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偏又遇上你（一）
稀稀疏疏的小雨打在车篷顶，暮色逼向这一行赶路人，泥泞官道上越发看不清道路。马灯晃荡于雨雾中，在荒凉的郊外添一丝温暖感。
着实赶不了路，只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哪歇脚？
“娘娘，前面有亮光，终于看到村庄了。”
侍卫靠近车窗口回禀道，浩烟也欣慰，“去找间宽敞的空屋子落脚，别惊扰村民休息，如果有人家肯供给些热汤水，多几贯钱给他们。”
这十余人满怀希望奔向前方，走近村庄，那抹亮光消失，大伙以为主人歇息也就不着意。小小的村庄只有七八户人家，侍卫就近找到空屋子——一家土墙围就的小院，墙已颓倒几处，土屋茅草顶不见了，四处漏风。侍卫们把马牵进去，顿时小院子拥挤不堪。侍卫们去厨房找了一些干草将屋顶遮盖一些。回头去厨房想点火烧热水，锅被主人家带走逃难去了。只得用随身带的铁镬盛水烧热喝，大家分食牛肉。
有侍卫提及他从父辈听来的几十年前的往事，“打仗时没粮食吃就杀女人和孩子，她们的肉鲜嫩，腌了随车带着吃。”
浩烟心中不爽。幸好这帮侍卫也只是闲谈解闷，谁也没往深处去想，他们把最大的一块肉让给了浩烟吃，浩烟说不饿让他们分了吃。
一侍卫说：“娘娘您吃些东西吧。我们离寿州很近了，尹侍卫快马去传报消息，皇上会派人接应您。”
“听说守城的节度使叫俞长平，此人文韬武略不凡，很善于打仗，对南国赤胆忠心，想要拿下寿州城并非易事啊！”
侍卫们议论纷纷，借此消磨漫漫长夜，浩烟去里屋在稻草上铺了薄棉被准备休息。朦胧中听得外面马儿厮叫声，那十几个侍卫先后去看情况，只听得尹侍卫等人大叫：“不好！……”
“快保护娘娘！……”
“放箭！”这是女人声音吆喝道。
一枝利箭穿透纸窗掠过浩烟的头顶没入土墙。外面惨叫声不断。
浩烟心里一惊，大气儿不敢出，她握紧匕首以防不测，这样压抑恐惧的境况经历几次了？生死关头，无论经历多少次，每次都不能侥幸呵，谁保证每次都躲过恶运？打杀声震天。
堂屋里一阵脚步乱响，紧接着房门被踢开，几个人举火把走进来，火光跳跃，那几个身影在土墙上变得十分膨大，重重叠叠。这几个人一身黑衣，身形威猛，面相奇特，不似中原人士，满脸诡异的笑容。
“这里有个娇娘子。”
“我瞧瞧。”随着清幽的女人声音，一个身量修长女子从后面踱步向前，驻剑站定，足蹬鹿皮靴，身披白披风，火光照得她面容明暗不定，但那张脸浩烟终身忘不了的。
“是你？！赵青溪？！你还没死？！”
赵青溪也觉惊讶，瞬间莞尔一笑：“我死了就不好玩了。我早想见见你这老朋友，苦于无机会，不想天意作美在这里偶遇你！”
“遇见你还会有好事？！”
“话不能这么说吧，我们相遇不一定有好事发生，但一定有大事发生。人生苦短，经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枉来世一遭啊！”
“这次你休想！”浩烟拔出锋利对准自己，几欲倒塌的门框外，围着虎视眈眈的异族武士，她内心已然绝望，前番侮辱何曾忘记，今朝赵青溪又要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赵青溪忙说：“别激动！你的儿子还在等你回去！”她回头屏退那几个武士，让他们先去翻找财物，如果他们安分点兴许还能赏赐个美人儿给他们享用。
浩烟闻言一阵寒战：“赵青溪你……”
“崔娘子，我当你是朋友，你也知道的，我绞尽脑汁保全你的贞洁和性命，这次更不会叫他们玩轮奸你的小把戏。在这杀戮成性、混战不休的乱世里，重逢就是一大喜事，至少我们还活着。两个本可以成为知己的女人，奔赴同一地方，相逢茫茫黑夜里，上天的安排有多巧妙！妙哉！”
浩烟又气又好笑：“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青溪闻言撇唇，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意思你太见外了吧，“还记得我们在拾萃书院初次见面，谈得契机，当时我还惊叹世间竟有同类……”
“我跟你不是一类人……”
“骨子里是。”
“乱扯！”浩烟将匕首对准青溪，青溪毫无惧色上前几步，从怀中取出蜡烛点燃，将火把从狭小的窗户扔出去，那一瞬间照亮黑夜，照亮满地尸首和尸首上的利箭。遇见了这个已成魔的女子，还有机会奔赴他的身边？
“我们好好休息，明日赶路。”赵青溪将蜡烛插在烛台上，解下自己的披风当坐垫，她往铺着稻草的床上颇为优雅地坐定。
“如此风尘仆仆的岁月何时有了结呢？老实说，我多怀念我的拾萃书院，但这一切都被你的寻郎夺去了。”
浩烟扭身不理青溪。
“这被褥你从皇宫带来的吧？好香，这味道，真有家的味道。”青溪一伸手勾倒浩烟，浩烟随手将匕首抵住她的脖子。
“不要这样。你杀了我，外面的人立马冲进来把你剁成肉酱。你可以见不到你的寻郎，但连儿子也不要了吗？”
“可恨！”
“说来你要感谢我，我把你俩撮合了，你们也有了孩子，总算修成正果。你千里迢迢不畏艰辛寻找他，虽说有你的小算盘，但牵挂他也是真的吧？”
“你知道那么多，你偷偷见过林王……外面那伙人容貌不似中原人，看样子——他们是契丹人！你们勾结契丹人，要知道皇上恨透了契丹人……”
“你忍心你的好朋友颜儿也牵涉进去？我只是去瞧瞧旧日好友，就算我不见陆云澜，也不妨碍我要走我该走的路……”
“颜儿还好？”
青溪轻轻拨开浩烟的匕首，悠悠说道：“阶下囚的日子能怎么样，所幸她可以与她的阿郎长相厮守了。”
“她一定不再把我当朋友……”
“不……她提到你没有一点隔阂的意思，这事与你无关，东方寻吞并各国的野心谁也阻拦不了。陆云澄在宫里难熬，为了母亲和兄长的性命，她委曲求全……”
“她……”浩烟脑浮那天清早见到陆云澄的情形，步伐那么欢快，分明幽会后的喜悦，何曾见委屈？
青溪双手枕头，假寐：“本来打算休息一个夜晚，偏你们来到小村庄打扰我的安宁，再不想遇到的是你！呵呵，人生无处不相逢，这充满神奇的命运。”
“我宁愿从来没有见过你。”
赵青溪不以为然：“物有相仿，人有相似，万事万物不孤立。你我如果不是立场不同，应该会成为最好的朋友。我见到你未来的模样，更坚定这种想法。”
浩烟只觉得她扯淡。她靠着土墙，身体疲惫不堪但毫无睡意。
而房外面，那帮凶残成性的契丹武士分食人肉，饮酒喧哗，浩烟即使捂着耳朵也阻隔不了声音的刺激。
“喂，你睡着了？”
“没有，你怕啦？怕就不要拿匕首对准我。”
“皇上讨伐南国，你又跑来中原做什么？”
青溪轻轻一笑：“契丹大将军派遣我南下查探战况实情，再思量值不值得救援南国，可惜可汗昏庸至极，毫无抱负，他不同意联合南国讨伐良国，我只得离开契丹，离开时带上几个武士，我跟他们说‘跟我走有珠宝有美人’，他们乐意跟我走……路中我们又降伏几个盗匪，他们愿意跟着我投奔南国去干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你好卑鄙！你忘了你也是中原人！”浩烟怒斥。
“我不在乎。”
赵青溪轻蔑地笑笑。
好容易熬到天亮。赵青溪同那帮野蛮人就着炖熟的肉啃馒头吃。浩烟躲在房里干呕，想起十几个侍卫的惨死，她发誓这一生不再吃肉。青溪踱步进来拿两个馒头给浩烟吃，浩烟拒绝了。
“快吃了赶路吧。万一你饿死了，怎么见到你的夫君呢？”
“饿个一二顿也不会死人的。”浩烟说着又要干呕，她闻到了肉的味道，精神几乎崩溃。她已经不敢跨出房门，怕见到残缺不全的尸体，血腥残酷之状会令记忆永不忘却，午夜时分，这惊悚就会狠狠折磨那颗本就敏锐的心。
“收拾收拾出发。你最好别离了我，那帮武士出门不带干粮专好食人肉，这是其一，其二，他们有半个多月没接触女人了。他们疯狂起来我也是压制不住的。”
浩烟差点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