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千福山·壹拾伍

若胡九姑能够安稳，也是个好事。

但这狐狸精有戾气，还在妄图修行破境，而在城里没有那么多浓郁的灵气，吞吐日月精华也太过明显，便忍不住下手，吞了些陈家老少的精血。

这般痕迹，愈发明显了。

陈家也是富豪之家，便寻了琉璃寺主持出手，后者境界太低，但眼力不差，看得出胡九姑根脚，没有当场发作，等回去了，请了老师出手，也是个地罗汉境界的老和尚，与胡九姑一番争斗，将其打伤，赶出了百江郡。

陈家没毁，但被胡九姑和老和尚的争斗波及，家宅败落，又因着胡九姑的作孽，陈家少爷受伤极重，需要调养数年约莫才能恢复了。

这事情，是无尘子将胡八姑所言，与自己从静都道人那位置听来的消息，还有昔年江瑞景说的一些细碎消息结合起来，梳理了一遍，约莫猜明白了这里面的事情——胡九姑心结太重，也在挣扎，也想看明白情爱的事情，故而挑了个书生，以此证明自己道心坚定，并顺利破开心结。

可惜，失败了。

胡九姑看不上那书生，却强自糊弄，心结没化解掉不说，反而看见了胡八姑。

胡八姑对自己动情没有，无尘子不晓得。

但胡八姑在百江郡安安稳稳的，每日修行不辍，有丹药吞服，有经卷阅读，高兴了出去逛逛，不高兴了在家逗弄弟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地仙真人不敢招惹她，那和尚道士对她视而不见。

有了对比，有了差距。

那胡九姑愈发猛烈了些。

最后被地罗汉打伤了，肉身受伤，元神受损，憋闷太久，心魔发作，入了魔道。

是啊，胡八姑是个罪孽深重的鬼狐，半是挑了肉身，也不过是寻常相貌，比之自己，霄壤之别，修为上也是，胡八姑跌落为灵境，神魂残缺，法力凌乱，而自己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妖境狐妖，道行高深，境界稳固。

无论是外貌，还是论道，甚至双修，都是自己技高一筹。

为了，那道士选了胡八姑，而不是自己？

为何？

为何？

为何？

数百次扪心自问，那胡九姑心思偏转，又不能化解心魔，索性寻了那些鬼物，说了千福山的底细，稍稍蛊惑，让那些鬼物对千福山起了觊觎心思。

胡八姑没说其当初在百江郡时候与胡九姑之间的事情，但无尘子大概能够猜到，无非便是精心疼陪伴了一两百年的小狐狸，胡八姑到底还是舍不得，只能任由胡九姑在人间那地方转悠，悟得七情六欲，放开那点心结磨难，看破情爱欢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千福山，五个姐妹一起修行，坐镇，庇护。

也是。

人间书生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皮相，比不过修行之人的，更是无法与得天独厚的狐狸精相比，粗糙，鄙陋，斑驳痕迹，身上还有怪味，三年五载便要衰老，最后还不是冢中枯骨而已，若是没个机缘，来生还是不是个人都难说。

见识，也比不过修行之人。三界六道，天庭地府，天道大道，这些凡俗之人根本见不着听不得，细微之处如五行阴阳，人鬼神魔，凡俗之人也见不着，一生都在为了银钱地位权势子孙忙忙碌碌，老死时候心思约莫也在子孙后代，又或者是香火供奉上转悠，能够在临死前念叨一句“阿弥陀佛”，已经是看破人间红尘的福缘之人了。

寿数，更是天渊之别。

只是那胡九姑，就活了两百多年了，若是不入灾劫，不招惹因果，其再活个三五百年也不成问题，到死都可以保得一身秀美明动的模样，而和尚道士，成了地仙真人地罗汉，也有两三百年的寿数，虽也会慢慢衰老，但来生可期，再入道门佛门也不成问题。相较而言，凡俗之人，十年柔弱十年老病，中间二十余年强壮，却整日劳苦，短短一生五十余年，迷迷糊糊浑浑噩噩。

闭眼之时，还不能回想今生是如何过的，来生又会是什么境遇，不然怕一口气散不去。

如此一计较，对比了胡八姑分明受了雷劫，依旧挑了具肉身，更是轻而易举恢复了妖境修为，再对比一下挑选的书生与胡八姑身边那个资质心性乃至机缘都上佳的道士，胡九姑执念不破，怨恨旁人，入魔也是常理。

胡八姑似乎也有这心思，说到那胡九姑借了鬼物来祸害千福山，唏嘘无奈，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怎么都掩盖不住，还有几分痛惜：自家六个姐妹，被两个书生给祸害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果然，末法时候，参悟大道天道都容易了许多，但是因果纠缠，稍有不慎便被牵扯，失了性命，坏了道途。

机缘之地，也有凶险暗藏其中，一个不慎，多年道途成了流水。

二人各自心思，默默叹息，只剩得一群小狐狸在椅子上爬来爬去，对胡八姑又是拱又是挠，偶尔还伸出舌头在胡八姑身上舔来舔去，后者也没有嫌弃，亲昵抚摸，一脸慈祥老祖的样子。

嗯，人间那老奶奶看了自家独苗的孙子，便是如此了。

外头，阳光斜照。

一抹刺眼光芒落在洞口，被那光可照人的地面反射，五色跳出，五彩升腾，让这石洞大厅在明亮之余，多了些光彩。

再透过洞口看出去，白云缥缈，山色秀美。

斜看青天，碧色湖水一般，偶尔一抹白云飘过，让那安静的青天多了些灵动；其下，乃是一片翠绿山林，连绵不绝，近处青翠，远处幽绿，愈发远些，可见得那从碧色之中冒出头来的饱受日光月华剥落的山石，色黑，稳重，其间白鹤飞舞，翠鸟轻鸣，伴随那轻灵的山风吹过，整个山林都轻轻摇摆，起伏舞动。

确实让人心旷神怡，只是这景色看来，周围数十里都拜伏在自己脚下一般。

只是不能看了近处。

整个平坦洼地，已经坑坑洼洼，正汩汩冒着鬼气，出了地面三丈位置，被山风一吹，被真火一烤，缓缓散去，留了一抹余韵，显出那地脉阴气的顽强，再继续向着天上飞去，也不知是煞气，还是怨恨，又或者是不甘。

那原本半人多深的草丛树木荆棘刺，已经全数拜伏倒地，那经历了数年还挺立的农家院子，本来便岌岌可危了，此时已经彻底被掀翻了，灰色褐色墙土，散落到处都是，在那青翠草木上，多了些点缀的样子。

平日时候，看来只是有些刺眼而已，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这些黑色瘢痕搬去了。

今日看来，这些小瘢痕却不起眼了。

只因，整个百丈平地，已经多了五条丈多宽，六七尺深，正有丝丝缕缕鬼气阴气涌上来的深缝，从门口的石台看去，迎面而来的恐惧，只让无尘子都有许多心悸。

这到底是哪种通天神通，才能将下边伸出贯透南北东西的大缝。

莫非，真个有天上的仙人降临了？

还有那胡二娘胡三姑两个鬼狐与三个凶境鬼物同归于尽的位置，也有相互纠缠的血煞灵气冒出来，那丈多大小的深坑，只看上两眼，似乎有恶鬼在下边挣扎，又似乎稍稍靠拢一些，便要被吞了进去。

再看看外头石台上，也有雷火气息涌动，丝丝缕缕，长的有三五丈，短的不过是尺多，交错布置，十丈八丈间隔的也有，三五根紧紧靠拢在一起的也有，随着山风飘舞，但其下部根须位置死死扎在石头中，任由山风灵气拨弄拔动，也不为动摇。

这些东西，肉眼看不见，法眼之中，便是一条条亮色丝线。

远处，依旧是美景，天地之间一片清明。

近处，错杂凌乱，与后世那战争之后的战场，也差不多了。

好在这地方已经没有百姓了，不然这地方应该还有不少血煞飞舞鬼影绰绰，比之幽冥地狱也好不了多少。

安安静静的也好。

各自可以梳理思绪。

胡八姑在斟酌，后续事情该不该给无尘子细细道明。

无尘子眼中在看风景，心中却在怀疑，胡八姑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化，没有往日亲近了，莫非是这狐狸精的修为突破了，与自己的差距愈发大了，又或者是被胡八姑的传承记忆给影响了？

莫非是，那胡九姑一番胡言乱语，让胡八姑的心思变化了？

还是这狐狸精，经历了自己的姐妹生死，看破了情爱事情？

传说中的勘破情爱，悟得大道，莫非便是这般模样了？

……

种种猜测，接连转悠，好在方才那狐狸精许诺了，其化解了这一方世界千福山与东边那些鬼物的因果之后破界而去那一日，自己也能跟着蹭一下顺风车，等到了妖界再想法子去往能够修行的人间界便是了。

过了个把时辰，那夕阳下坠，天边云头阻扰不住的日光透过来，将整个千福山周围都染上了一片昏黄颜色，胡八姑也敲定了主意，继续将后续事情道来。

无尘子也听得起劲。

后续，也不是十分麻烦。

胡九姑晓得，以自己那点本事，决然报复不了胡八姑的。

胡八姑本身的修为便高过其两分，还有胡大姑，胡二娘，胡三姑相助，其贸然出手，只会被镇压了，与胡八姑半点伤损也未必有。

胡九姑越是拖延，越是难受，最后猛然想了个额度法子：勾结鬼物，将千福山的底细告知了鬼物，借鬼物之手来报复。

其又来千福山转了两圈，合该胡大姑破境被人阻道，居然让这狐妖晓得了破境的时机，那胡九姑也被那涌动的气机给勾动嫉妒，心思越来越偏，便与那些鬼物一起定了计策：等胡大姑破境时候，前来阻道，那些鬼物得了千福山的好处，胡九姑抢了胡大姑的道果。

也不难。

只要那些鬼物将胡二娘胡三姑都收拾了，把胡八姑擒走了，胡大姑破境失败，最后那点传承不给她胡九姑还能给谁？

这胡九姑也有算计，没有将传承的事情告知那些鬼物，那些鬼物也有心思，居然不打算将三只鬼狐灭了，反而想让千福山四只狐狸精拜伏在那鬼物脚下，将自家狐族传承交给自家，再让这狐族当了自家与佛道争斗的马前卒。

故而那鬼物没有直扑千福山，而是布置了周天星斗大阵，欲要以势压人，逼得一群狐狸老老实实认输。

还没得手，两边都已经生出了算计。

事后，便是无尘子亲身经历了。

胡大姑在静室闭关，参悟大道，争取破开最后一步，顺利成为真境的妖物。

一群小狐狸被困在这石室大厅，有五行大阵庇护，还有千福山地脉庇护，纵然雷光落下，也不能将这布置了种种神妙手段的石室大厅伤了。

三只狐狸精在山脚位置，护持五行大阵，免得那鬼物将自家千福山给伤了。

至于这五行大阵，也是新近几年布置的。

上次胡六姑的事情，整个千福山的阵法全数被毁了，千福山灵脉也被伤了，亏得这地方到底是个福地洞天，与周围数十座小山丘的地脉勾连，五行相合，阴阳一体，生机勾连，故而撑过了那一拨雷劫。

等那百姓退走，千福山都用不着迷踪阵迷魂阵了，直接重新布置五行大阵，温养阵基，强化阵法。

五行大阵，布置得简单了，只是个聚灵阵法，收拢周围的五行灵气，让阵法内的五行灵气比外头浓郁个三五倍也就差不多了，但胡八姑是个阵法高人，在红尘中转悠了几圈，还与那碧霞道人论过道，在京城那地方，也见识过刘家的阵法，虽比不得那传说中的诛仙阵两仪微尘阵等圣人阵法，却也是将这五行大阵的威能提升了不少。

原本的五行大阵被温养多年，又被胡八姑重新布置了一番，早不是昔年的一个小小的聚灵阵，已经成了玄妙的护山大阵。

外，勾连周围数十座山丘的五行道蕴，攻击这一座大阵，便是同时攻击周围数十座山丘的底蕴。

内，接通千福山地下地脉，上接引太阳真火，合二为一，阴阳生变。

以千福山的底蕴支撑，这五行大阵威能又强悍了数倍。

如此机缘巧合之下，那足足十几个凶境鬼物，还有数百个恶境鬼物联手布置的周天星斗大阵，与千福山的五行大阵相斗，也不曾占得上风。

须知，周天星斗大阵也是个威能无穷的攻伐阵法，借用了周天星斗神光，足以镇压天地，在这些鬼物手中，威能减弱了许多，却也不该是个小小的五行大阵能够抵得过的，至少也得是佛门道门地仙真人地罗汉联手才能撑得住。

等接连几波争斗，鬼物的周天星斗大阵没占得上风，千福山五行大阵到底底蕴弱了些，稍弱一筹。

五行大阵处在下风，勾连的地脉也被伤了。

千福山的灵地，便是靠着地脉镇压，昔年的雷火气息才没能发作，胡大姑破境所需的灵气，被外头鬼气给挡住了，也只能靠地脉支撑了。

在千福山下镇压了数十年的雷火气息跳出，勾动天雷，也是个阻道劫难。

灵气不足，胡大姑既破境了，也失败了。

元神突破了，但肉身因着周天星斗大阵的封锁，灵气不足，失败了。

胡大姑破境失败被反噬了，按说该老老实实休养一段时日，筹集灵物，再准备一次，破境当是无碍了。

可惜，外头那些鬼物不会给胡大姑这个机会的。

周天星斗大阵固然被天雷给毁了，千福山的五行大阵也被天雷给打得支棱破碎，不然胡大姑四人在千福山五行大阵的庇护下，借用五行相生的道蕴，灵气不绝，熬到胡大姑再次破境，那些鬼物未必敢等到胡大姑破境，便要小心翼翼退去了。

阵法不能庇护自家了，胡大姑不得不拖着残败之身跳出去，先是将那残破的周天星斗大阵给毁了，连阵基都彻底毁了，将心头一点憋闷释放出来，然后便在附近大开大合一阵砍杀，将那些被胡大姑无穷威能给吓得屁滚尿流的凶境恶境鬼物一网打尽。

前者，让千福山灵气充盈起来。

后者，让胡八姑破境没了鬼物阻道，还给胡八姑积攒了不少功德，可以顺利在破境时候破开心魔邪物围困。

额，胡大姑也算不得一网打尽了，毕竟鬼物里头也有不少善于藏匿的，最后那三个凶境鬼物便在混乱之中收拢周身鬼气，逃过一劫。

于鬼物而言，胡大姑可是个煞星，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连自家姐妹都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得灰灰了。

那胡九姑，一心筹谋算计，最后只得了一个魂飞魄散，也是可怜。

而整个山脚平原，被胡八姑一阵肆虐，每隔三五尺，便有个鬼物葬身于此。

血流成河，约莫如是了。

一刻钟时间，那胡大姑也不晓得在这千福山内外转了多少遍，凡有鬼物，一个印诀便给收拾了，莫说无尘子不晓得其到底收拾了多少个鬼物，便是得了胡大姑道蕴传承的胡八姑，也说不出来。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