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卿遥复原（1）
风是风，水是水，沙是沙，花是花，沙随风眠，水从风起，花由风落……落花飞沙，轻风点水，冥冥中，又是谁在敲打谁的窗棂，飞花又落谁家？
水灵珠、盘古斧、炼妖壶，这些亘古难寻的神物却一时间被我依数寻回，冥冥中一切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机缘。就连起先并不看好我的连城此刻都不得不承认说，这一切也许是命中注定，注定是我，由我，是要寻回这些遗失多年的神物。
连城这这天之骄子般阿谀奉承实则宽慰的语言只是博得我随风一笑，可我心知肚明，这一切机缘的背后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所犯大罪罪不容恕啊，深受师恩不说，迄今为止未给师门带来任何荣耀，而如今凌云峰上下却已然因为我受到了天君责罚，我万死莫辞。神物于我犹如烫手山芋，却更是救命的良药。
渡水徐行的风里，云卷云舒间揽之盈手。清风熹微，伴着淡淡桃花的馨香，一路上连城的发梢都随风悸动着。回到瑶花芳菲，我便落了云头九曲八折般迂回到后院，而连城则火急火燎先行前去给云泰沐泽二位上仙复明，我绕过众人刻意在听风阁后小径上来回兜了好几个大圈子，也避过了小蝶，率先溜回到了师父房内——一路踟蹰，步步惊心，而今却在咫尺天涯朝思暮想的门前，停了下。
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师父了，擎在半空的手竟不知如何安放。门缝款款溢出的清香扑鼻，遥遥望见房内那盏四平八稳的金猊兽口中青烟徐徐。室内兰花初绽，翠竹拈黄，一派芳华悄逝，宠荣不惊的假象……一旁的师父，正在入定。
螓首半垂，长眉入鬓。
这若换作以前，距离师父十丈远时他都能发觉到我的气息警醒起来，而如今，只因他仙力尽失，任凭我就独独在他门外，近在咫尺，他竟也毫无察觉。
我心中一震，悲从中来。
一别数日，寸寸光阴，我看见师父本就瘦削的脸庞上竟又横生了几道皱纹，一头青丝之上也平添了几根银发……
震惊之余心内一片酸楚，眼角一松便是一片眼泪涔涔。
莫不是失了仙术，师父怎的连仙姿仙容都会如同凡人一般日渐衰老？都是因为我……镜汐啊镜汐，你欠师父的，太多太多……
我怔怔立在门外，哭了，我捂着嘴，使自己不发出半点声音。
我可万不想叨扰他，我万不可再想叨扰到师父了……此刻的他也再禁受不住半点叨扰！他伤势至此，迄今却真的凭一己之力瞒天过海骗了所有人！他如此这般又是为了谁？
我不敢往下想，只在门外细声喘着大气。我万万不敢奢望他能看到我让我也再次看到他，仿佛只是在一旁偷偷望着他，心里已然就十分满足。
日光绮丽，暖风送寒。不好不坏的天气里，不过好在看来师父伤势还算平稳。我深吸了口气，捏了个隐身术推门而入。
一靠近师父，便觉平静了许久的聊瞠中又起了涟漪，隐约察觉得到自身的功法气息又在轻微波动了。而一旁的师父，额心微蹙，气息浮动……
不好，莫不是那双生劫又要发作了？怎么还会有仙力增长？不是有了水晶兰？怎么还会如此？我……我立时竟束手无策，莫不是这时日久了，水晶兰的药效有了变化？我眼看着这一切变化如此之快……可，眼下我却来不及思忖个一二，我继续前行至师父身边，俯身他旁。
师父面目祥和，双膝盘坐，似在神游，俨然入定已深。
“对不起了师父，原谅徒弟吧，等你好了，你再罚我，镜汐什么处罚都愿意接受！”我在师父榻边跪了下来，朝着师父拜了拜，举首间见他薄薄的嘴唇轻轻颤了颤。
事不宜迟，我反手对师父使了个术，他便如同一片秋叶一般应声倒下，一阵风过，他的白袍被风裹挟亦从肩膀上褪了一半。
“只有让您熟睡，我才能施展这灵珠的术法。师父，您切莫怪罪徒儿啊。”我心中默念着。
师父的身体被我用一张莲叶白帛安置妥当——莲叶白帛是舒心透骨的良物，连城与我说是用这绢帛于疗伤可是大有裨益，分别之际交于我手的。此刻，白帛轻轻拂过他瘦骨嶙峋风姿不再的身体，所过之处，尽是沁人心脾的温凉……师父面色孤寂，脸庞却干净纯洁的如同初生的婴孩。
我替师父收好白袍放置一旁，只是呆呆坐在他床头。
清风捻帘，日光洗纱，时光恍若静止。一探师父的脉搏，却着实又让我心如刀绞。云泰师兄他们若要知道师父此番遭遇定然要勃然大怒杀我后快——可，师父却从未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伤势。以他的脾性，想来他执意若此，莫不是就要这样一人羽化才能安心？何以清苦衰弱气息颓败至此？——我也好歹做了师父几年的徒儿，他的秉性多少还是知道些。
我的清泪滚落，打在他如蝉翼般轻盈的睫毛上，他的睫毛舒尔动了动，势欲振翅高飞的蝴蝶……眉心微微一蹙，似雾化雨静止成湖……
“师父，镜汐来了。”
我的手轻轻漫过师父的脸庞，眉宇，发髻……如若不是隐身，想来也不会这般大胆无礼吧……我盈盈笑着，恍若世间再无如此温切安心之事。虽是医病，而我多愿此刻便是天长地久……再无来日……可，怕是再无机会了。
“师父，弟子一去这些时日，怕是这发髻都是您自己梳的吧。”两行热泪忽而泛滥决堤，惊起一片波澜壮阔。
就是此时。
我拭去泪痕，继而从乾坤袋中取出炼妖壶和水灵珠，摆开五行阵势，开始做法。我依稀记得那黑衣人给我炼妖壶之时说过，集齐几物，只差一法便能去除那灵珠上沾染的浮尘魔气。
那术法，便是施法之人要将自己的心头热血滴落在炼妖壶内，以作药引，以此激发炼妖壶的药性，而后再将灵珠置于其中，用灵元上的真火熏烤便可。
灵元之火，一旦开始点燃，那燃烧的便是自己的仙家灵力，是极为损耗阴鸷的一件大事。而我自是无暇顾及。
师父的命都可以给我，区区灵力算的了什么？
他亦反复叮嘱，心头之血在先，否则入了炼妖不是去尘而是填毒，命我万万铭记。我自是字字入心。
加之我自小便听闻我九尾狐族传说，我族人的心头血药效极大，生者饮了可以延年益寿，死者饮了可以尸体不腐。想来那魔尊既是如此助我，到了此时定然不曾框我，我只待放手一搏，深信不疑。
我召唤出了师父聊瞠中的诛仙，它此次也似乎有了灵性般竟然一反常态听了我的使唤——想是有了师父的仙法，这诛仙竟也变得如此温顺吧。
我把剑尖冲着自己，双目一闭，轻轻一刺。一阵尖锐的剧痛过后，淋淋的鲜血便顺着诛仙剑汩汩而出不停流淌了……
滴答，滴答……鲜血滴落在师父的白帛上，所过之处，处处生出一朵朵绝美的血莲。
我一手放下诛仙，一手将那炼妖壶拿来接过鲜血。谁知那壶触碰到我鲜血的瞬间，忽然变得滚烫无比！滚滚白烟从壶中袅袅而出——不知是不是仙术出了偏颇，我速速拿出水灵珠置于其中。一时珠入壶内，滚烫的触感荡然无存，炼妖壶和水灵珠齐齐发出刺眼的白光——硕大漫天的蒸腾的水汽升腾，房内一片云山雾海，恍若太虚。须臾过后，白烟如流水轻浅淌无涯，如瑟瑟飞花落满地，似尘埃落定，万籁静雅。
炼妖壶恢复了正常，再看那水灵珠，亦然变为光亮清透剔透动人。
我窃喜着，手忙脚乱将水灵珠按照魔君所言置于师父印堂命脉之上。心下升腾起一片欢喜，终于要大功告成了。
这时忽的却头顶一阵轰鸣，自觉又头晕目眩开来，左边肩膀之前处又开始隐隐作痛。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不知是梦是醒，竟凭空兀自堕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这是，白日梦？
我身在一片桃林，落英缤纷，芳草萋萋。是只小狐狸的模样，在那片桃林中欢快肆意的跑来跑去……真真是无比欢畅，无比自在……跑着跑着，我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看不清面孔，他将我一把抱起……梦中都是一股清新的桃花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而此次，这结局却忽而有了变化……不同于以往任何异常梦境，这次，我却将那人的脸看的清晰。
那人，正是师父——水卿遥！
神游太虚般伴随着肩膀上又一阵剧痛，一个机灵，梦中的景象戛然而止。我揉揉眼，恍若绝世。定了神，适才发觉，这是师父的内室不错。
那方才那些，是梦吗？我只道这些场景像是碎片一样也只在我的梦中出现过。但这次，我却十分笃定那肯定不是梦了。
它是这样的真实，真实到我都能嗅到师父衣袖上淡淡的桃花香，真实到我甚至伸出手来就能碰到师父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难道都是我真实经历过？莫非在我小的时候就见过师父？我为什么会在师父身边？那时候的我在和师父做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中飞快的出现又消失，像打开了堤坝的洪水，连绵起伏波涛不绝。
身边的水灵珠发出了耀眼的蓝光，珠子里似有波澜涌动。
光华乍泻，灵光闪闪，像个湛蓝色的瞳仁儿一般在师父额上生机四溢。
师父本命属水，在灵珠的护佑之下，此时周身竟然仙气缭绕，法力已有了渐渐恢复的势头，脸上也开始泛起丝丝红晕。
“师父！”我大喜！
这才察觉我身体里的气息此刻也竟然能运行自如，七经八脉也无比畅通了！我回了神，不再多想。只觉此刻我身上师父的仙力竟然浑然和自身的融为一体了，再无反冲……
“这灵珠当真厉害，恢复师父的仙力已然恢复了，更精妙的是，这竟丝毫不曾损及我的修为！”
我飞快将灵珠取下，又置于师父胸口，只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灵珠光华渐渐消减直至混沌，术法既成。
我匆匆将灵珠和神器收好，而今尘埃落定了，而我却迟迟守在师父身旁不愿离去了。只脑海中浮现出那黑衣人临走前曾的叮嘱。
“术法继成之时，你师父怎的会容人是魔界炼妖壶救了他性命？况且那救他之人还是堂堂一届魔君？以你师父的脾性若知道真相，定然会自行废除你千辛万苦为他重新拾得的仙术，说不定还会自裁谢罪……我这就传你一套抹去他这段记忆的术法……”
而此时此刻，余音缭绕心头如同魔咒……我要听他的吗？
我心一横。
“那人说的没错，师父日日以天下为己任，除魔卫道捍卫苍生，在炼妖壶的时候宁可身死都不愿向那魔族妥协，怎的会容忍自己的性命与魔界有染?如今还是冒着群魔乱出的风险连同魔君盗取了水灵珠以求自保？”
万万不能！
我对自己说。
我犹豫间，看到面前师父逐渐复原的容貌神韵的那刻起，我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师父房中燃着流犀香，那香，是师父自己亲手调制，如今，清香扑鼻，隽永深刻……我的心头如同那些逐渐消散的青烟一般有说不清的话。倒像是有所预感，是不是连青烟都知晓，诀别的时候到了……？
我紧紧攥着师父的手，“师父，您要怪，就全部怪在镜汐身上吧，可，您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一切的罪责就让徒儿来承担吧。”
我念咒使诀，看着师父印堂中悠然升起的透亮飘然的记忆，在自己手中，如玉碎般支离破碎，一去不返。
师父仙力在迅速提升，青纱曼舞，随风摇曳，四处流窜的仙气东奔西走。这时，紫檀木门外，忽然传来了小蝶急促的叩门声。
她怎么知道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