算杀你,我只想维护我的尊严。不,我不会放你走的。站过去,去那儿……你下次走在大街上时,如果看见一位令人尊重、举止文雅的已婚女士走进商店,不准含情脉脉地看着人家。你最好去找工作,到银行找一份工作,从底层做起,努力向上。你骂我是老山羊,那我就让你看看,老山羊是怎么把你撞到一边去的。过去,过去。”
好了好了,你读到这里,肯定也把我当傻子了吧。你会大笑,微笑地看着我。你正在公园里散步,牵着一只狗。
你的妻子在哪儿?她在做什么?
好吧,假设她正在家里洗澡,那么她在想什么呢?她边洗澡边胡思乱想着,她想的人是谁呢?
我要告诉你的是,当你牵着狗散步时,你也许没有理由怀疑你的妻子,但你和我的处境相同。
她在家里洗澡,而我一整天都坐在办公桌前想着这些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绝不会鲁莽地静静走开,然后去洗个澡。我爱慕我的妻子,哈哈。如果她是无辜的,那么作为一个丈夫,我当然爱慕她;如果她有罪,那么我会更爱慕她。我的脸皮多厚啊!心胸多宽广啊!就在这段时间里,她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些高尚甚至英勇的意味。
现在对我来说,每一天都一样了。好了,你看吧,我已经抱着脑袋在这儿坐了一天,不停地想啊想。而这期间,她正四处逛着,继续着她如常的生活。
她今早起床后,坐在她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对面吃早餐。丈夫上班后,她就和我们家的女仆说话。她要去逛商店。她在缝东西,也许是给我们的公寓做新窗帘吧。
这就是你的女人。罗马大火时,尼禄国王[5]还在拉小提琴,他的心里就住着这样一个的女人。
妻子对丈夫不忠,她会高兴地出门,然后,比如说,投入某个浪荡公子的怀里。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跳舞、抽烟。他和他那群猪朋狗友在一起时,会得意地说:“我搞到了一个女人,她虽然年纪不轻了,但疯狂地爱着我,上手可真方便啊。”我在火车上的吸烟车厢和其他许多地方,都听过这类家伙说这样的话。
至于一个像我这样的丈夫,他能冷静吗?他能镇定自若吗?他能没事吗?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坐在办公桌前,抽着雪茄,看着人来人往,不停地想啊想啊。
他在想什么呢?想的都是她。“她还在家,在我们的公寓里。”他想,“她正在大街上走着。”你对妻子的神秘生活了解多少?对她的想法又了解多少?好了,嘿,你嘴里叼着烟斗,双手插在口袋里。对你来说,你的生活一切安好。你快乐、幸福。“这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妻子正在家里洗澡。”你这么告诉自己。你在日常生活中,比如说,是个有用的男人。你出版书籍、经营商店,撰写广告案。你偶尔会暗自思忖:“我正要扛起从别人肩上卸下的担子。”那会让你感觉高兴。我同情你。如果你让我——或者应该这么说——如果我们在正常的业务往来中相识,我敢说,我们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好吧,我们会一起吃午餐,虽然不会经常,但偶尔会;我会和你说起某笔房地产交易,也会告诉你我一直在做的事。“遇见你真高兴!记得打电话给我。走之前再抽根雪茄吧。”
对我来说,这是非同寻常的。比如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办公室里,什么也没做。一个男人走进来,一个叫阿尔布莱特的男人。“好了,你是要卖掉你的资产,还是继续持有?”他说。
他说的是什么资产?他在说什么?
你自己可以看看,我现在处于一种什么状态。
我现在必须回家。我的妻子应该已经洗完澡了。我们会坐下来吃晚餐,但刚才说的这一切,我都不会对她提起。“约翰,你怎么了?”“哈哈,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生意上的事。一个叫阿尔布莱特先生的男人走进我的办公室,问我该卖了,还是继续持有?”我心里真正想着的事却丝毫没有提及。我会变得有点紧张,会把咖啡洒到桌布上,或者不想吃甜点。
“约翰,你怎么了?”多么冷漠。就像我说过的那样,对我多么不在乎。
怎么了?问题够严重了。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准确地说,是十七天以前,我还是个快乐的男人,忙着自己的事。早晨,我会坐地铁去办公室上班。要是想买一辆小车的话,我其实早就可以买了,但我没有买。许久以前,我就已经和妻子商定,不能过这种愚蠢的奢侈生活。说实话,十年前我在生意失败时,不得不把一些资产转到了妻子的名下。我把相关文件带回家给她签了,事情就这么处理了。
“好了,约翰,”妻子说,“我们是不会买汽车的。”当时,那件令我沮丧的事情还没发生。我们一起在公园里散步。我问她,“梅葆,我们要买辆车吗?”“不,”她说,“我们不会买车的。”“我们的钱,”她说,并且说过至少上千次,“将会是我们日后的安慰。”
确实是安慰。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有什么安慰?
就在两周前,不只两周,是十七天前,我就像今晚这样,从办公室回家。当然了,走过同样的街道,经过相同的店铺。
至于那位阿尔布莱特先生问我,是打算变卖资产,还是继续持有,对此,我感到很疑惑。我只好含糊其辞:“再看看吧。”他说的是什么资产呢?我之前肯定和他谈到过。如果我们之前没有说过,那么一个只是泛泛之交的人,是不可能走进我的办公室,然后如此随意,或者说,如此亲近地和我谈论资产事宜的。
正如你所见,我依旧疑惑。虽然我目前还有事情要面对,但和你想的一样,我依旧有些困惑。今早,我和平常一样,在浴室里刮胡子。我一般都在早上刮胡子,而不是在晚上,除非要和妻子外出。我正刮着,修面刷掉到了地上。我弯腰去捡的时候,头撞在了浴缸上。我只是告诉你我目前所处的状态。我的头被撞起了一个大包。妻子听见我的呻吟声,问我怎么了。“我碰到头了。”我说。当然,一个行动正常的人如果知道浴缸在那儿,是绝对不会把头撞上去的,而且谁会不知道自己家中浴缸的位置呢?
我现在又把发生的一切想了一遍,思考是什么让我如此沮丧。就在十七天前回家的那个晚上,是的,我一路走着,什么也没想。等我回到所住的公寓楼,走进去时,我发现前方,在那个狭小的楼道上,躺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上面有我妻子的名字——梅葆·史密斯。我把信封拾起来,想:“真奇怪。”信封有一股香水味,没有写地址,只有“梅葆·史密斯”这个名字,明显是男人的字迹。
我本能地打开信封,读了起来。
十二年前,我在斯特里先生家的派对上初见妻子,自那以后,我们之间就从来没有任何秘密。至少,在十七天以前的那个晚上,在从走道捡到信封的那一刻以前,我从未想过我们之间会有什么秘密。我总是随意拆看她的信件,她也总是拆看我的。我认为,夫妻相处就该如此。我知道,有的人对此不大赞同,但我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
当时,我是和哈里·塞尔弗里奇一起去参加那个派对的,结束后,我便带妻子回家。我提议坐出租车。“我们打车吗?”我问她。“不了。”她回答说,“我们走路吧。”她的父亲是经营家具生意的,后来去世了。所有人都认为,她肯定继承了一些遗产,其实并没有。事实上,她父亲几乎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抵押给大瀑布城的一家公司了。有人肯定觉得失望,但我不会这么认为。“亲爱的,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在她父亲去世的那天夜里,我这么对她说。她父亲的家也在布朗克斯区,我们从那儿步行回自己家,天空下着小雨,但我们没有被淋得很湿。我说,“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现在回到这封信。信里写着:“亲爱的梅葆,周三等老山羊离开后,到公园里来。在我们以前见面的那个动物笼子旁的长凳上等我。”
署名是比尔。我把信塞进口袋,上楼了。
走进家门时,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在催促着我妻子做什么。我走进屋里时,那声音有什么改变吗?我直接闯进了客厅,妻子正和一个年轻男人面对面坐着。男人个头很高,留着一小撮胡子,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男人看见我进门,假装向我妻子推销一种已获取专利的地毯式吸尘器,但其实都一样。当我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一直这么坐着,沉默不语时,他们两人都尴尬了。妻子突然激动起来,从椅子上站起,大声喊道:“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什么吸尘器。”
男人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好了,看来我最好还是离开。”他自言自语道。可见,他原打算留一封短信给我妻子,让她周三到公园里见他。但到了最后一刻,还是决定冒险到我家来。他很可能是这么想的:“她的丈夫可能会回来,取走信箱里的信。”于是,他决定亲自过来看她,结果一不小心把信掉到了走道上。现在,他非常害怕。谁都清楚,像我这样的男人,虽然个头矮小,但有时候还是会打架的。
他急忙冲出门,我跟随他到走道上。这时,另一个年轻男人从楼上下来,手里也拿着一台地毯式吸尘器。可真是妙计啊,这些年轻人竟想出来随身带着吸尘器的妙计,但我们这些老男人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我立即看穿了他们的诡计。后来出现的年轻男人是前面那位的同伙,一直躲在走道上把风。这样一来,在我回家上楼时,前面出现的那个男人正假装向我的妻子推销吸尘器,后面那个男人可能就在楼上,拿吸尘器的杆子敲地板打暗号,以此来提醒他的同伙。我现在想起来,确实听见了一声敲击。
但此时,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把所有事情都想个明白。我站在走道上,背靠着墙,看他们下楼梯。其中一人转过来,朝我笑了笑,但我没说什么。我也许应该追下楼,找他们俩打一架。但我想,“我不会这么做”。
毫无疑问,正如我一开始所怀疑的,写那封信的主人正是那个被我撞见和我妻子坐在我家里,假装推销吸尘器的年轻男人。当两个男人下到底层门前的楼道时,那个被我撞破的男人开始摸口袋。由于我在楼上,正倚着栏杆往下看,因此看见他在楼道四处查看。他笑着说:“你看吧,汤姆,我的口袋里放着一封给梅葆的信。我本来打算到邮局买张邮票寄给她的。结果我忘记她住在哪条街了。我当时想,‘唉,好吧,我亲自去见她吧!’我可真不想撞见她丈夫,那只老山羊。”
“你已经撞见他了,”我在想,“现在就让我们看看谁胜谁负吧。”
我回到屋里,关上了门。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十分钟左右,我就一直站在刚才进门的地方,像我之前一直在做的那样,不停地想着。有那么两三次,我想试着对妻子说话,大声叫妻子,质问她,好立即揭开这个令人痛苦的事实,却发不出声音。
我会怎么做?我会走到她跟前,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按到椅子上,冒险使用暴力让她承认一切吗?我不禁自问。
“不,”我对自己说,“我不会那么做。我得用点技巧。”
我站着思考了很长时间。整个世界在我的耳边倒塌。每每试着开口,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
最后,我终于开口了,非常平静。当不得不面对时,我身上的好汉气质便会体现出来。“你在做什么?”我问妻子,非常平静地问。“我在洗澡。”她回答道。
于是,我走出家门,来到这个公园,在这儿仔细思考,就像今晚一开始所做的那样。那一夜,我刚走出公寓楼,站在大门前,就做了这辈子从未做过的事。我是个虔诚的宗教徒,但我竟然咒骂别人了。我和妻子曾经无数次关于是否和一个这么做——即咒骂别人的男人做生意这个问题发生争论。“我不可能因为对方咒骂别人,我就拒绝向他售卖资产吧,”我总是这么说。“对啊,你就是应该拒绝。”妻子说。
可见女人对生意上的事一无所知。我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
而且我坚持认为,男人必须维护家宅和家庭的完整。第一个晚上,我在外逛到晚饭时才回家。我决定暂时先不说什么,只保持沉默,采用策略。但晚餐时,我的手不停地颤抖,还把甜点洒到了桌布上。
一周后,我去见了一位私家侦探。
但一开始,还出了别的事。我是周一晚上捡到那封信的。到了周三,我便再也无法忍受干坐在办公室里了。我不停地想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可能正和我妻子在公园里幽会,于是我亲自去了公园。
果然,我看见妻子坐在动物笼子旁的长椅上,正在织毛衣。
我一开始想,我会躲到灌木丛中。但实际上,我径直走到了她坐着的地方,在她身旁坐下。“太好了!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妻子微笑着说。她看着我的时候,眼中满是惊讶。
我该不该告诉她呢?这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不,”我对自己说,“我不会说的,我要去找私家侦探。我的尊严无疑已经受到挑衅,我得找出真相。”好在我的急智救了我。我直视妻子的双眼说:“有一份文件得让你签,我自有理由认为你在这儿,在公园里。”
话刚一出口,我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好在她没注意到什么。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我的钢笔。她刚一签完,我便急忙离开了。起先我想,也许我应该在远处随意逛逛,也就是说,躲在远一点的地方。但不行,我还是决定不那么做了。他肯定正和同伙盯着我,我这么告诉自己。
因此,次日下午,我去了那家侦探社。他个头很大,当我告诉他我的事时,他笑了:“我能理解。我们有许多这类案例。我们一定会追踪到那个家伙的。”
于是,你看,事情就这样了,一切都安排好了。虽然我花了不少钱,但我的家将会被人监视,随后我会收到一份记录所有情况的报告。说实话,安排好所有事情后,我为自己感到羞愧。侦探社的那个男人——周围还站着几个男人——跟着我走到门口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非常不解,而且不知怎的,这个举动让我快气疯了。他不停地拍我的肩膀,好像我是个小男孩似的,然后说:“别担心,我们会解决所有问题的。”好吧。虽然说公事公办,但不知怎的,我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你看,这就是我的处理方式。我无法看清自己。“我是个白痴,还是男子汉中的男子汉?”我不停地问自己,但得不到答案。
和那个侦探筹划好以后,我回到了家里,彻夜未眠。
说实话,我开始希望自己从未发现过那封信。我开始觉得是我的错。这想法也许会让我不像个男子汉。但这也是事实。
好了,你看,我睡不着。“如果我没有看到那封信,那么现在,不管我妻子怎么折腾,至少我不会失眠。”我这么对自己说。真要命。我为自己做的事感到羞愧。同时,也为自己此时的羞愧而羞愧。我只不过做了全国任何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都会做的事,我确实如此。我无法入睡。只要晚上一回到家,我就不停地想:“有个男人站在那儿,在树的旁边,我敢打赌,他是个侦探。”我不停地想着侦探社里那个拍我肩膀的家伙,每每想起他,我就越来越气愤。我随即便觉得,他比那个假装卖吸尘器给梅葆的年轻男人更可恨。
接着,我便做了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就在一周前的一个下午,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记得我那天在侦探社里,看见有几个男人站在周围,但没有人向我介绍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我想,“那么我就可以假装去那儿取报告。如果上次接待我的那个男人不在,我就找别人。”
我这么做了,去了侦探社,我要找的人果然出去了。另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我向他打了个手势,然后走进里间的办公室:“听好了。”我小声说。你看,我已经决心假扮那个破坏我家庭、毁我名誉的男人了。“我的意思够清楚吗?”
就像这样,你看,好了,我得睡个觉了,不是吗?就在妻子对我说“约翰,你最好去度个短假吧,独自离开一阵子,放下工作上的事情”前的那个晚上。
你看,她要在其他时候这么说,我会非常高兴的,但她现在这么说只会让我比原来更气愤。我想,“她不想我妨碍她。”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快要跳起来,告诉她我所知道的一切。但我还是忍住了。“我会保持沉默。我要用计谋。”我想。
一条非常好的计谋。就在那家侦探社里,我又雇了另一个侦探。我顺利地施展着计谋,假装成妻子的情夫。接待我的男人不住点头,我则像个傻子似的轻声低语。是这样的,我告诉他,一个名叫史密斯的男人在这儿雇了一名侦探调查自己的妻子。“我出于私人原因,想你们在给他的报告里,说明他的妻子是清白的。”我说着,把钱从桌子上推给他。我已经完全不在乎钱了。“这是50美元,等他从你们这儿拿到报告后,我会再付你200美元。”我说。
我把所有事情都想好了。我告诉后一个侦探,我的名字叫琼斯,和史密斯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我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我说,“他是一个不大吭声的搭档,你懂的。”
接着,我便出去了。他当然也和之前那个侦探一样,送我到门口,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但我还是忍下来了。一个人总得好好睡觉的。
然后,在今天,这两个男人当然是在五分钟内前后脚都来找我了。第一个侦探先来了,他告诉我,我的妻子是清白的。“她洁白如玉,”他说,“恭喜你有一位如此冰清玉洁的妻子。”
于是我付了钱,往后退了几步,这样他就不能拍我的肩膀了。他刚把门关上,另一个侦探就进来找琼斯。
我只好也见了他,付给他200美元。
然后,我决定回家。我离开办公室,走在相同的街道上。自打和妻子结婚后,我每天下午都会经过那条街道。最后,我回到租住的公寓楼,爬上通往我家的楼梯,一切就像我不久前描述的那样。我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傻子,一个有点儿疯狂的男人,抑或一个尊严受损的男人,但无论如何,我知道,周围再没有任何侦探了。
我现在想的是,我要回家,把一切都告诉妻子,告诉她我的疑虑,然后观察她的脸色。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会看着她的脸,看看她得知我在走道捡到那封信后,脸色是否刷白。“刷白”这个词之所以在我脑海中浮现,是因为我小时候曾经在侦探小说里读到过,而且我之前与侦探打过交道。
于是,我打算让她屈服,逼她坦白。但你看,事情最终变成了什么样。我到家的时候,屋里非常静,起初我想,家里可能没人。“她和他私奔了吗?”我问自己。可能是我自己的脸有点刷白了。
“亲爱的,你在哪儿,你在做什么?”我高声喊道。她告诉我,她正在洗澡。
于是我便出来,到公园这儿来了。
但现在,我必须回家。晚餐该做好了。我想知道,阿尔布莱尔先生说的是什么资产。我和妻子共进晚餐时,我的双手会发抖,我会把甜点洒出来。一个男人不会就这么走进来,用如此鲁莽的态度谈论我的资产的,除非,之前有人和他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