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年少多轻狂
堂屋内的谈话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在一向秉持务实敢干的张继宗看来，黄庆的提议极度类似在厂委会议上爱喊口号的某些干部。
上面刚颁布了一项政策，拿到厂委会议上还没开始讨论就有了新口号、新精神。
传到下面各部门后，又是一群人在那绞尽脑汁地搞表面文章，制定不切实际的高指标。
再接下来，就是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无休止的开会领会精神。
全厂大大小小四十多位科级及以上的干部，每天就是卷入到这些反反复复的热闹里无法脱身。
讲讲话、念念稿、鼓鼓掌，会后报道报道、宣传宣传。
声音动静有了、态度精神也有了。
再然后就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式获得莫名的“成就感”。
一步不少走过场，一丝不苟搞形式。
这种口号喊得震天响，落实起来就轻飘飘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风气，在很长一段时间令主抓生产的张继宗栽过无数次的跟头。
慢慢的，张继宗也有了独属于他自己的一套避虚务实另辟蹊径的工作方法。
虽然有时候会触碰到某些底线，可从结果上来看是好的，做事的手段自然也就没有了对与错之分。
但黄庆的激烈冒进又假大空不务实的想法让张继宗非常的反感，同时也放弃了原本想要考校一番后再决定是否收为己用。
张继宗将手中的报纸对折后放在茶几上，端起女儿送过来刚沏好的茉莉花茶，慢条斯理地小口啜饮。
这是要端茶送客了？
黄庆的双眼立刻眯成了一条缝，这种被当场无视或小觑的感受，着实令黄庆感到抓狂与暴躁。
无声的威慑才最能使人心神不宁！
郑昌荣的事情，人家根本就不怕你讲！
没头没尾，人证物证都没有，空口白牙的谁能信你？谁又敢信你？
黄庆原本以为会是一场鸿门宴，没想到最后整得反倒像是来张家打牙祭了！
给父亲的茶缸里续上热水后，提着暖壶的张晓莉绷着脸看向一旁的黄庆。
“喂，你要不要再续茶？”
黄庆挪动了下茶几上的茶缸，拒绝道：“不用了，谢谢。”
张晓莉利索地转身，腰间的白色皮带打落了茶几上的苏州日报。
弯腰捡起落在地上报纸的黄庆，逡巡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苏州日报的今日头版头条。
高度样式化和统一笔形规则的宋体印刷体，洋洋洒洒千余字介绍了人大二次会议提出的加速四化经济建设的决策。
“张叔，时代在召唤！”
张继宗差点没忍住将口中的热茶喷出来，横眉看向一惊一乍的黄庆。
却没想到黄庆双手撑开苏州日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当今局势，创新变革的潮流滚滚向前，古人讲‘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俗’。”
“张叔，你看看这报纸上讲得多好。四化建设必将是一场十分艰巨的斗争，我们要坚决的有效贯彻执行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的方针。”
在张继宗神情略微缓和后，黄庆指着粗体大字号的四个现代化标题。
“不是我在危言耸听，时代的齿轮转得越快，新旧的迭代就越频繁。想要在时代的洪流中稳稳的立住，就需要不断创新，故步自封只会被历史的时代所淘汰！”
张继宗皱眉头总感觉黄庆的话里似有所指，开口质疑：“年轻人朝气蓬勃，敢想敢拼的心思没有错，但是不能盲目地莽干瞎干，没有缜密可行的计划方针，仅凭一腔子热血是成不了事的。”
黄庆放下了报纸，侧着身子正对着张继宗，言辞诚恳：“张叔，我知道人微言轻不足信，如果被其他人听到了我刚才的那番话，估计也只会被人笑话是痴人做梦的呓语罢了。”
停顿了片刻后，目不斜视地看着无动于衷的张继宗，黄庆继续说：“但张叔您跟我不一样！您不仅是咱们棉纺厂现任主抓生产的副厂长，还是亲眼见证并参与了棉纺厂从一个小作坊一步步走到如今苏州棉织行业里排头名的功勋。”
张继宗微微点头，十分受用黄庆的夸奖，毕竟也算是这些年踩着红线万般艰难的辛苦没有白费。
“小黄，我可不敢独自居功，咱们一厂能够取得如今的成就全赖李书记和魏厂长的英明领导，以及全场三千号职工的全体努力。”
张继宗放下茶缸，站起身子走到东墙壁下立着的五斗橱，拉开最上面的抽屉取出里面的蓝皮相册。
在黄庆好奇的目光下，回到椅子上的张继宗慢慢打开相册，一张张黑白照片呈现眼前。
张继宗从中取出一张明显发黄的照片，视若珍宝地放在手心里跟黄庆展示。
破旧不堪的土坯平房前，两个男青年满脸窘迫的被一群头戴白帽的女工们围在中央。大家的样貌虽然模糊看不清楚，但是脸上洋溢的笑意让人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细细观察，黄庆在照片的右下角发现了留有的斑驳字迹。
一九五三年苏州南桥棉纺互助小组，全体组员留念。
张继宗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原处，合上相册抚摸着封皮一脸缅怀的回忆道：“当年我从部队退下来，被组织安排到南桥棉纺互助小组工作。”
“没想到这一晃就是小二十年过去了，李大姐是当时的互助组组长，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在互助小组成立的第三年冬天，李大姐因劳累过度生病去世时大伙一起抱头痛哭流泪时的模样。”
张继宗盯着黄庆斩钉截铁笃定道：“从李大姐去世的那天起，我就暗自发誓绝对不能辜负李大姐的牺牲，为了南桥互助小组的发展，我心甘情愿奉献出我的一切。”
“郑昌荣的事情，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张继宗敢拍着胸脯讲自己问心无愧，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一点私心！”
黄庆沉默了好一会，重重的对张继宗点了点头，表达了对张继宗这番解释的认同。
“张叔，你对咱们厂的功劳是有目共睹，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亲自出面搞改革。”
黄庆从椅子上起身，自告奋勇：“若是担心会犯错误，那我们可以缩小改革的试点范围。成功了就顺势全厂推广，失败了就立刻下马拉闸降低影响。”
“功成名就非我所望，但我也愿意跟你一样，为了全厂的技术改革而奋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