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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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战时建筑

弗雷德·博格斯·特林佩尔有许多乐趣,比如他喜欢回忆糖尿病人梅里尔·奥沃特夫。在爱荷华的那段期间,他对奥沃特夫的记忆尤为甜蜜。奥沃特夫的一些话甚至被录了下来,足可以证明这事的准确性。

他这样地逃避现实。特林佩尔边听着梅里尔在维也纳说的话,边从爱荷华的窗口看出去——透过生锈的纱窗,透过一只胖胖的纺织娘的翅膀,他看到一辆慢慢移动的卡车,车上到处是粪便,车里塞满了猪。在猪呼噜呼噜的抱怨声之上叠着梅里尔在普拉特公园[1]所作的一首小曲子。梅里尔声称这是后来他引诱维也纳童声合唱团的歌唱老师瓦格·霍特豪森用的。背景音乐来自普拉特公园的卡丁车赛道,而梅里尔曾经是20圈的纪录保持者,也许这个纪录他仍然保持着。

磁带的声音有些失真。此刻梅里尔正在讲他游泳的故事,说在多瑙河河底有怎样一个大坦克。“只有在满月时才能看见,你必须用自己的背挡住月亮,”梅里尔说,“这样才能形成剪影。”然后,“你想办法弓起背,把脸保持在水面大约六英寸以上,同时一直看着陆地上格拉哈福茨地窖的码头。如果你想办法保持这个姿势不扰动水面,如果风也不激起一点涟漪,这时,坦克的炮筒就会转到那个地方,你会发觉你几乎可以用手摸到,或者它能够完美对准你,刚好可以把你炸掉。从格拉哈福茨地窖码头那里拉一条直线,坦克的顶舱就会打开,或者在水中震动,或仿佛打开了一样。但只有在我能够把脸保持在水面六英寸以上才可以……”接着他说他会想到自己的糖尿病,宣称这个费力的动作总会影响他的血糖。

博格斯·特林佩尔转了一下倒带的按钮。装满猪仔的卡车已经开走了,但是在纱窗的另一侧,纺织娘仍在展开比东方丝绢更精致完美的翅膀,而特林佩尔透过这层美丽动人的纱,看到已经退休的邻居费奇先生正在他那修剪得过于整齐的枯草坪上,唰啦啦的一层一层地扫过去,直到连最后一只蚂蚁也无处遁形。只有透过纺织娘的翅膀看费奇先生的动作,才勉强可以忍受。

那辆汽车这会儿费了好大劲爬到路牙上——就是费奇先生冲着挥舞着耙的那辆——车里是特林佩尔的老婆比姬[2]、儿子柯尔姆,还有三个备胎。特林佩尔注视着汽车,想着三个备胎不知道够不够用。他的脸贴在纱窗上,吓跑了纺织娘。它突然扇起的翅膀又吓坏了博格斯——他失去了平衡,脑袋顶开了窗口里已经锈烂的纱窗。他赶紧拉回身子,却顶得窗框也松开了——他的妻子也被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见她的丈夫不知为何,以腰为支点,摇摇欲坠地悬在窗台边。

“你在做什么?”比姬冲他尖叫道。

然而特林佩尔用脚够到了磁带录音机,就像拖着锚一样拖过来。他跪在控制台上,重新找到了平衡。录音机被弄得晕头转向:一只膝盖指挥它全速快进,另一只膝盖则告诉它正常放音。磁带里,梅里尔·奥沃特夫的声音尖厉地喊:“格拉哈福茨码头的坦克顶舱就会打开,或者在震动……”

“怎么回事?”比姬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修理窗纱。”特林佩尔答道,然后向费奇先生挥手让他放心,对方也冲他挥着草耙。无论是窗边的摇摇欲坠,还是心慌意乱的尖叫,费奇先生对邻居这所房子各种失衡之处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吧,”比姬说,抬起一边屁股好让柯尔姆坐她身上,“尿布还没弄好。得有人去洗衣房把尿布从烘干机里取出来。”

“我去我去,比格,”特林佩尔说,“先让我把窗纱修好。”

“这可不简单!”费奇先生靠着草耙,大声说,“战时建筑!”他声嘶力竭,“可恶的战时建筑!”

“窗纱吗?”特林佩尔从窗口喊道。

“你的整所房子!”费奇先生大喊,“所有这些大学里建起来的平房!都是战时建筑!便宜无好货!女人做的活!垃圾!”但是费奇先生并非有意让人难堪。任何事物与“二战”哪怕只是有一丝一缕的联系,都会激起他的怒火。费奇先生生不逢时,就算是战争爆发的那个时候他也太老了,去不了战场,只能在后方与女人缠斗不休。

在前廊上,费奇小个子的老婆躲在透明的窗帘后面瑟瑟发抖。“你是不是又想得中风了,费奇?这是第五次!”

特林佩尔检查朽烂的窗纱时,发现费奇的指责不无几分道理。木头摸上去就像海绵,窗纱已经朽坏了,一碰就烂。

“博格斯,”比姬说道,叉开腿站在人行道上,“我来补窗纱,你不擅长这种活计。”

特林佩尔缩回身子,把录音机放到书架上层安全的地方,看着在透明窗帘后面的费奇太太正朝费奇先生招手让他回家。

后来,特林佩尔去把尿布取回来。回家的时候车子右侧的前照灯掉了下来,又被他开车碾过去。他一边换着前轮胎一边好奇:“有谁会觉得自己的车子比我的更糟。我肯定毫不犹豫跟他换。”

但特林佩尔觉得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坦克的顶舱里到底有没有人。或者说,那里到底有没有坦克?梅里尔·奥沃特夫真的见过吗?还是说,他甚至不会游泳?

注释

[1]维也纳的一座公园。

[2]比姬的英语为Biggie,这其实是绰号,意为“圆胖的”;昵称为Big,意为“巨大的”,译为“比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