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6章 青丘之国
长者盯着我顿了顿,半晌混沌的眼珠里汪了一眼泪水徐徐道,“小仙不才,镜汐幼时同她的父亲在这附近住过,彼时小老儿只是她们门前种的桃树,尚未修成人形,自然是识得她的。其实初见上神之时便有所猜想,只是事发突然,规劝上神先行前往凌霄宝殿才是正当,这才未曾与上神言明。可是方才一见上神容貌,小老儿就又想起了这事了,没成想时隔多年,她的样貌竟是和女君你一般无二啊……”
“参见女君……”众仙闻讯,纷纷走上来行礼,盛情之下那老者也一起躬身道:“欢迎女君归来。”
受了礼,打发了那领路的仙官,我便央求那老者带我去镜汐之前住过的地方一探究竟。经过了这番风波,倒是让彼时的我对这个镜汐倒是愈发好奇愈发想去了解她的过去种种。
那慈目的老者见我一直对他使用敬语,便不遗余力的劝勉着说让我叫他朽木,说这才是他本名,说是我这样称呼他才算得体,否则那可是要折了他的阳寿……我万般推辞不成之下也只得答应了。
末了他带我来到了一处居所——地处青丘边缘,在凌云峰与廖冰海之间,过海对面便是魔族碎域之门。朽木悻悻告诉我说此处便是镜汐之前居住的地方,也是我青丘国内最为荒僻之处。他的神情复杂,不辨喜悲,更是让我愈发有了兴致。
可当我发现伴随自己距离那隐秘的居所之处越来越近,心中像着了疯魔一般跳的肆无忌惮越发厉害。到了那处院落门前,心跳更是到了极致!
露浸芳姿,雨润清颜,山川更迭处,只见藤蔓枝桠将院户的大门遮挡的郁郁葱葱,斑驳如同从未开采的一方无人之地,苔痕上阶绿,一两只丹鸟从院落中飞进飞出,草色蔓檐青,周遭尽是一片安然。日光灼灼下,光影流泻在院子的大门,其上赫然挂着一块用桃树枝编制的精致的乌木描金牌匾,上面不偏不倚端然刻着四个别致的小字:
镜汐雪苑。
“这院子……这不就是我睁开眼睛就看到的那个院子?”
我适才注意到,这院子除了那门上牌匾外别的场景于我是这般眼熟。“我说怎的这般熟悉,这地方我来过,当时就是在这您告诉我说着一朝飞升必然要去九重天朝拜的道理呢。”
我说完便推门而入,伴随一阵葳蕤馥郁的桃花香袭来,我下意识环顾了院落里一周,四下在一隅里找到了我飞升之后醒来的那方地界儿,只身走了过去。
朽木紧随我身后,其他人则恭敬立于门外。
“彼时尚未将此处看的清楚,而今看清楚了,定是此地无疑。”我拾掇着地上的一方泥畦,放在鼻前嗅了嗅,果真,连泥土都带淡淡桃花香。
朽木扶着他那跟枯槁的桃树枝桠做的拐杖抚须款款的说,“上神,您记性诚然是好,不错,这正是您啊,醒来的那地方。适才不过也请恕小仙妄言,您,真的跟那位已然逝去的镜汐仙子十分相像。如今看来你又和此地渊源颇深,您,您当真和她没有半分联系?”他满脸皱纹的脸上挤出两条深深的泪沟,目光中却透漏出和蔼可亲的神采,看着我满怀期待。
“我真的没有,可是这一路过来,我对她的事倒是十分好奇,您,可以告诉我有关她的事吗?”我恳切的望回朽木,将心比心,相信我的真诚可以打动他,多讲些关于那镜汐的故事。“世人都说那镜汐是勾结魔界犯下大罪的妖女,她当真是这般为人?”
“好,当然好。您不怪罪,我就将小老儿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朽木听了我的话,语风一转,忽而间喜笑颜开,反手放下他怀中的拐杖双腿盘膝席地而坐,轻轻拍了拍身侧的空地,示意我来。
看他阵仗,怕是要将这几万年来他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一一为我娓娓道来。
果不其然。
约莫是过了好几个时辰吧,旭日东升夕阳西下,雪苑中的桃花在我俩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门前的蚂蚁尽然堆砌成了蚁窝,适才朽木才勉强收着来将他所知道的关于镜汐的经历同我说了个大概——直到后来镜汐父亲去世,镜汐和她的两名好友一起去凌云峰学艺为止,再无多言。
原说自那之后朽木便失去了她的消息,只是偶然那么几次见到过她一直贴身的一个小丫头回来过几次,移植了几株桃树走。他便再没有见过镜汐了,以至于后来关于她的事情尽数是零星听来的——而如今这些,也大约都是在她赴死之后流传。
蓄起亘古的情丝,揉碎殷红的相思……我脑海中忽的冒出这么不合时宜的两句话,只觉脖颈僵硬如同猪颈,却岿然不动。
我晃晃脑袋,将思绪强行拉回。
朽木讲完,便提起他身侧一柄葫芦仰面一俯一饮而下,一阵酒香四溢迎面而来。只见他对着那葫芦饶有兴趣的抿了几口后,忽的便意味深长的嘘了口气又道,“怎的人,说没就没了”。
我也似是被他传染了,心头莫名泛起一圈悲哀。
要说这女子身世却是可怜,命运也颇为波折。在我听来和我确是有好多相同之处。比如,其一便是她也是生来仙骨,与我这生来上神很是雷同;再加上我们同为狐族,更是十分相似。唯有一处,倒是我与她决然不同的。那就是朽木说她是生来八尾,而我,却九条尾巴不多不少。这点上,我能确定,我肯定不是以前的镜汐。我抚摸着自己的蜜桃臀部心事重重……可是普天之下竟有如此之多的巧合的,也实在新奇有缘得很,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我与她缘分匪浅吧。
我埋头苦思。
“上神,你可有所不知。坊间传闻,话说,镜汐偷了南海冰渊的水灵珠,全然却是为了救她的师父。”朽木说这句话时把声音压的很低,生怕别人听了去似的,鬼鬼祟祟处处透露着与他高寿极为不衬的反差,他的眼圈红红的,似是酒后微醺,舌头大了,吐字亦是愈发吃力起来。
“救她的师父?”我满面疑云。
“正是,这是后来她跳了碧落泉之后坊间流传开的说法。你可不知,她在跳入碧落泉之前还被活生生的抽去了仙骨,场面十分血腥凄惨至极。你想啊,即将灰飞之前还要受此酷刑,简直生不如死!可是她直到赴死之际,始终都未曾开口吐露半个字她盗取灵珠的真实目的。众人都将她当做判出天族通敌魔族企图不轨的恶人,就像数万年前通敌的九尾狐女子暮清一样,但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孩子。”朽木说到此处,神志清醒了几分,立时又息怒无状老泪纵横,“说起来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了解她的心性,她决然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可是还是没想到,她终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开始低声呜咽,晃晃荡用宽大的衣袖拭去连串的泪珠,身体也开始抖动着,像一株即将萎蔫坠落的老葡萄。
“为何救她师父,却要隐瞒天下人?她的师父怎么了?”我实在难挨不住那摄人心魄的酒香,夺来便是一阵牛饮,随即一连串疑惑脱口而出。
“我也是自她跳入碧落泉后香消玉殒后才听说的。”朽木先愣了愣,后一笑洋洋说,“据说她跳进去之后尸骨无存,神魂俱散。自这之后,就有源源不断的风声,隐隐是由那凌云峰上传出,说的就是——她是为了救自己的师父不得不去盗取水灵珠,但她的师父却心狠手毒,不念旧情,亲自督刑,将她抽去仙骨,投入泉中,当真无情至极。”他嘴角的肌肉抽搐,咬肌颤抖,眼睛中布满了血丝,竟横生有几分恐怖。
“那不是他的徒弟不是吗?总没有半分心软?她的师父当真如此狠心?就算不念及救命之恩,亲手抽骨拔筋之痛,岂非常人可以忍受?”我一时情急,无名便急着替那女子抱冤。
“天规浩荡,众生平等。”朽木摸着下巴上长长的白胡子幽幽道,“再加上此类谣言是从凌云峰而起,想来十有八九便是真的。那凌云峰处事想来铁面无私,更别说是他一代战神水卿遥了。”
“水卿遥?”
我心里一颤,口中不自觉默念着这名字,倒有几分说不出的亲切。“这名字真好,恒水卿卿,遥遥缈落……”可是这样肃静禅意、书香气十足的名字竟然会属于这样一个心肠冷绝的人?
“倒也是那丫头可怜,可是她为何甘愿不要自己的性命都要隐瞒自己盗珠的目的呢?”我追问着。
葫芦已空,佳酿已尽,不免有些扫兴,伸手掬了一捧桃花在手心,感慨之余,竟生了几分落寞出来……想来这桃花之所以寂寞,也是因为它为情动之人生长绽放凋零吧。
“上神,你有所不知,传闻啊,她是因为要想启用那灵珠的法术救她师父,须得借用魔界神器炼妖壶,而那神器炼妖壶又却是一直在魔族手中。她才不得已而为之……可,要想盗取那水灵珠必然会冒着会释放出那无穷冰渊之下的无数魔族妖邪的风险,你可知道,这冰渊下的万魔既出于这八荒六合是多么毁天灭地的意见祸事?无论如何,这都拖不了和魔界的关系。即使她是真的出于这目的,也是经不住考究追问的。况且当时她的师父也就是当今战神方登战神之位,若此事一出,怕是于他的一世英明未免会有所损伤,凌云峰的威名也将一败涂地,凌云峰上下尽然要都成为人人唾弃的神族判徒。就算是一届战神,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也是罪无可恕啊!你想,倘若这样的揣测流言一旦传出,那还了得?镜汐的性子忠贞刚烈,她是宁死也万万不会让自己的师父和自己的师门受到这样的质疑和诟病!”朽木情绪激动,唾沫星子花洒般四处乱溅,说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我眯起了眼睛。“为了一个所谓的名声,当真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她真傻。”我揉着眼,啧啧真心为这女子可惜。
“是的,她是傻”。朽木拭了拭唇边的几滴,用力的将拐杖顿了顿,舒尔几片桃花从他头上飘落。
“可这是为什么呢?即便周围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她都不愿意告诉他,那他也全然不知,这是图什么呢?若是这般看来,她对他的感情早已超过了师徒之情。她爱他,于他心生爱慕,宁可死都不愿意他受到半分伤害和质疑。而他竟都自始至终不知道……这样的付出,值得吗?”
我愕然,这样惨烈的故事委实深深触动了我。桃花星星,人声杳杳,酒尽相谈甚欢,对于这传言真假一时竟难以分辨。
“那不成,天下当真有这么傻的女子。”我醉眼朦胧,兀自靠在朽木瘦削的肩膀上嘀咕。朽木也醉了,只一个劲儿的傻笑。
“可是,这些传言被朽木说的有板有眼,全然不像是假的。”我继续自言自语。
“看来上神对镜汐也是同情的啊……这下我就放心了。”朽木笑的十分惬意,甚是满意。
他老眼昏花,一脚迈开踩到自己衣袍差点将自己绊倒,好容易站稳了又心有不甘的说,“加上她原是九尾狐族,众人都对九尾狐族存有偏见,而她爱上了自己师父?这于九重天,也是冒犯上神的大罪……”朽木步履踉跄边走边补充道。“所以不论真假,她都不能容许这样的流言传出。”
“可这些事,您都是从哪听到的?于情于理,这事若是真的,这些不该是九重天上誓死要捍卫的秘密吗?怎么您都能知道?”我疑惑丛生。“怎的这样的天家密事人尽皆知?这不合情理啊……”我穷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