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端倪
春天的雨总是格外的多，才下完没几天，又重卷而来，今天的雨与那几天的有些不同，今天下的是阳光雨。
微薄云层下一弯彩虹划过天际，在空中搭起一座拱桥，朦胧的细雨还在下着，分布不均的乌云在空中散乱分布。
路旁两道都有汨汨流淌的水流，湿润的土壤里，蚂蚁的巢穴被刚才的大雨摧毁得七零八碎，许多黑色的小蚂蚁从毁坏的家园里仓皇出逃，转移到新地点。
“知知，你在干嘛？”
一把伞从路旁落下，沈知喃蹲在路旁撑着伞，静静地观察了几秒蚂蚁搬离巢穴，眉毛皱成了一团，她没回答凌瑶的话，而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它们无家可归了，好可怜，好在寻到了新去处。”
凌瑶只听到她嘟嘟囔囔的尾音，没听清说了什么，等凑近脑袋去听，沈知喃已经安静了下来，沉静地观察着脚下被雨淋透的蚂蚁巢穴，两人一道蹲在路旁，凌瑶学着沈知喃摘了两片嫩绿的树叶，遮挡在蚂蚁穴的上方。
两人就这样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一道道车流声蹲在路旁看蚂蚁搬家。
“知知，我听阿姨说前段时间不太舒服，去了医院一段时间，是吗？”她眼睛落在地上定定地看着，没挪开视线，声音有些沉，忽然又扭头看进沈知喃的眼睛。
听到医院两个字再对上她那双带着审视的目光，沈知喃的眼睫毛颤了一下，眼神闪了闪，忙挪开视线，往旁边躲了躲，凑近蚂蚁穴，假装想看清巢穴，对凌瑶撒了个谎，“我那天……肠胃炎，去做手术了，住了几天医院。”
“那你现在好点了吗？”凌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有些埋怨地嘟囔一句，“那你怎么都不跟我一声？”
沈知喃压低伞沿遮住眼底的情绪，伸出手将她挂下来的脸用两指撑了个笑脸，缓缓道：“抱歉，我怕你担心，就没跟你说。”她起身蹦哒了两下，书包伴随着她的动作甩了两下，“你看，我现在这么能蹦哒，能有什么事呢。”
“诶诶诶……”凌瑶赶紧起身制止她，拉住她停下跳动的动作，恨铁不成钢地戳她的脑门，有些生气地甩开她的手，“你真是。”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才好没几天，又作死是吧。”
沈知喃忽然垮了笑容，“阿瑶……”声线里藏了几分委屈，凌瑶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了，矮了气势准备向她道歉，谁知她措不及防地突出一个作恶的笑容故意吓人。
凌瑶呼吸一滞。
“啪”地一声。
一巴掌落在落在沈知喃的脑袋上。
两人听着响亮的巴掌声，都愣了一下。
“阿瑶，下手这么狠？当我的脑袋是篮球拍呀，可别拍坏了。”沈知喃半开玩笑半揉着脑袋埋怨，“拍坏了我的脑袋，你看以后还有谁敢陪你胡闹？”
“噗嗤。”凌瑶嗤笑一声，“你不长记性，我多拍几下也是应该的。”
她话里意有所指，沈知喃眼里的笑意忽地暗了下去，去年的夏天，她也曾说过这么一句话，也是她——凌瑶，阻止了本该发生的悲剧。
那天凌瑶发现了她的异常，偷偷跟踪她去了海边，拦下了本该被海浪冲走的她，也就是在那一天，跟自己从未红过脸的人，第一次朝她发了火，给了她一巴掌，哭着说要让她长记性。
她人生中挨了第一个巴掌是自己的好朋友给的。
那天凌瑶对她又瞪又骂，发誓她要是在做出这样冲动的举动，就再也不搭理她，可听见她用祈求的语气希望她对今天的事情保密的时候，还是心软地在她的再三保证下，答应了帮她隐瞒下那天的事。
可后来，凌瑶还是告诉了陈红他们。
虽然凌瑶没有信守承诺，但沈知喃并不怪她，她们依旧是很好的朋友。
因为也是因为她的没隐瞒，她被带去了医院检查，也是从那天的意外起，沈知喃才知道自己生病了。
原来每一个夜晚里，睡觉前出现的种种古怪的声音和可怖的画面都只是幻觉，并不是真实发生的，只是因为她生了病，所以才一直受这些东西的折磨。
一直以来，家里的人，还有自己都是这样对自己说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些奇怪的症状，她才会觉得那些画面的理所应当，她这么想，身边的人也乐得其见。
现在想想，又发生了不一样的心境。
“你说，我为什么不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不受世俗的干扰，只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安安静静地活着呢？”
凌瑶怔了一下，她掀起沈知喃的伞，去看伞下的那张脸，发现对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可她却透过那笑容，瞧出了一丝端倪，那样的眼神里藏了几分看不清的暗淡和低沉，像是星星失去了光芒，即将要从这个世界坠落一般空洞。
她刚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可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堵在了肚子里。
“阿瑶，你看！有彩虹。”
沈知喃忽然指向她的身后，惊讶地望向后方的远山，“好像又少了几道颜色。”她不免遗憾叹息，颇为惋惜地从地上掬起一捧水朝天上泼去，朝着阳光出现的地方撒开，一道完整的彩虹出现在眼前。
她笑眯眯地扭头看凌瑶，“阿瑶，你看，完整的彩虹，它又出现了。”
凌瑶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理解这话中的深意，却也知道她是故意在转移话题，将自己的低落藏起来，假装笑得很开心。
其实她知道的，现在的沈知喃一点也不开心。
虽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是凌瑶能感知到，那道伤疤钉在了她的心里，留下了永远也挥散不去的阴霾。
凌瑶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没有丰富的阅历，也说不出通透的话，没办法解决眼前人的困惑，她只能通过安静陪伴的方式安慰她，来几句幽默的玩笑话，吹掉她眼里那藏在深处的忧郁。
盯了那双眼睛几秒，凌瑶选择了不继续说话，安静地陪伴在她左右。
沈知喃从旁边的巢穴离远了一些。
凌瑶突发奇想，将她拉起了身，一晃眼，两人就互相拉扯着对方，连人带伞奔向树下的雨幕里。
两人踩着水花，雨水通过风吹进眼睛里。
凌瑶忽然扔到了伞，扎进雨幕里，在路旁转起了圈，脸朝向天空，任由水滴拍打。
“你要不要一起淋雨？”
雨中疯狂的女孩向她发起了邀请。
沈知喃瞟了一下她的衣服，白色的上衣，一旦淋了雨，身上被淋得湿透，感冒是跑不了的了，现下身上又穿着白色的校服，淋雨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没有立即答应，有些迟疑道：“你确定这衣服能淋雨？”
凌瑶噗嗤一笑，“当然不。”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件黑色的外套，在沈知喃眼前晃了晃，“穿着白色的上衣淋不了雨，但是黑色的外套可以呀。”她狡黠一笑，“那……你要不要？”
沈知喃还是没有立即答应，她将手伸出雨伞外，静静地感受着雨水拍打在掌心的触感，莫名地，她想起了远在国外的人，他是第一个带着她淋雨的人。
想起那天的点点滴滴，她的心没来由地开始动摇了，她想继续放任自己再疯狂一次，她拉开书包拉链，从包里拿出外套，拿出校服外套后，书包里有小颗粒碰撞的声音。
听起来有点像药丸颗粒碰撞的声音，凌瑶有些疑惑，“这是什么声音？”
沈知喃急忙合上书包拉链，欲盖弥彰掩饰道：“嗯，身体还没好全，还需要吃一段时间的药。”
凌瑶一眼扫过去，倒是没看清是什么药，也没多想，她将伞收了起来，拉起她的手腕，跑了几步。
两人穿了一起穿上外套后，共同融入雨幕中，任由雨水沾湿黑色长发，雨滴顺着发丝滴落到地面融入水流，成为两人互相打闹的武器，她们互相踢打着地上的雨水，朝着对方泼水。下着细雨的公园里，两个疯疯癫癫的女孩正踩着地上的雨水在打闹，玩的不亦乐乎。
灿烂的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是如此的光彩夺目，连路人经过，都不由得放慢脚步，驻足观望，都舍不得打破眼前如此青春洋溢的画面。
沈知喃回到了家后，陈红就见女儿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她脸色一沉，急忙把她拉进浴室，催她洗澡，“赶紧洗个澡，别才没好几天，又得去医院了。”
一块毛巾丢在了沈知喃的手中。
等洗完澡出来，走出房间准备拿回书包，角落里忽然出现像鬼影般的沈知昀，沈知喃的心脏忽然停滞了一瞬，看清人脸后，有些恼火指责他，“哥，你别动不动就这样藏在阴影处吓人。”
沈知砚拎过她的书包，轻车熟路地掏出书包里的一盒药，拧开盖子，往里面看了几眼，等确认她确实按时吃药，才安心地将药盒放回她的书包。
沈知喃接回书包，用余光瞄了他一眼，拉着书包拉链的手忽地一顿，嘴里蹦出一句让人意外的话，“你看数量有什么用，万一我还是没吃，把药扔了呢？”
沈知昀沉沉地盯着她，“不许胡闹，知知。”
一只温厚的手放在她的发顶，轻轻地按了按，揉了几下，温和的嗓音从头顶落了下来，“知知，你对妈妈来说是有多么重要，你是知道的，一旦你出了事，妈妈……和我都不会好过的，就算哥哥求你了，别在干什么傻事了，好么？”
沉重的话落在脑海里，沈知喃的心就好像被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从五官传至四肢百骸。
“嗯。”
她只简单回了一个字就回了房间。
从阴暗的角落步入了下一个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