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佛祖，真他喵的慈悲
把时间拨回到叛乱之日。
世间万事万物发展的规律都是从有序走向无序。
短短几个时辰，刚经历了正元盛事、繁华锦绣的长安城，便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然后彻底失控。
在城中作乱的已经不光是市井恶少，连从宫中逃跑出的军士和内侍也忍不住加入进来。劫掠的目标也从一开始的寺庙，蔓延到道观和豪商富户。
京兆府、金吾卫、刑部、六扇门……所有的官府衙门全部瘫痪，失去秩序的长安城顷刻沦为无法无天的斗兽场，无数罪恶在城中各个角落上演。
积善寺、缘觉寺、静法寺、崇圣寺、成道寺、济度寺、菩提寺……一间间寺庙被人破门而入，大肆抢掠。
散落在各坊的商铺被人打砸，财物尽失，东西二市商户众多，大伙儿联手御外，堪堪自保。
甚至有人堂而皇之拍门叫嚷，声称神策军奉旨办差，等惊惶不已的主人打开房门，这些恶徒便一拥而入，将主人家尽行捆绑，然后翻箱倒柜，席卷一空。
这些恶徒抢掠得手后尝到甜头，全无后顾之忧，下手愈发狠厉。
随着夜幕降临，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城中果真没有了金吾卫巡逻，设置在各坊的金吾卫巡铺也空无一人。
没有了宵禁，也没有了净街鼓，没有了京兆府，也没有了各司衙门，满城的恶少、地痞无赖顿时陷入了沸腾的狂欢中。整个长安如同一锅沸水，在夜幕下激荡不休。
短短一个时辰，大半个长安城便被卷入乱局，城中的恶少突然间失去约束，犹如出柙的野马，竞相奔走串连，明火执仗四处抢掠。
各坊紧急关闭坊门，却被坊内的恶少们驱散坊卫，引着外面的同伴直奔坊内寺庙。
李昂和李德裕对佛门深恶痛绝，曾说天下之财十之七八尽入浮屠。虽然未必真有这么夸张，但佛门的殷富毫无疑问——只看正元夜的灯油钱便知道，长安各寺一个个都富得流油。
这些恶少目标分明，直奔着各坊寺庙而去，各寺一边抵挡，一边赶忙前去报官。
但这一天遭殃的不光是金吾卫，南衙各司也被郑注领着凤翔牙兵围困攻打，尚且自顾不暇，自中书门下两省以下，各衙官吏死伤累累，难以为继。
尤其是京兆府、御史台、金吾卫等衙门更是人心惶惶，自家首级尚且不保，哪里还有闲心去给和尚办案？
于是乎，那些恶少彻底没有了顾忌，夜色愈深，愈多人参与到抢夺之中。
各寺僧人被打，财物被夺，机灵的卷起细软，跑到大寺寻求庇护；倒霉的寺中积蓄尽被抢掠，连供佛的香油也不放过。
大慈恩寺远在晋昌坊，并非地处闹市，兼且墙高寺广，僧人众多，又是唐朝首屈一指的皇家寺庙，地位显赫，换作以往，绝没有人敢来打它的主意。
但现在时局动荡，正是火中取栗的好机会，那些恶徒为了钱财又什么都敢做。
夜色渐浓，大慈恩寺外汇集的人群不减反增。狂热的人群往大慈恩寺蜂拥而去，他们高声欢呼，用肉身撞击大门，蚂蚁一样往墙上攀爬。
其中一伙操着凉州口音的无赖尤其卖力，领头一名大汉身材剽壮，脑袋上裹着黑布，蒙住一只眼睛，当先翻上高墙，叫道：“佛祖……真他妈的慈悲！”说着一跃而下。
厚重的寺门轰然开启，人群潮水般涌入寺内。
大慈恩寺名震长安，僧侣数千，也招募了不少能打的精壮武僧，但面对潮水般的人群也是寡不敌众，根本无法抵挡那些红了眼的无赖。
几名老僧上前试图讲经说法，以佛法化解众人的戾气，还没开口，就被打得抱头鼠蹿。
众人一窝蜂般冲进大雄宝殿，揪住来不及躲避的僧人一通暴打。恶徒无赖也抓住机会，将殿中的法器和值钱的物件一扫而空。
人群蜂蚁般冲进大慈恩寺的重重院落，大雄宝殿、法堂、观音殿、藏经阁、伽蓝精舍、僧人所居寮房……
那名蒙着一只眼睛的大汉头一个冲进寺内，但他压根儿没碰大雄宝殿，而是一马当先，直奔大慈恩寺东侧，寺中高僧平日精修的伽蓝精舍。
驱走看门的老僧，一脚踹开房门，那大汉连同跟来的市井无赖等都被狠狠震住了。
只见金碧辉煌的精舍内，供奉着小山般的宝物：黄金、白银、琉璃、颇梨、美玉、赤珠、琥珀，还有无数蜜蜡、玉髓、砗磲、水晶、珊瑚……琳琅满目，散发出逼人的宝光。
佛像前，两盏长明灯以白银为缸，里面的灯油澄澈无比，燃烧时没有半点烟火气。
旁边两座镶金嵌玉的佛塔喷吐异香，连地上的蒲团都镶着金丝，嵌着青金石。
蒲团旁放着一只朱漆木鱼，拿起来一看，竟然是玉制的，鱼口放的小槌以精金铸成，沉甸甸的压手，可以想像击打木鱼时是何等的金声玉振，不同凡响。
抢先得手的无赖将木鱼往怀里一揣，再想争抢佛前供奉的宝物时，已经挤不进去，他一跺脚，将蒲团挟在腋下，又去撬柱子上的金饰。
抢夺中，不时有宝物坠地，佛前一只紫金钵被四个人同时抢到，八只手你拉我扯，谁都不肯松开。拉扯间，案上一套蓝田玉雕成的茶具被撞得乱滚，冰玉般的玉壶掉落在地，“呯”然一声，摔得粉碎……
蒙眼的大汉显然是有备而来，抢在众人之前，先抖开一只羊皮口袋，将金珠宝物大把大把往袋子里塞。
心神激荡下，他禁不住再次赞颂道：“佛祖……真他妈的慈悲！”
“发啦！”
“兄弟们，发大财啦！”
一个小胖子高叫着挤过来，想趁机从蒙眼大汉的口袋里偷点宝物，却被这大汉发觉，三拳两脚打到在地。
蒙眼大汉知道身边人眼热自己的收获，立马想到如何转移视线，叫道：
“兄弟们！寺里的质库被妖魔所占，如今由我们来守护！走啊！”
“发财！”
“兄弟们，一波就发大财啦！”
大汉一伙人从伽蓝精舍出来，沿途过殿不入，直奔寺后的大雁塔——旁边的质库！
沿途有跟着醒悟过来的无赖，也撒腿狂奔起来，一边喝道：
“快！抢质库！”
佛门并不禁止僧人通过财物获取利息，在佛门戒律的《十诵律》中，甚至鼓励僧人以本取利，以利生利，供养佛门。而在佛经记载中，世尊如来更是亲传法旨：若为僧伽，应求利润。
因此长安寺庙只要有积蓄，都向信徒提供各类质押、典当、放贷业务，以此收取高额利息。储藏财物之所被称为长生库，又名无尽藏，民间多称为质库。
大慈恩寺作为诸寺之首，财雄势厚，存放财物的质库足足占了三个院子，数十间库房。
平日里守护寺庙的巡行僧和一些只管登记盘账守库的僧人哪里是对手，被那帮地痞踹开门一通暴打，赶鸭子般驱赶一空。
冲进库房的恶少无赖们都跟过节一样，欢腾不已。出来时一个个腰缠丝帛，怀揣金银，肩扛手拿，笑逐颜开。有的背着财物狂奔，还要赶着再来一趟；有的呼朋唤友，共襄盛举；有的索性推来板车，一副誓将质库搬空的架式。
库房一间一间被人撬开，寺中僧人无力阻挡，只能坐视号啕。
眼看大慈恩寺累年积蓄就要荡然无存，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圣上李昂出手，率着神策军、金吾卫和魏博牙兵匆匆赶到，一上来就射死好几个无赖。
那凉州大汉眼看情况不对，想猫着身子悄悄逃跑，却被几名神策军围住，扑通一下跪地求饶，连连磕头。
李昂根本不想和这群趁火打劫的恶徒废话，直接大手一挥：
“杀！”
得到命令的士卒再也无所顾忌，拔刀在手，开始了血腥杀戮。
这些市井流氓没想到官府军队来的这么快，一个个猝不及防，他们对抗下武僧还好，面对披甲持刃的士卒，根本无力抵抗。
这场战斗变成单方面的灭绝。
银枪效节反手一刺，戳穿了大汉的喉咙，后者呜咽一声，血喷如注，身子重重倒下，背着的袋子也掉落在地，无数钱财和宝石滚落而出。
在场的人包括李昂，都是身子一震，呼吸加重。
光是一个无赖抢夺的财物就这么多吗？这大慈恩寺到底多有钱啊！
难怪自己上次打秋风他们答应的这么快，原来家底厚实的很啊。
李昂骑着马带领几位护卫来到质库前，仅仅是看了一眼，他就瞳孔放大，有些头晕目眩。
极大的财富冲击一时间让李昂连笑都不会了，他怔怔看了好久，才喃喃自语道：
“佛祖，可真他妈的慈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