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集思广益（二）
思及至此，李亨正要施行【勉励】→【婉拒】的公式化套路。
毕竟是集思广益，不管说法是对是错，只要肯表达出来让大家一同探讨，都是值得肯定的事情。
底下却有人抢在李亨开口之前出列反驳：
“陛下，微臣以为裴侍郎所言不妥。”
“有唐以来，士人入仕大路无非两条，门荫及科举。此乃真正堂皇大道也！”
崔祐甫面色严肃地将自己的观点大声说出，
“为何国家制度如此？臣认为，是因为门荫和科举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为官之人的知识文化水平，不至于胡乱为政，扰民安生。”
“若是如裴侍郎所说公开卖官，一来朝廷威信定然会大幅下降；二来买官之人为了挽回利益，也定然会大肆盘剥百姓。”
“卖官之事，若是大臣为之，当悬首以示众；若是皇帝为之，当为亡国之兆也！”
裴冕愕然地扭过脑袋，看着慷慨激昂的崔祐甫，心里默默感叹：年轻人是真敢说啊！不仅带着老夫，还连着皇帝一起。
也正是在此时，他突然瞟到了遗憾地收回步子的卢简金，这才知道就算没有崔祐甫，自己今日也决不能幸免。
——不过他在说出那一番卖官言语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这一幕。
裴冕可没那么傻，时至今日，他肯定已经知晓皇帝当初还是太子时对百姓的关爱不是在装模做样，为自己积累当上皇帝的资本。
他可不会在明明知道皇帝不喜歪门邪道和朝臣中有人满身正气的情况下，还头铁的顶着风暴逆流而上。
概因卖官这事由来已久，最早的口子就是秦始皇开的，虽然人家给的是用爵位换粮食，本质上却也没有多少区别。
再往后一些，汉武帝时穷兵黩武、征伐过甚以至国库空虚，也不得不允许直接用钱来买官，囚禁者以钱赎身的行为。
《汉书·贡禹传》有载：“用度不足，乃行壹切之变，使犯法者赎罪，入谷者补吏，是以天下奢侈，宦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
到了唐代，就更不必多说。
武则天执政时期，为了清除政敌，快速掌控朝堂，下旨凡是告发检举政敌之人，皆奉为上宾，授之以爵位。
《全唐书》中记载：“时有诸州告密人，皆给公乘，州县护送至阙下，于宾馆以廪之，稍称旨，必授以爵赏以诱之，贵以威于远近。
如此一来，官员队伍极速膨胀，但为了笼络人心，武则天不顾原有的官僚制度，继续大肆扩张增加官位，致使朝堂鱼龙混杂，职务多为买卖所得，后期甚至出现了“若铨实用，百无一人”的局面。
这倒也能理解，毕竟人家武则天想要一介女儿身称帝，就不得不将那些野心勃勃的狼犬从笼子里放出来。
有了既得利益者，才会产生拥护她的人。
后面中宗时期的韦后母女的卖官就是对武则天极其拙劣的模仿，仿佛真的以为只要这些人通过安乐公主（韦后女儿）府当上了官，就会真的死心塌地的效忠她们似的。
甚至韦后在中宗死后还妄想称帝，人家武则天从李治还在世时就开始谋划，就算如此，也不知是踩着多少尸骨才登上的皇位。
你韦后才仅仅掌握了两个月不到的权力，就开始想成他人积年之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分几两。
俗话说得好：前人之失，后人之师嘛。
毕竟是秦始皇汉武帝那样雄才大略的君王都用过的招式，那似陛下这般英武的皇帝又何尝不可一试呢？
反正裴冕本就不急于这一时，等到朝廷用计超度，到时候皇帝自然能想起来他现在说的这番话。
一生很长，不要急于一时的得失，这始终是他的人生信条。
不知是崔祐甫哪句话触动到了李亨，李亨在犹豫了会后，这么回道：
“章甫与贻孙所言俱有其道理，卖官之事，实乃没有办法的办法。等财货快要用尽之时，再议此事也不迟。”
这是两不相帮的态度了。
崔祐甫闻言，还想再劝，却见皇帝一抬手，便指向杜鸿渐的方位：
“下一个，便由之巽来讲吧。”
见此情状，纵心中尚有万语千言，小崔御史也只好暂时作罢。
“臣抽到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灭亡伪燕’。”
在众人的注视下，杜鸿渐将纸张上的墨字轻声念出。
“嗯。”李亨点了点头，“先谈谈你的看法。”
“臣以为，不管千般万般，若要灭亡伪燕，关键还是要落在‘兵’这一字上。”
杜鸿渐这话倒是说得十分中肯，
“虽然郭、李两位节度统御能力极强，御营中军也作战勇猛，可只凭四万左右的人数，怕是很难与伪燕十几万军队抗衡。”
“这便要召集各地的军队，届时如果其中有人不认可陛下，不遵从两位节度的号令，怕是非但不能起到一加一等于二效果，反而要更弱小。”
这话虽然说的很隐晦，但在场大多数人都听出了其中蕴藏着的意思。
无非还是新老皇帝权力更迭的那些问题，属于老调重弹却确实重要到不得不谈。
“唔。”李亨若有所思，“之巽既指出了问题所在，那想必也有解决之法，还请说与朕听。”
“臣以为，内侍就如陛下之手足，若能将诸内侍外放任各军监军，那对于各个军队，陛下也定能如臂指使。”
这一刻，终于图穷匕见！
不过下一刻，杜鸿渐略有些慌乱地在皇帝带有深意的凝视下败退下来，急忙补充道：
“这是臣微末之薄见，具体如何，还请陛下定夺。”
蠢货！站立不动如同铜像一般的李静忠在心底暗骂一声，要不是朝中大臣就杜鸿渐一个失了势的可以拉拢……
感受到皇帝将目光投向自己，李静忠连心理活动都暂时停止，尽全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倒还算不错的办法。”
谁都没料到，皇帝在这时候竟然轻笑着赞赏起来，
“这件事，便下大都督府商议，拟好奏表再呈递上来。”
“具体名单，朕还要好好再斟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