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3章 远扬的“威名”
农历三月的下旬,新安江的江水经过冬春两季的涵养,已逐渐丰沛起来,若是从天空俯瞰而下,恰似一条清澈莹白丝带。
离钱塘码头不远,一座临江的酒楼,郑榕站在三层雅间的窗边,放眼望去,正是上天恩赐的滚滚江水,以及两岸高耸的堤坝。
今天的他穿了身青色长袍,手里拿着把带玉坠的纸扇,身后桌上摆着时令菜肴,多是江浙一带的精致菜色。
正望着江景出神,屋门打开,张武进门禀报道:“少爷,赵老爷到了,还带了位看着也是读书人的朋友一起。”
郑榕这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信步走到门外,正迎上往楼上走的二人。
他笑着拱手道:“汝迈兄,多日不见,实在让我想念得紧,家里近来可好?”
赵志皋是个身形高大的美男子,年岁与徐渭相仿,气色却更佳,见郑榕过来,赶紧回礼道:“承蒙挂念,都好,去年秋冬时我还忧心贤弟身体有恙,现在看,风采更胜往昔。”
寒暄进屋,郑榕看着跟在赵志皋身后的青年儒士问:“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是我疏忽了。”赵志皋笑着赔罪,“这位是朱赓,朱少钦,山阴人,专程来听龙溪先生讲学,昨日听我说起贤弟的事,就想来与你结识一番。”
说着他看向朱赓,“容之贤弟是嘉靖三十七年的举人,制艺功夫远在我之上,你要参加乡试,得多请教他才是。”
“容之学兄,在下有礼了。”朱赓赶紧拱手问好。
“汝迈兄过谦,折煞小弟了!”郑榕哈哈一笑,上前握住他的手,“想来仁兄较我年长几岁,我就叫一声少钦兄吧,快请坐。”
郑榕对一个初次见面且未中举人的学子如此礼遇,这是给足了赵志皋的面子,让他高兴得红光满面。
但郑榕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么做只有一半是为了朋友,另一半则是对方的身份。
朱赓此人虽史书名声不显,但也是万历年间的一任首辅,绝非常人。
三人主客落座,一番攀谈,郑榕率先端起酒杯,朗声道:“今天与汝迈兄重聚,又结识了少钦兄这样的俊才,实在高兴,在下先敬二位仁兄一杯!”说完喝净了杯中酒。
赵、朱二人也一口将酒干了。
赵志皋放下酒杯问:“早几日,家师就带我到钱塘讲学,可连续几次登门,容之都不在家里,这是去了何处?”
郑榕往碟里夹了筷青菜,说道:“我先前一直在淳安,昨天才回的钱塘。”
“淳安?”朱赓露出惊讶之色,“容之在那边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少钦何出此言?”赵志皋有点好奇。
“汝迈兄或许有所不知,淳安这些日子闹得可是不小。”朱赓叹了口气,“据说抓了好些人,田也抄了不少。马府台真是个手下不留情的,还有传闻说是胡部堂的意思。”
毕竟有个做过知州的爹,朱赓家里近些年虽说在会稽定居讲学,但也颇有家资,提起淳安的事顿时露出悲戚之色。
赵志皋这才回过神,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事,我也听了些传闻,依我看,这不是坏事。那些人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胡部堂和马府台出手整治也是应有之义。前几天家师与我谈起,也赞叹朝廷的大手笔。”
不难看出,比起家财万贯的朱赓,家境平平的赵志皋看法就截然不同。
听二人各执一词,郑榕心头暗暗好笑。
虽说这正是他想达到的效果,但真听到有人谈及,还是有种难以形容的成就感。
正想着,赵志皋突然转过头说:“我们都没去过淳安,还是听容之说吧。容之,你可知道什么更真切的消息?”
郑榕半开玩笑地说:“说来惭愧,那些手下不留情的人里恐怕就有我一个。我时下就在胡部堂的幕府任幕僚,此去淳安也是协助马府台推行改稻为桑的试点。”
“这,容之,我不是……”
朱赓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一时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郑榕笑着开解:“少钦兄不必在意,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只是部堂也难。改稻为桑是朝廷国策,只靠为难百姓是不够的,官绅也要出力才是。淳安官场看不透,再三负隅顽抗,这才有了今日下场。”
“容之说得在理。”赵志皋赞道,“普天之下没有只为难百姓的道理,只是世间事还得讲求分寸才好,就像制艺,既要有物,又不能逾矩,择其中才是文章之乐。”
他这话说得妥帖,既照顾朱赓面子,又巧妙转移了话题,很见功夫。
郑榕顺势调侃道:“有此一言,可知汝迈兄之才胜我十倍,先前竟如此自谦,该罚酒才对。”
赵志皋大笑举杯:“好啊,原来在这等我呢!也罢,我就自罚三杯!”
酒水下肚,他的脸上立刻泛起红晕,朱赓的神色也舒缓下来,举杯道:“听汝迈兄和容之一席话,获益匪浅。”
“少钦兄要考乡试,汝迈兄今日说的可是至理名言,不过我也有些感触。”郑榕放下了酒杯,“汝迈兄先前疑惑我为何不回南京国子监读书,其实,八股制艺固然是重中之重,策论却也不容轻视,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道理就在此处。”
毕竟只是个乡试都还未考中的秀才,朱赓听得云里雾里,坐在一旁的赵志皋则是若有所思,轻声问:“容之既有此言,想来是这些时日跟随胡部堂大有收获?”
“汝迈兄所言甚是。我这些时日跟着胡部堂推行国策,深感百闻不如一见,但各人有各人的际遇,汝迈兄追随龙溪先生游学同样令人羡慕不已。”郑榕诚恳地说。
赵志皋很是受用,欣然道:“家师此次到钱塘,准备留些时日公开讲学。容之若是想来旁听,我自会帮你占下好位置。只是不知你对阳明先生的学问是否有兴趣?”
他这话问的不无道理。
阳明心学如今虽渐成气候,又有次辅徐阶为首的高官拥趸,却仍不算显学。
但对郑榕来说,他今天摆这桌宴席,有一多半为的就是此事,自然不会推辞。
他面露喜色,再度举杯:“久闻龙溪先生大名,那就有劳汝迈兄了。”
于是又是一轮敬酒劝酒,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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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宴散之时,朱赓已不胜酒力,先行离开,郑榕和赵志皋则在江边漫步闲谈。
周围没了旁人,郑榕从怀中掏出个精美的锦盒送给身旁好友。
“这是……!”
赵志皋打开一看,心里猛的一惊,手上都差点没拿稳。
盒里装的正是沈一石那支毛笔,仙鹤的雕纹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