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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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魔窟 【三】

三、

穿过大厅,有一座小门,出了小门,有一片花园。

花园不大,但种着不少的花,在夏天的空气里,这些花自由奔放,随风舞动,像一些正在奔跑着的小马驹。

唐飞停下脚步,采下来一朵,放在鼻子下闻着,好香。

范天门站着等他,嘲弄的眼神里充满轻蔑。

“花花草草,也能让你停下来?”他冷笑道。

唐飞拿着这朵花,慢慢地跟上来,继续向前走。

过了花园就是范先生的天下,一个大门,上面用篆字写着“道法自然”四个字。

门口,四个劲装大汉向范先生行礼。看那彪悍的样子,力气一定很大。

进了屋子,范先生还是忍不住,又开始说话。

“我还是不明白,你真的是自己愿意来的?”

唐飞笑:“难道有人用刀逼着我?”

“虽然没有人用刀逼着你,但一定有人用更厉害的事情威胁你,是不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一进神风山庄,就没有机会再出去了。”

“为什么要出去?这里挺好的。”唐飞说,一边嗅着手上的花。

范先生停下来,仔细地观察着他。

他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出来。唐飞只是嗅着手上的花,满不在乎。

“哼哼,看来你真是少年无知,蠢货无畏。一会儿就让你先尝一下鲜,知道什么叫锣锣是铜锅是铁。”

唐飞被他逗笑了,想不到这球一样的老道还挺幽默。

又进到一扇门里,一个长长的走廊,两边好多门,其中一些门关着,一些开着,开着的那些门里静悄悄的,关着的那些门里不时传来一阵叫声,都不怎么好听。

正往前走,老道忽然停下了,停在一扇门前,推开了门。

“见见老朋友吧,你们肯定认识。”

门里,一个身穿粗布长衫的人正在里面练功,好像是一种吐纳功夫,正在运气。

唐飞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这人竟然是吕非。

吕非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又转身去练他的气功了。

这中间只隔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吕非像是换了一个人,更像是一个衣食无忧没事可干的老头儿,脸上的神色无聊而闲适,好像在养老院里养老,在锻炼身体。

他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真的让人吃惊不小。

转身出来,继续向前走,唐飞忍不住问:“你们怎么抓住的他?”

范先生道:“怎么抓住的?不就跟抓螃蟹一样抓住吗?”

他做了一个抓的动作:“伸手就抓来了。”

唐飞不相信:“他不会跑吗?他不反抗吗?”

范先生冷笑:“你见过螃蟹能跑过人吗?你见过螃蟹能打得过人吗?”

唐飞只好不说话了。

范先生说:“他们一离开岳家庄,就像蛟龙离海,虎豹出山一样。他们以为离开山庄逃到别的地方更安全一些,实际上我们就是要逼他们离开,只要一上路,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菜。”

唐飞叹口气:“这一切都在你们的计划中?”

“当然,我们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们,包括你们几个被骗进山庄,后来又逃脱,后来又被抓回去,很快鸽子就飞回来,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唐飞问:“紫光寒他们都是你们燕北十三侠的兄弟,难道你们眼看着他们遭殃?”

范先生摇摇头,冷笑:“看来你真是不懂。哪有什么燕北十三侠,只有我们六个燕北的兄弟,其它都是拉来的打手,而且,这些人不能让他们活得时间太长了,不然更难办。”

“你们吹嘘出一套行侠仗义、公平正义的东西,原来全是骗人的。”

“这东西很管用,有不少人很喜欢,也有不少人愿意为此献身,要不然死了也没有意义。”

他一指一个地方:“霍老大说了,过几天在这个地方建个纪念碑,把他们的名字刻上去,让后人们纪念。这个,够大方了吧。”

“你至少得给吕非他们安个罪名吧,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想搞掉就搞掉了?”

“还真不需要。说真的,有没有罪名无所谓。不过——”

他想起了什么,说:“吕氏兄弟的罪名好像是杀死了武庸子、武吉子两位炼剑师,盗取了‘情剑’,有一个小孩叫石头,从浙西山里走了将近一年走到神风山庄,来报告的。”

唐飞想起来了,吕末当时身上就佩了一把宝剑,“情剑”,原来是剑痴兄弟的作品。

看来这把剑也被神风山庄没收了。

唐飞只有叹气。

他想起一件事,又问:“廖摩生、公孙乘他们,也是燕北六侠的老人了,是你们在燕北发家的老底子,也没有资格跟你们分赃,这么轻易地杀掉?”

范先生轻蔑地说:“当年初起家,他们几个还算个人物,现在又老又蠢,功夫又差,该让年轻人上来了。”

“至少让人家光荣退休也可以啊。”

“退休?”范天门瞪起了眼,“你以为这是可以退休的吗?一入江湖万事休,你没听说过吗?”

“况且,多一个人多分一份钱,留着也是祸害。”

“我明白了。”唐飞说,“实际上你和霍老大才是整个事情的核心,都是你们两个背后设计的。”

范先生说:“我主内,他主外,我们从三十年前就配合无间,携手发展的。”

范先生又推开一扇门:“这一位,你也很熟,见一面吧。”

唐飞一看,果然很熟,是岳星杰。

只是,这位岳庄主完全不是一派豪侠气概,变成了一个大螃蟹,双手双脚分别挂在一根桩子上,大字形分开,身上的皮肉好像被什么东西刮过一样,一道红一道黑。

“不这样搞,他死活不交出那个羊皮袋子。”范先生说。

“最终还是会交出来,只不过羊皮还是羊皮,人皮却不是人皮了。”

他呵呵呵地笑出来:“有些人就是这么贱,要用贱办法才能听话。”

唐飞觉得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赶紧退了出来。

“现在,四份地图,你们都收集全了?”他问。

“还差一份,不就是在你身上吗?”范先生说,“一会儿就齐了。”

再往前,一个开着的门,里面空荡荡的,范先生说:“进来看一下,你不是没见过诸葛勤吗,认识一下。”

没有人,认识谁?

范先生拿起一个鼓槌,敲了敲墙边的一面鼓,“嘣嘣”,声音挺清脆。

什么意思?

范先生放下鼓槌,笑道:“听见了吗?诸葛勤向你问好。”

唐飞问:“他在哪里?”

“你没听见?就是那面鼓啊。那面鼓就是用诸葛勤的人皮做成的。”

唐飞差点吐了出来。

他扶住墙,定了定神。

范先生领着他,继续向前走。

“我们这儿,道理很简单,老老实实的,就吃点药,变简单一点,像吕非那样就不错;不老实的,像岳星杰那样的,受点苦,最后老实了也可以,不会让你太惨;最惨的就是诸葛勤那样的,以为自己骨头硬,以为自己厉害,最后就变成一堆肥料,一面鼓。”

他伸手拿过唐飞手里的花,问:“花不错吧,长得好吧,知道为什么吗?这都是像诸葛勤那样的人做肥料养的,哈哈哈……”

唐飞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转过去,另一个小院,好像要幽雅安静许多。

这个小院的门上也有字,用篆字写着“善念营”几个字。

“一念向善,心地骤宽。”范先生说,“到了这里,就不会再起欲念,贪恋红尘了。”

屋门口,照样有四个劲装大汉守着,同样的彪悍雄壮,黑衣黑裤。

也有一个长长的走廊,一排一排的房间,里面不知有多少人。

迎面一间大屋子,进了屋里,好大的一个房间,立着一排柜子,在房间的中间摆着一张床。

像床,因为它就是床的样子,但又不是床,因为它上面吊着很多又是木又是铁的小玩艺儿。

“这是什么?”唐飞好奇地问。

范先生的脸上一下子泛起了光,他咽了口唾沫,开始神采飞扬地介绍起来。

“这便是老道我最得意的东西了,专治各种不服。”

“你们这些练武的人,好勇斗狠,逞强犯禁,总是想以势凌人,即使稍加惩戒,往往故态复萌。这个床就可以根治这种坏毛病。”

唐飞来了兴趣:“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确实是了不起的发明。”

“对啊!”老道兴高采烈地说,“这张床,第一不伤身体,不像什么挑筋断骨之类的,让人无法正常生活。第二,没有副作用,不会有长期后遗症,短痛一下,永除后患。第三,操作简单,稍加培训,就可以上手,只要有点医学常识,就可以学会。”

他说:“你看看吕非,他就是在这张床上治好的,没什么火气了吧,对吧?”

唐飞问:“这是什么原理?”

老道说:“很简单啊,你想,你练功是练什么?经络啊,对不对?这张床就是当你躺上去后,会被固定在位置上,然后——”

他拉了拉上面一堆像耙子一样的东西,说:“这些尖刺会同时锥刺同一条经络上的穴位,断开真气,让气血短暂停顿。这样,原来在你身体里面的气功就会被中断,从而废去武功。”

唐飞倒抽一口冷气,世上竟然有这种东西,十年八年修炼的武功,就这样被废掉。

他苦笑着问:“疼吗?”

“疼是有一点疼,但是能忍受。而且,你想想后面的好处,疼一点也不算什么了。”

“你试过了?”

范先生说:“我没有试过,我本来就不练功夫,所以也没法试。不过,我给不少人都成功做过了,效果不错。”

唐飞想起来了,第一次到神风山庄,他看到的关中四愣的老大薛慕周就是在这张床上成了一个废人。

“我知道了,这就是一张专门废人武功的床。”他说。

范天门摇摇头:“不能这么说,要想想它的好处,这个地方叫‘善念营’,它是个让人弃暗投明,善念复萌的床。”

唐飞冷笑:“你们这些人有个好处,有个特点,有个别人永远无法学会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把不管有多不要脸的事情都能说得冠冕堂皇,头头是道。”

范天门拉下了脸,他还是要脸的。

“小伙子,我这么脾气好的人可以不计较,但你要知道,尊师重道,尊敬劳动成果是一个人的美德,你这样口无遮拦,是要吃亏的。”

唐飞笑笑:“你以为我会在乎么?”

范天门冷冷一笑:“哼,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他拍了拍手,几个精壮的大汉走了进来。

“把他绑在床上。”范天门命令道。

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抓住唐飞的四肢,就要往床上按。

“等一下,等一下。”唐飞叫道,“我有话说。”

范天门挥挥手,大汉们停了下来。

“我们前面说好的,要等到郎三娘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处理我们之间的事情,到时候我听凭你们处置,现在还不到时候。”

范天门大笑:“到不到时候,我说了算。”

他轻蔑地看着唐飞,悠悠地说:“信守承诺,那是给傻子们玩的东西,我们从来不玩。”

“你知道吗?那两个女的,那个什么三娘,永远出不了这个门的。”

唐飞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们没有走?”

“走是走了,但是路上,有人等着要她们的命。”

“龙瞎子?”

“猜对了。”

“花中快可能不是龙瞎子的对手。”

“说对了,花中快现在已经是个废人。”

唐飞觉得,这一次他又错了。

马车在山道上慢慢地走着,花中快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不像是对护送这件事儿多么在意一样。

絮儿问:“大哥哥,你为什么不坐上来,一定要走路?”

花中快说:“走路可以想事情。”

絮儿说:“坐车也可以想事情,难道坐车就不能想了?”

花中快说:“我一坐车就头晕,晃得厉害,所以我不能坐车想事情。”

絮儿只好不说了。

郎三娘在掉泪,她还没从刚才的分别中脱离出来。

她没法走路,只能坐车,肚子已经大了,她走不动。

她说:“其实你不用管我们,你应该去救你的师兄。”

花中快心不在焉地说:“救我的师兄?他才不要人救。”

郎三娘急切地道:“他中了药,你看不出来吗?他武功已经没有了,只能任人宰割,你不救谁救?”

花中快笑了:“他中了药?你可真不懂他。他要是中了药,一定不会让你看出来。他让你看出来,就一定不是中了药。”

郎三娘不相信:“怎么可能,神风山庄的药,谁能躲得过去?”

花中快说:“神风山庄的药,也只是药。”

郎三娘说:“你这么肯定?”

花中快老老实实地说:“其实我没有注意,他是有点怪怪的。”

“你还是先回去救他。”

花中快沉吟了一下,说:“我还是先把你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有你们安全了,救他才有意义。”

郎三娘擦了擦泪水,回头看了一眼前面,这马车怎么这么慢啊。

马车不但慢,好像是奇慢,就像在一寸一寸地挪一样。

现在,它连一寸都不挪了,它停了下来。

它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路中间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真没眼色,为什么站在路中间,难道他瞎了?

没错,是瞎了,是龙瞎子。

龙瞎子像是带着一股冰凉的寒气一样,一下子就让暑夏的气温降了一半。

两匹拉车的马不安地晃着头,似乎急于向后退去,不敢跟他接近。

絮儿惊叫一声,好像看到了一头野兽一样。

飘乱的长发,狰狞的面孔,雄壮的身躯,一双半开半合但又没有眼仁的眼睛,不是野兽又是什么。

花中快觉得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就像被凉水激了一样。

他慢慢地走到前面,面对着龙瞎子。

“你,和她们,都不能走。”龙瞎子的声音像是从一座空洞里发出的。

花中快花了好大力气才听清了他从腔子里发出的声音。

他笑了:“我,和她们,可以走。”他说。

龙瞎子扬起头,好像在看花中快,明知道他没有眼睛,他却要看。

他的左脚向前移了半步。

花中快的手扶上了剑柄。

这时候,他才仔细地端详这个半人半兽的家伙,内心生出了隐隐的不安。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面对一个对手时,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过去,即使面对一头猛虎,他也心底干净,没有任何杂念。

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一半,只剩下小一半,而且也不怎么灵便。

他感到了死亡的气息。

静止,好像一切都忽然静止了。

就连树上的树叶都不再被风吹动,四下里的鸟鸣虫叫一下子消失了,一切凝固了,冻结住。

龙瞎子的耳朵却在跳,耳朵下,一根筋像风中的树叶一样,扑啦啦地跳着。

花中快的眼角也像被刺了一样,突突突地跳动着。

除了这些,就是静止,一切都屏息着。

一声闷吼,龙瞎子出刀了。

刀,唰地一下出了鞘,就像泼出去了一片水,又像抛过来一座山。

刀未到,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退,边退边用剑挑他的手。

唰,又一刀,不快,但重得无法承受。

“嚓”地一声,剑没有抵住刀,刀锋继续下滑,削入了花中快的手臂。

一股钻心的疼痛一下子让花中快软了半截,他跪了下来,单腿点地,一手用剑支住了身子。

血染红了他的袖子,血很热,也很粘。

刺痛,刺痛,刺骨的痛,好久没有尝过这种滋味了,好新鲜,好冷!

有什么能比鲜血的滋味更能让人清醒。

他听见了絮儿尖厉的童声,嘶叫,惊叫:“哎呀——”

多么清脆又清洁的声音,多么干净,又多么绝望,多么哀伤!

他哭了,眼泪“涮”地一下子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