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传统方法与先进方法的结合

农村调查能否取得成效，除了调查环境和调查条件以外，还取决于具体的调查方法。

第一，借助传统人情关系和官方力量。

平教会对传统社会关系的重视，主要是尽可能地使用定县人为调查员，因为他们熟悉本地农村情形，和农民接触比较容易。对此，汤茂如指出：“调查员要用本地有声望人士。调查员的选定，在调查的结果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我国社会，向重人情，讲面子，苟调查员能与被调查者有几分交情，则调查易于进行。因此调查员以熟于本地情形，而为本地人士所推重者为最相宜。”(48)另外，还要取得村长、校长等的帮助。甘布尔协助定县调查时就采用了这一方法。“为了扫清障碍和得到支持与合作，平教会提前与村长磋商解决调查困难的办法。在许多村子，村长都陪同调查人员走街串户。由于他们对各家情况都熟悉，就会提醒家长一些可能忽略的问题。在一个镇，我们调查的家庭数字比官方多200户。”(49)李景汉主持人口调查时，对于不大熟悉的村庄，调查员入村后的第一步工作是先到村小学，和教员沟通。村领袖的子弟多为教员的学生，先生有面子，由他介绍认识村长佐，并求得村长佐同意帮忙。对于帮忙联络的人，还给予香烟等小恩小惠，或在小铺请吃饭。到各家询问时，请村长佐或闾邻长一同前往，“到某家时村长在前领路，一直进到院内，他就喊道：‘张老福或张大哥或张大嫂在家吗？’从屋里面就立刻走出人来回答说：‘干什么呀？’他就说：‘这是平教会的先生们来咱们这儿打听点事儿，他们都是办好事的，问什么，就说什么，决没有差儿，有错儿找我，朝我说。’随后对调查员说：‘写罢。’这就算所有问题整个的解决，一顺百顺，即或有问题也是枝节的。”(50)以上调查方法带有浓厚的人情关系特色。

河北县政研究院和定县实验县成立后，调查过程也借助了官方的力量。1934年9月至1935年2月的全县人口调查，就是由平教会与县政府合作进行的。调查委员会不仅有平教会、县政建设研究院的工作人员，还包括本县县长、公安局长、财政局长以及各自治区区长、公安分局局长，各区区长任该区调查队队长，区公安分局局长为调查队副队长，极具官方色彩。调查之前的宣传工作，就显示了它的威力。对于将要调查的村庄，先由自治区区长或助理员到那里召集乡长副、闾邻长及其他办公人等，举行乡务会议，说明此次调查户口的意义，并命令办公人员传知住户，户户晓谕，人人明了(51)，由此大大超出了一般民间团体所具有的力量。

第二，全面系统地采用了现代调查方法。

一是严格选择和训练调查人员。以往的社会调查，专门人才极少，“多是一些没有很深科学训练，甚至对于调查工作本身没有多大兴趣的‘雇员’和‘学生’。和现实接触的人，没有修改概念的能力和权力，他们的工作是依照表格填写。结果是用死了的表格来说明活的事实。”(52)而定县调查很重视调查人员的选用，“他们不但要晓得关于社会调查的真意义和技术，并且还须有待人接物的本领。往往中国的事情，其困难点不是对事的问题而是对人的问题。调查员稍一不慎即可引起地方人士之反感，发生想不到的极大阻碍。因此选择人员时，尤其是实地调查员，必须非常审慎”，譬如忠实、聪明、通人情、常识、精确、说话清楚、敏捷、记忆力、坚忍耐劳、同情心、兴趣、稳重、活泼、谦逊、相貌、学识等(53)。对所选择的调查人员，要加以必要的技术训练。譬如1934年9月至1935年2月的全县人口调查，由调查执行委员会公开招考调查员，应考资格以中学毕业或具有同等学力及曾在社会服务者为标准。考试分笔试与口试两种，取录标准包括文字通讯、通晓百分比、具有社会经济经验、熟习地方情形、体格强健、容貌朴实、言语流利与能骑自行车等八项。对录取的调查员，进行为期两周的训练，一是智能训练，包括户籍法、地方自治组织大纲、调查须知、简单统计法、户口图绘制法等；一是调查实习，由调查经验丰富的人率领调查员到指定地点练习调查。录用者经过以上训练后，分配到各区进行调查(54)。不仅如此，对被调查的农民也提供基本的技术训练，譬如调查农家岁入岁出时，先训练他们能写能算、能记账。也就是说，农民“帮助你的能力，还须你先替他们培养起来”(55)。

二是宣传调查工作的内容和意义。普通农民乃至村领袖对于社会调查所知甚少，故在调查之前，必须向他们解释调查工作的内容和意义，“由浅入深，用极普通的话语。根据作者的经验最好是以极简单的比喻，不怕重复的说明社会调查到底是什么，和他实在的用处”。宣传形式灵活多样，“有时召集大会向他们一起演讲，有时须分组演讲，有时用谈话的方式向数人或个人分头解释。因此讲话的方法亦须随机应变，因人而异”(56)。1930年的人口调查，先请各村村长佐、学董及小学教员在平教会大礼堂聚会，向他们演讲此次调查的用意和办法。调查某村之前一日晚上，在该村开游艺大会，除唱话匣、演电影及各种有兴味的游戏外，做简短清楚的演讲，说明将要举行的调查，解除他们的怀疑误会，还要请本村村长佐及其他领袖多说几句话。“这种游艺会甚有效力，因为全村男女老幼少有不来参加的，都听到调查的事情。以后在实行调查时，他们就不奇怪。”(57)

三是运用西方社会学调查手段。个案法、选样法（抽样法）与全体调查法（普查法）最能体现调查的现代性，如李景汉所解释的：个案法是“以个人或家庭为研究调查的单位，细密的研究一个单例自身的性质与他的环境，要彻底的了解个人在他家庭里的位置，或说他与家庭的关系，再把范围扩大来讲，即他在社会里的位置，或说他的社会关系”；选样法是“研究自全体内取出之一部分，即以此一部分的研究结果而推知全体。选样调查法即根据这个以一部分代表全体的原则来研究社会各种现象”；全体调查法是“把一种社会现象的全部分子一一调查，不同选样调查只调查全体中的一部分”(58)。譬如，定县全县概况调查、各村概况调查、62个村庄概况调查属于较为宏观范围的调查，采用了全体调查法；各村的人口调查、土地分配调查、家庭手工业调查、家庭生活费调查，采用了全体调查法、抽样法和个案法三种方法；大王耨村人口调查，系详细调查一个村庄的人口情形，采用了个案法；123农家生活水平调查，则根据贫富程度不同选择各类家庭，采用了选样法(59)。

以上这些先进的调查方法，都使用了调查表格，简单明确，易于统计和分析。张世文主持的农村工业调查，有村概况家庭手工业问题表、家庭手工业详细问题表等，每种表格又分列详细小目。其中，村概况家庭手工业问题表包括工业种类、家数、工作人数、工作月份、平均每日工作时数、产值与赚利、原料种类、货物销售、增减原因；家庭手工业详细问题表包括家庭人口数、自有田产亩数、家长职业、亲属称谓、年龄、工业种类、开始从事工业年龄、从事工业年数、工作月份、工作日数、平均每日工作时数、出货数量、产值与赚利、货物销售、全家一年总收支、盈亏，几乎涵盖了手工业的所有内容(60)。在设计调查表时，还“特别注意与农民的心理、风俗、习惯、生活相应合，而又要顾到（一）所问须使他们能回答，（二）他们所能回答的，又是我们所需要的”(61)。如人口调查，调查表上不写“户口调查表”，而写“拜访家庭谈话表”；不写“调查员”，而写“拜访者”；不写“报告者”，而写“赐教者”，表格两旁写“若要知道用甚么好方法为农民谋幸福，必须清清楚楚的明白他们家里的状况”(62)。由此取得农民好感，打消农民疑虑，避免不必要的误会(63)。

由于定县调查既使用了西方调查方法，也与中国传统方法结合起来，因此具有了本土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