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尾声（VI）
眼前这位中年男人的肩膀微微佝偻，
脸上刻满岁月的纹路，透露出一种沧桑和伤痛的气息，他斑白着整个头发，
很难想象出几天前他的发色仍然一头乌黑，岁月积淀出的痕迹只发生在了一夜之间，光是站在那里，其眼中泛起的哀伤与无尽的忧愁交织，便直接展露了他心灵深处承载着的那难以启齿的痛苦。
在众目睽睽下，他站在致辞的台上，
待到白衣主教模样的牧师让开位置，他将台上的讲稿攥在手中，衣服是那一丝不苟的精致，没有半点皱褶，所有该有的的皱褶已然被压在了攥成一团的白纸上。
他内心的汹涌已经写在了脸上，高挺的鼻梁微微发红，似乎是悲伤的压力让他的血液不由自主地涌动起来。
男人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透露着难以言表的情绪，此时语言化作了最无力的表述，他将已经被揉碎的白纸放在一旁：“斯图尔特家族因他而荣。”
说罢，他将目光挪回了身着白衣的牧师。这是一位来自圣曙教会的宗主教。类比一下，与万神殿的长老也便是不遑多让了。
牧师点了点头，面对男人短短三言两句边讲完毫不意外，他自然而然的接过接下来该说的场面话：
“……”
走出礼堂，
梅林眯着眼睛抬头望去，天空有些阴沉：“今天没看到德里恩。”
“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维尼娅摇了摇头：“在家睡觉也说不准，这家伙是真的幸运…..误打误撞的错过了这次糟糕透顶的共鸣盛典。”
“……”
“……”
南北城交接口，
“这就是他的档案吗？”
德里恩抄起桌上的几张白纸翻阅起来，这里是南北城的交界处，曾经寥寥数人看守的城门口，现在围起来两三圈的士兵，几近百人的北城兵团直接调到此处。
除此以外，木栅石门统统一夜建成，
每一个从南到北的必须经过极为严格甚至是严酷的筛选，才会被打上允许通过的标记，如若不是直接视为强闯，有被就地处死的可能性。
不过若是从北至南，倒是简单依旧。
“是的，您要的个人档案都在这里了。”一位身着执法队制服的男人面露遗憾的说道：“不过您要找的人….大概已经殉职了。五天前的暴动，所有原南城八区执法队…..除了一个运气极好的家伙请了病假，其余人都殉职了，”
“他们的执政官也不例外。”
“如今的执法队，基本上都是北城三军部调过来的一支兵团，拆成了多个部分。重新练出的人马只能等到明年了。”
德里恩轻轻的嗯了一声：“我知道，”
说着，他扫了眼上面的住址信息，淡淡的说道：
“我需要进南城一趟。”
“您的身份，”男人连忙试图拦下：“万一被那些人冲撞了…..”
眼下，南北两城间的矛盾到达了史无前例的顶峰，北城甚至已经在传出干脆给整个南城来一轮大清洗的论调，他们只想保留南城前三区，挑选那些履历干净的人做其公民，其余人则直接……自生自灭。
“我有人跟着。”德里恩打了个响指，一道身影在其身后若隐若现。
男人立刻安静的闭嘴，退到了一旁。
走出屋子，德里恩朝着右手看去。
已然看到了来来往往的城墙口，即使出入难度高了许多，但该做的生意仍然不曾停下。
“走吧，班叔。”德里恩朝着关口走了过去。他似在和班克斯讲话，又好似在自言自语：“其实我对苦丘索的牺牲没有那么大的感触，”
“至少，没有梅林、维尼娅他们感触之深。”
“但是这个家伙，我却有一种很难说的情绪萦绕在我心里。”
“好像如果我不来，就睡不好觉。”
没有对话，德里恩走过关口，整个靠近城墙数百米的聚居地全部清扫开，如今的南城受到了更为严格的管控，
“你说那个家伙，那么擅长拍马屁，平时工作难道不应该属于那种磨时间么？结果他居然这么积极。”德里恩叹了口气：“到头来死的也是最早。”
说着，德里恩苦笑的指了指自己：“所以他的死我占大头么。”
只要前往南城，他总是会习惯性的见见对方，有事没事的敲打一阵。这种敲打承载了他自己加之于萨姆多身上的期待。他迫切的想去证明，他看上的人不会有错，想在父亲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
在对方功成名就后，他才可以骄傲的告诉父亲：
当初我挨的那顿打，是值得的！
没让他德里恩失望，萨姆多勤劳努力的都不像一位正常的南城执政官了。德里恩本应骄傲，却没想到因为他的压力，让坚持到处和普通执法队员一同巡逻的萨姆多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萨姆多和其他执政官一样混日子，说不准这次暴动就会和其他大腹便便的老爷们一块躲在办公室、抑或是蹿去北城避难……
总之，还是有不小活着的可能。
这次暴动，对那些手握实权的大老爷们并没有多少影响。
受伤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
“少爷不用太过自责。”班克斯在其背后微微现身，旋即说道：“其他守城执法队同样迎来了屠戮，哪怕是执政官也死了十余个。”
这一次暴动在污垢者的支持下，几乎将许多区执政厅蹂躏了一番…..但是第八区似乎除外，这里的执法厅安安稳稳，没有任何平民进行暴动。他们的死，纯粹是因为他们的巡逻遇上了那些强大的污垢者。
“道理我都懂。”德里恩摇了摇头：“但终究还是认识吧，所以就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难免有点不舒服。”
“不过你真说对了。”
“上次来的时候，他这个家伙跟我卖惨。”德里恩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我打趣他马屁每次拍的这么周到，是不是想升级想疯了，拼了命往前挤，挤到前面几个区。”
他告诉我，是的，
因为他想要彻底改变这个南城，让所有人脸上都能洋溢出最真挚的笑容。
从前他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这个机遇，所以他不得不和他们一同随波逐流。但现在他有了这个能力，他就会不留余力的去做到最好。
“我说那你打算升了官，没有把你亲戚朋友一块拉进执法队吗？”
“他说曾经有过这个想法，但又放弃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任人唯亲对他的确有利，但越是后面越会出现尾大不掉的情况，所以他宁愿不让家人因此获利成为新的‘南城霸王’。加上这活也并不安全，所以脏活累活他自己做就算了。”
“我当时就想，这算什么脏活累活，执法队嘛，多威风都还来不及。”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整个执法队里，唯一一个南城人，是唯一一个靠自己本事做出来的执法队员。这个原因让他在队伍里平级时备受歧视，也上升无望。而对于南城人而言，他则更像一个背叛者。”
“一个出身南城却又逮捕城内居民的家伙。”
“所以即使是一家人，他的父亲母亲和三个弟弟也不待见他。再加上他从来不给家里多余的、那笔他们认为执政官应该拥有的那笔钱，便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极大的怨恨……他们完全不知道萨姆多从始至终，都只拿着那温饱线上的薪水。”
“我说那你这不是孤家寡人吗？”
“他说，他想要把一家人，合法的申请进北城里去生活。但明面上的规则，这至少是前五区的执政官才有的权力，他不想去僭越了不属于自己的权力，不想去利用执政官的身份做前人做过的事。”
“一旦那条线被越过了，他害怕自己再也回不了头。”
“我说，你家里人都不领你的情，你还惦记着他们呢。”
“他说，他只求自己一个问心无愧。”
“我说，那你再努点力，我就能把你往上带一下。”
“我随口这么一说，他马屁就拍的更起劲了。”德里恩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面前一栋说不上多大的黑色房子，
事实上，
这才是执政官会被分配到的房屋，而它却被萨姆多空出来留给了他自己的家人，自己选择睡略有些逼仄的办公室，他的确做到了一分不多拿。
正常得到的薪水要么补贴执法厅，要么全部留给了这一家人，却还是吃亏不讨好，这家人住在这里也心安理得……不过据说他们家的小儿子一直把萨姆多这个岁数相差极大的哥哥当作偶像，听闻死讯后大哭了许久。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我对他的死有什么感触，”
德里恩平静的拿出一袋档案：“是悲伤、难过？还是意外、震惊？又或是遗憾、惋惜？我说不上来，不过这些情绪好像被我杂糅在了一起。”
“这五份表，让他家里人拿去填了吧，就当是完成那家伙的遗愿。”德里恩说着，拍了拍班克斯的肩膀，他的手里赫然拿着五张撰写着，「维纳姆多北城公民合法居住证」的申请档案。
无疑，这就是萨姆多梦寐以求的东西。
班克斯点了点头，将档案接下，随后身形朝着这栋在阴影里狭窄的楼道走去。
总得有人需要记住那些牺牲的人，
接着，再为他们做点什么。
德里恩扬起头，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隐藏在阴暗下高楼。他是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利用一下自己嚣张跋扈的人设，强行要来五份北城合法居住的资格，也是理所当然的。
德里恩摸了摸胸口，舒了口气：
“这里，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