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母亲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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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铃铛声,叫卖声,喧哗声,汽车鸣笛声……

头疼欲裂,意识恍惚,他使劲摆脱噩梦的缠绕,去点亮脑海中的灯泡,但双眼就是无法睁开……

他手里似乎攥着什么硬硬的东西。

是……阿彭母亲的灵魂碎片吗?

他轻轻地握紧它,那场爆炸依然历历在目……

在桥上,他坐在滑轮推车里,倒退着,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李爱华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一片爆炸和大火之中。

不,不对,不是爱人,而是外婆。

阿彭的外婆。

外婆为了救外公程星,牺牲了自己,真的是太伟大……

如此一来,可以获知有关阿彭母亲的第一条信息是,她是一名战争遗孤。

1944年六月的那个早晨,为躲避日军的空袭,尚为婴儿的母亲被自己的生母抱了出去,结果在逃生的路上,遭受了轰炸,灼烧而死。

在去世前,这位伟大的中国母亲将自己的女儿埋在了身下。

随后,她被程星救下。

原来,程星与李爱华计划两人一起将孩子带大,但撤退时李爱华为了救程星不幸牺牲,临终前给孩子取名“程英姿”,这便是阿彭的母亲了。

抗战胜利后,程星独自将程英姿抚养长大,后者结婚、生育,然后有了哥哥与阿彭的存在。

母亲发生车祸的时候是2001年,那一年,生于1982年的阿彭才19岁,正在外地读大学。

车祸发生的瞬间,母亲的灵魂裂成了六块碎片,散落在时间长河中。

现在,阿彭已经拿到了母亲的第一块灵魂碎片——一块红色的菱形水晶,也就是说,距离复活母亲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六分之一。

他开始变得兴奋起来。

看来,这个游戏玩起来还挺过瘾的。

只是,第二关会是什么呢?

外面世界的嘈杂声更加响亮了。

似乎有人在吵架。

于是,他咬紧牙关,使尽全身力气,猛地张开了双眼。

他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满是灰尘的玻璃车窗上。

扶着脑袋,他缓缓坐直了身子。

这是在一辆公交车的车厢里,而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座位是木头材质的,比较老旧,硬邦邦的,看起来像是八九十年代的产物。

车厢内壁上贴着一个等边四边形的的金属名牌,蓝底白字,一只展翅的大雁上面刻着“雁城牌”的字样。

雁城,不就是自己老家横州的别称么?

传闻每年的秋季,当大雁开始南飞避寒时,它们会选择在横州停歇,补充体力,准备接下来的长途飞行。而到了春季,这些大雁又会从南方飞回北方,横州同样是它们中途休息的重要站点。

因此,横州自古就被称为“雁城”。

“雁城牌”客车是由本地自主研发、生产并广泛使用的一款公交汽车。

眼前的这款HYK6120大客车是当时最著名的一款柴油客车,内部采用的左右双排座,一共有37个座位,但通常挤上车的,可能会达到50人以上。

比如现在,车厢里挤满了乘客,坐着的,站着的,满满当当,抬头都看不见前方的情况。

而魏宇注意到的是,大多数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看上去像是要出远门。

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比在火车上的脚臭味还要恶心,让人想吐。

他捂住鼻子,一侧身,才发觉到臭味的源头来自何处。

在他的身旁坐着一位农村来的老大爷,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灰色棉大衣,大衣的下面是一条满是破洞的土黄色帆布裤,下接一双沾满泥土的黑胶套鞋;

在他左侧的过道上,则放着一只蛇皮袋,里面的东西鼓鼓囊囊,从破损的部位探出来的部分来看,应该是红薯一类的根茎类植物;

而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中间,脚边放着一个彩色网兜——兜里有两只体型肥硕的母鸡,正侧着珍珠眼瞪着自己呢。

那难闻的臭味,就是这两位拉出来的鸡屎。

魏宇刚想说话,只见其中一只母鸡已经站了起来,转身撅起屁股,毫无预兆地,一摊烂兮兮、热辣辣、白色与棕色交织的鸡屎,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黑色皮鞋上。

他刚要发作,旁边的老大爷已经蹲了下来,一个劲儿地用地方土话跟他道歉,然后用手掌——天呐,这谁受得了——给他把鞋上的鸡屎擦干净了。

“没事,没事……快起来,别这样……”

他尴尬万分地扶起老大爷(后者正把满是鸡屎的手擦在裤子上),一边把头撇向窗外。

他这时才意识到,之前那争吵声从外面发出来的。

“……要么就是你故意的,要么就是你眼睛瞎……”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你这叫么子话?你莫不是以为哪个都像你这么闲哦……”另一个中年男人回敬道。

他们两人均穿着深色的棉服,戴着帽子,灰裤子,以及白色波鞋,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对双胞胎呢。

更有意思的是,这场车祸的主角不是汽车,而是两辆自行车。

“你再讲一遍试试?老子好好地在骑车,你从后面撞我屁股……”

“我都讲了冇注意,你怕是聋子吧!再说了,哪个叫你骑这么慢的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个没完,就是不肯让步。

在他们身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将整条桥的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造成了交通大堵塞,包括他所在的这辆公交车也被堵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但魏宇的心思不在他们身上。

越过这对吵架的男人头顶,他发现原来自己正处在湘江大桥上。

不过,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不是在了桥下铁轨的位置,而是在桥面的公路上。

从他的视线中,湘江东西两岸的建筑与之前抗战时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多为四五层的楼房,样式比较老旧,像是他童年时的模样。

江面上,不时有载满泥沙的货运轮船经过,而这种情况在他成年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一下子又穿越到了哪一年了呢?

据他了解,1944年湘江公铁大桥被炸毁,建国后,政府立即对它实施了重建工程,并于三年后正式通车,既然现在身处完整的桥上,那么应该是在和平年代吧……

想到这里,他便稍稍心安了一点,随即把视线收回到了公交车厢内。

车内同样嘈杂无比。

他注意到,这辆车行驶的方向应该是江东,而火车站就在几百米开外,而车上的乘客基本上都是去赶火车的。

他侧过身,用胳膊碰了碰旁边这位老大爷。

大爷还以为自己挤到了他人,连忙朝外坐远一点。

他再次感到一阵尴尬。

“那个,大爷……”

一开口,他发现自己说的是普通话。

这里是横州,而大爷显然来自横州郊区或者乡下的人,说普通话有点不够亲近,于是他换了口音。

“爹爹,”他说道,“现在哪一年咯?”

老爹爹看了他一眼,一脸困惑。

“我冇得其他意思,就是问一哈。”

老爹爹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放松下来。

“1994年撒。”

“啊?”魏宇这下又傻眼了,前一次还是1944年,怎么突然又跑到1994年来了?

五十年就这么一眨眼过去了。

不等他回话,那老爹爹倒是自言自语起来。

“……咯下该么子办咯……我还要去赶火车咧,堵在咯里,怕是赶不上咯……”

“爹爹,你到哪儿克啊?”

“我到广州克啦。我屋崽在广州当兵,过年回不来哒,我过克看他,你看,我拎了一袋自噶家种的地瓜,还有养的土鸡,给他带克……”

“过年?”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才意识到现在是冬天,而且似乎是在春运期间。

“今天几月几号?”

“二月十五撒。大年初六!”

难怪了,横州作为一个大站,每到春运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来坐车,所以交通压力很大。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现在是1994年,而阿彭生于1982年,那这个时候他不是才只有十二岁么?

怎么会独自坐车呢?

又是去到哪里去呢……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有胡子,有喉结,穿着的也是大人的衣服……

什么情况,难道我还在阿彭外公的身体里?

不对啊,明明已经……

他想到了什么,侧过脸朝外,然后用手掌擦掉玻璃上的灰尘,顿时,他的脸就呈现在了车窗玻璃上。

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

这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瘦脸,浓眉,有一点点胡须,头发中分,看上去颇有一点儒雅的知识分子气质。

当然最重要的是,除了脸上戴了一副眼镜,以及下巴偏右的位置少了一颗棕色的肉痣之外,这人几乎和他设定下的阿彭长得一模一样。

在他的设定里,十九岁的阿彭英俊帅气,长得跟易烊千玺不遑多让……

可是,时间和年龄对不上啊!

带着疑惑,他再次往车窗外扫了一眼。

这分明是个鲜活的世界啊。

那二八式自行车,古早的柴油公交巴士,周围人的朴素着装,以及远处的楼宇,无不显示着这就是在九十年代初的城市模样。

可阿彭为什么会变成了一个中年人呢……

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变成了……阿彭的父亲彭大顺?

按照常理推论,阿彭也许与彭大顺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一定是这样的,他穿越到了彭大顺的身上。

这个想法让他一阵轻松,至少不会再要拿着匕首去杀日本鬼子了。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现在是1994年的冬天,春运返程高峰期,彭大顺坐在一辆去往火车站的大巴是做什么呢?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腿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皮质公文包。

公文包款式老旧,中间有一处金属插扣,插扣的上方印有“横州市卫生防疫站”的白色漆字。

他按开公文包的按钮,打开搜索,找到了一张火车票。

目的地是去广西桂林的。

这大过年的,彭大顺去桂林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猛烈的风从车窗缝隙里吹了进来,直扑他的脑门。

他顿时眼前一晃,开始快速植入记忆。

1950年,一个男婴出生在了松柏乡彭家岭的一个小山村里,他是本家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姐姐和哥哥,取名彭大顺。

1958年,三年自然灾害,彭大顺在和哥哥姐姐在野外找吃的,哥哥因为猛吃树皮差点噎死,他上前一顿操作救了人命,问,他说是自己从书上学来的。

1965年,他考上了市立医学中等专科学校,学习医术,一年后学校停课,他回到村里,成了一名赤脚医生。

1971年,他主动找到了山脚下的招兵办要求参军,随即成了一名首长身边的勤务兵。

1976年,他退伍了,被安排去了医学大专学习,随后被分配去了市中心附二医院,成了一名内科大夫。

同一年,他在病房里认识了陪外公前来看病的母亲程英姿,开始恋爱,结婚,两年后生下了长子彭强。

1982年,生下二子彭飞,小名阿彭,却因此违反计划生育正常,被调岗到了卫生防疫站。

1994年,大年初六,他买了一张前往桂林的火车票……

记忆到此就打止了。

虽然住进了彭大顺的身体里,但依然不清楚他去桂林做什么。

是去出差参加一个业内专家会议吗?

不然为什么带公文包呢?

他再次看向那张火车票,发车时间是傍晚6点32分,现在是……他抬起了手,看见手腕上有一块梅花牌机械手表。

现在才下午4点47,还有将近两小时才开车。

桥上那两位依然吵个不停,看来一时半会儿交通不会畅通。

既然如此,那不就下车走路去火车站吧。

这是阿彭父亲彭大顺的故事。

有关他的冒险与这次的任务——寻找第二块母亲的灵魂碎片之间,又会产生怎样的联系?

或许沿着彭大顺要去的地方走一遭,就能找到这次任务要寻找的以“R”为首字母的英文单词。

这么想着,他起身绕过那个老大爷,走到车后门处,用力拍拍折叠铁门。

“司机,下车!”

哧!

折叠门开了。

他跳下车,挤过喧闹的人群,朝横州火车站的方向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