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影像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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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这场强暴事件,米歇尔是否能保住一个强大女人的形象?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是对她真正服气的,儿子离开她几乎无法生活,却并不将她放在眼里,迷恋着自己的既不忠诚又十分跋扈的女友;前夫虽看起来懦弱无能,最后还要靠她赏口饭吃,但言语间透露出他们离婚的原因是家庭暴力;她的那些下属更是公开嘲弄她跟不上时代。到处都有不利的事情发生,是因为她的“强大”本来就处处存在漏洞,而作为影片主线的强暴情节,更加强了这一点。性暴力的存在,意味着女人无论如何也无能为力。

不过,假如我们看了电影只得出如上结论,未免有一点简单,《她》对性与暴力的关系有着另一层深刻的透视。首先,这位强暴者实际是个性失常者,必须通过暴力才能对异性产生感觉,米歇尔先前在不知情之中,竟然对这位新近迁入的、年轻俊美的邻居产生了强烈的幻想。直到这位先生再次破门而入实施暴力侵犯时,她扯掉了他的头套,才发现眼前这位入侵者就是她屡次勾引而不得的人。自此以后,两人便玩起了真实的猫鼠游戏。值得注意的是,这不是装模作样的 SM游戏。男主人公需要的是女性对他所施加暴力的真实反应,即恐惧、恶心、仇视、反抗、被迫就范等,以及伴随她们真实的伤害与伤痛,这将米歇尔一次又一次地推入“主观意愿”所形成的暴力之中。

这就消解了一部分对性与暴力的固有理解,在性的自发与自由这一点上,米歇尔这样的女人,如果没有被强奸,可能会被信奉自由主义的女性主义者视为最完美的类型。她的欲望一再地被描述为完全利己的、自发的、自由的、也是自在的,并且收发自如,完全不挂碍心上,当然,她也没有爱上什么人。悖论在于,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她需要通过被强暴才能满足自己的“自发欲望”,米歇尔可不是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她对这种性关系中自身所受的侵害有着强烈的反应。影片的最后,她把男人引诱到房子里,又招来了并不知情的儿子,儿子杀死了正在残忍攻击他母亲的男人。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性与暴力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联系?如果是的话,那么又怎样看待女性欲望的合理性?米歇尔的动漫公司正在开发一款新的游戏,其中有一幕场景是怪兽强暴女性,设计得极为色情和暴力:怪兽伸出它的多个触角,有几只用来捆绑住女人,有一只侵入女人下体,另一只则击穿其脑部,而这被视为女性性高潮的表现,性与暴力的关系在这里得到了强烈的表达。不料有一天,不知是谁把米歇尔的脸剪切到了游戏中被蹂躏的女人头上,在公司传开后,所有人都在耻笑她。米歇尔为了找出这一恶作剧者,花钱雇她的技术顾问黑入每个员工的电脑,没想到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是这位电脑高手。此外,米歇尔在他的电脑中还发现了自己童年时代的录影带,原来这同样是一位性无力者,只能假借偷窥、裁剪拼贴来满足自己的幻想。两人最后单独对峙的画面,表现出一种资本与性别的权力不对称带来的荒唐感。沉默许久后,米歇尔做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报复”行为,勒令对方脱下裤子,露出生殖器。

电影中还有另一个极不对称的荒唐画面:米歇尔驾驶的汽车翻在了荒郊野外,打电话呼救,是每一个女人的本能,打给谁,是一个问题。腿部受伤的她,理应寻找一个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人,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打给了那个强暴犯,而那个人也如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般立刻出现了。这不能用自暴自弃来解释,但为何暴力反而给了她安全感?她并没有爱上这个男人,却对他产生了强烈的需要甚而依赖,这既愚蠢可笑又体现了一种辩证的逻辑,米歇尔在打电话求助的这一刻,已处于最低谷的弱,女人的赤贫。

由此可见,这位女强人既不能从占有男权位置中获取强大感,也无法单靠自发欲望的满足来反转男女的权力关系结构,她和强暴者的关系最大程度地说明了这一点。米歇尔这样的女人本应有力量来保护自己,反而因为欲望,她处在了被强暴者的地位。女人欲望的对象化身为强暴者“满足”她,这意味着没有公平可言,米歇尔无法用欲望本身来颠覆被强暴者的位置,权力关系也无法简单倒置。女人靠性的手段想获得男性的平等对待,只能是一种幻想。男人的死亡结束了这一幻想,却没有终止这一象征结构。当女人的欲望被描述为自发的存在时,男人的欲望则更显得社会化,表现出更强的社会关系的模式,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存在需要通过对女人施暴来激发欲念的男性。正如我们从二十世纪的历史中所看到的,抽象的性解放并没有为女性带来福音,只使得她们更加商品化和功能化,就像米歇尔的电玩公司开发的那款骇人听闻的游戏,已经在市场上大获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