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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四年级
4.17
今天天色阴沉,中午放学的时候出了一点太阳,我就回去把毛线脱了,还换上了轻便的鞋子。这种天气,暖和的气温夹着冷风,低气压,能见度不大,既可以穿棉袄也可以穿衬衫,穿短袖也不是不可以。
这一天都很轻松,没有遇见爸爸,没有遇见妈妈,没有遇见奶奶,没有遇见老师,自在得令我沉醉其中。与同学相处得也好,他们笑我也会跟着笑,他们觉得有趣的事情我也会觉得有趣,甚至平时老师的一些尖厉言辞在今天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而这一切使我觉得愧疚。
5.4
我不知道该怎么叙述了,我显得很疯狂,书写也必须很快,因为我的思想转瞬即逝。即使我有意想把它们固定下来,也做不到。我处在焦虑之中。
事情还得从五月二日晚上说起。
我知道我的文章、写作方法有了一些变化,甚至我都没有察觉,直到今天翻看之前的日记,才发现了差别。以前的日记叙述平缓、冗长、详细;现在的日记,从我自己思想中体现的来看,我懂得了“目标”这个词,我可以抓得住中心,或者是太多事物、太多信息才使这个中心突出来了吧,我写得很快,字迹潦草,没有耐心,很想完成这些任务,但我不能停下,我不吐不快,想要知道这后半阶段,在我身上究竟起了什么变化?
我会逃课了,虽然不是第一次,也全无紧张与揪心之感,我现在仍回忆得起,那晚我坐在书店,一个人独处的感觉。我怀着紧张害羞的心情,看着大开本的《时尚圣经》,品味着书中美丽的图画与深刻的故事,时常有舒缓的音乐飘入耳中,我感到身心愉悦放松,我享受着这“偷”来的时间。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固定不变,如果不严格按照地理学上的时间来说,我每天上学、放学、回家、洗漱、看书、睡觉,这些固定的程序操纵着我,也操纵了我的时间,我的时间被它们占据,所以我稍一移出程序,我就不在这一程序列里了。我的时间重新由我掌控了,我把我的时间从程序的手里“偷”回来,“夺”回来了。但是是否真的存在时间?一些思想家提出过这个问题,就像回答上帝是人杜撰的一样。时间这个概念也可以是人为编造的。
也有“时间箭头”这个概念,即时间是向前发展的。所以我的时间也是向前发展的,我“偷”它“夺”它,并不改变它向前发展的轨迹,我只是在尝试命运的可能性,尝试实现我的目标的可能性,我所有的行为都只不过是我目标的预备动作,仅此而已。
我犹豫过,彷徨过,我绕着城市中心,绕了两个圈,又在城西区里迷了路,出来后才恍然大悟,这不过是我居住小镇的背面,而之前,我未曾想到、怀疑过这个背面。
我想吃蛋糕了,但我不想变得贪婪,我量入为出,仔细品尝。蛋糕很香,是白色芝麻香混合的鸡蛋香,蛋糕很油,形状很好看。表面颜色是咖啡色,底部是看得见的鸡蛋的明黄色,口感一般,油的口感破坏了蛋糕的香味、美味。
昨天晚上电闪雷鸣,窗帘外全都是电光,摔烂东西的声音不断地回荡。我努力不去想,侧着身子睡,第二天早上,发现前院一片狼藉。上学路上的几棵樟树也被拔起,倒在了地上。早上空气很清新,风景很好,仿佛一切都被洗刷了。早读课后,同学们都在谈论昨晚的暴风雨,似乎昨天与今天是连在一起的,像是打开的一页书,昨天的故事与今天的故事连接上了。暴风雨是昨晚的现实,也是今天的记忆。
那只蜘蛛再没有出现在厕所的灰色墙壁,也没有出现在饭厅的白色墙壁上。
有时候在路边会发现死老鼠,有些是已被车轮压扁风干了的尸体,刷满黑色血迹,有些是鼓鼓囊囊、齿边流着鲜血的尸体,还有一些是三三两两的紫色小老鼠尸体,像紫色的小葫芦一样,排在商店门前的台阶下面。大部分是孤单的大老鼠,而那些风干了、粘在水泥地上,似乎已经与水泥地融为一体的老鼠尸体,尤其显得恐怖。它们大多四肢不全,甚至身体不全,意味着内脏也被碾成了粉末,它们侧着身体倒在地上,你可以想象这个可怕又残酷的过程。它的心脏逐渐衰竭,停止跳动;它的血液逐渐凝固,颜色变黑;它的皮毛被风吹过,被风带走;它的肉体风干,暴晒,脱水,撕裂;它的骨骼被碾压、被踩过。或许有猫来叼走它,或许有狗来舔它的血,或许有乌鸦来啄它的肉,又或许有冷漠的清洁工将它的尸体与垃圾一起收走。一切都太不确定了,留下的似乎只有它的怨恨,它奄奄一息的喘气声,骄傲的胡须逐渐脱落的惋惜,乌黑溜圆的眼睛和逐渐凝固的声音。它们大多是侧身躺下或者仰面躺下,看不清脸,只有椭圆的肥肥的身体和一条天线一样的长长的尾巴,但有一次在小卖部外面的石板上,我看到了一只仰面躺在粗糙、温暖石板路上的死老鼠。偶然间,我看到了它的两只粉红色的脚,在密密的黑色皮毛下。一瞬间,我觉得这只老鼠很可怜,而这延续至今,使我写出这篇文章。但同时我不能原谅老鼠,它们肮脏的爪子,在地上拖来拖去的长尾巴,它们难闻的排泄物,肆意妄为的行动,统统都令人讨厌。它们毛茸茸却不让人亲近,它们由电线圈组成的尾巴像是用来做杀人者的皮革手套,它们无声无息却又吱吱喳喳。它们沾满细菌,带来疾病,危害人类,但它们也是审美的对象。它们身披黑衣,头戴钢盔,脚蹬皮靴,连肚皮也是黑的,却四脚粉红。它们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与整个肥大的身体构成了平衡,使整体看起来更优美、更和谐。
三年级的记忆不太确定,很混乱,直接从四年级重新开始记起。
四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个严厉瘦削的女老师,既教我们数学也教英语,结果是英语课常常被占用来上数学课。玩得好的同学有刘婷和张玉。我和刘婷还到张玉家,为她庆祝了生日,我送了她一个穿着紫色蓬蓬裙的芭比娃娃,希望她能喜欢。她有一个很和谐、安逸的家庭,爸爸妈妈看上去都很好,她还有一个低她几年级的妹妹。四年级开始,数学有点吃力了。五年级重组了班级,班主任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很高雅的语文老师,她经常会把在楼下的菜市场里买来的小鱼,用塑料袋兜住,带来教室里,接着在课间的时候叫一个同学拿水桶装上半桶水,然后把鱼放进去,放在教室后面。当然同学们只是好奇地去探头看看,手贱的就会撩出一点水花。我觉得这个老师不喜欢我,于是极力迎合她,想要讨她的喜欢。到了六年级,我逐渐变得叛逆,内心也很犹豫、彷徨,同时班级里也出现了两派,一派是以张菲为首的女同学,一派是以刘洋为首的女同学,当然加入者都是以成绩好为资格保证。
奶奶昨天晚上做着夸张的口型,用发晃的口音对哥哥说她的嘴巴长了泡,要哥哥拿药给她吃。哥哥说要吃一点消炎药,要吃一点西药……然后他上楼去上网了。
奶奶已经没有了智商,没有了意志。前段时间她独自趴在沙发上的时候,看上去还有,而我认为她那个时候只剩下意志了,就像《海边的卡夫卡》中那条从田中老头口中爬出的白色不明物体一样。自从舅公来了几次之后,她好像变“乖”了,也不随意出来走动了,或许是她没有力气了。她想念着送去别人家的叔叔,她坐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念叔叔的名字,念她记得的名字。她与爸爸之间存在着代沟,越熟悉的人彼此越不了解,越了解越感到陌生,越了解越感到害怕,爸爸尤其是这一种人。我可以把他比喻成大象,华而不实。他崇拜力量,权力、威力,总是想要用自身的存在威慑别人,而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越得不到就越执念。他没有肌肉,就练武,坚持不下去,就想用武力。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在她不糊涂的时候她是聪明的,这种聪明不是潜移默化,教育环境的影响,而是接触了社会后,为了适应社会,不得已改变自己,才得到聪明、机敏。她在糊涂之前,也会对别人说一些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她提到她的爸爸,她的村庄。因此她习惯于活在过去与现在,或者现在与未来的交界处,她从未迈出过这个圈子,从未活在未来,也就是说她想用过去的经验与智慧与平辈的人友好相处,从他们身上学习东西,但是她从不低头从后辈身上学习东西,而她只是想传授东西,也可以说是自大吧。这种自大应该来源于对父母的依赖,童年环境的满足以及对美好童年生活无限追忆之情。而在这之后,她顽强地坚持了这三样东西,努力让现在与未来变成过去,在努力的过程中,她获得满足,获得自信,获得一个光明的未来与现在满足的生活,但也有一些东西阻碍了他,自信扭曲成了自大。她与舅公是平辈,舅公是他的亲弟弟,于是她有了倾诉的最佳对象。
任何优秀品质的被迫出现都是有弊端的,而这往往是相辅相成的,如野心与软弱。而这都是人为了适应社会所必须经历的,每个人都无法避免。所以人无完人,是因为被社会“逼”出的优秀品质越多,产生的负面影响也越多。我甚至怀疑她连情感也没有了,已经石化为一个固体、一个物体,我只可以像作文“状物篇”一样描绘她的体型、外表,她的脸、头、手、脚、臀部、皮肤。她没有知觉了,可以坦然地把臀部整个露出来,这真令人恶心。
市二模考完了,每个人都好像很焦躁似的,彭瑶和刘玲珺也心情不好地想打架,在第二天发完卷子后,我看着自己可怜的文综成绩,又看了看自己侥幸的数学成绩,就想哭。我明白这种感觉,高考完发榜的那一天我也会有,或许会更强烈。这是一种酸楚的气流,从喉咙冲进嘴里,由鼻子感觉,又让脑部接收,人意识到了,或许就流出眼泪了。彭丹也开始认真学习了,周围的人都在认真学习了,我在哪里呢?我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
考完试之后,有一些人处在焦虑紧张的状态,而有一些人通过行为、运动,释放多巴胺,摆脱了这种状态。所以人的行为也显示了人的心理活动,身体的运动是为了消除心理上,某些不需要、被排斥的活动。
我想达到极度疲倦,一沾枕头就睡的程度,忍受不了黑暗中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着虚空,无数暗涌的事物出现在脑海里。我已经习惯睡前思考,每一个结论都可以使我清醒,使我兴奋,所以我躺在床上越想越睡不着,而万一睡着了,那些材料就会进入梦中,而依据我现在的情况,一觉醒来之后,我根本记不得梦,只会留下迷茫与悔恨,因此为减轻一天之晨的迷惘感与悔恨感,我选择不做梦地干脆地沉沉睡去。
奶奶的脸已经像一条干瘪的黄瓜了,暗黄、虚弱,如果再瘦一点,或许就像是木刻的面具了
我怎么都觉得家里恐怖,所以我极力逃避那里。那是个落后、陈腐、衰败、败落、肮脏、吵闹、臭气熏天、像废墟一样的地方。虽然大多数是奶奶造成的,但在这一诱因下,其他人的丑陋之处也暴露出来了。虽然我身处其中,不得不每天面对,但仍想逃避。夏天来了,各种虫子也从隐秘处爬了出来。那只蜘蛛(或许不是冬天的那只)变得十分活跃,八只脚活动得十分灵便,行动迅速,仿佛在毛糙的水泥墙壁上玩耍呢,它在探索这个新的地方。而我处在那个狭窄的厕所内,只好时刻盯着它,我已经不把它当做一只动物了,更是一种意象,有人的情感。
我第一次明白那种刻骨的惊吓的感觉了,即使是第二天,现在白天,我在写的时候,不用刻意回忆这种惊吓的感觉,还是会使人喘不过气,十分焦虑,令人头痛、恐惧、心惊、吓到想哭,不能动弹,连动一下都仿佛觉得它近在咫尺。与上厕所时的恐惧不同,这是由惊吓引起的恐惧。它不是人,是我不明白的生物,是我所不知的隐蔽存在。我回头一瞥,猛然望见它,好似睁着眼睛,黝黑的、沉默的、险恶的、居心不良地趴在墙上,八只脚蠢蠢欲动,我忙退后了几步,它像胜利了似的,忙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