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吃肉的菩萨，没种的人皇（一）
“妾身不过是开个玩笑，李大人何必当真。”
白薇微微低头，脸上笑容凝结。
这是玩笑，也是试探——他果然在她身上留了后手。
只要自己离开他一定范围，必被感知。届时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开玩笑是强者对弱者的特权。对着高手开玩笑，如果惹得对方动怒出手，你还有……”李炎正教训着狐妖，忽然耳朵一动：“还有高手？”
江风卷起玄色衣袍，李炎指尖下意识摩挲一下斩妖刀刀柄，旋即放开。
已经下班了，动手又没加班费，何苦呢。对方若真要动手，用“保护法”应对便是。
他望向临沧江。
远处，白衣美人踏浪而来，莲台掠过处，江水自动分开，露出河床上密密麻麻的鱼虾残肢。
“莲台？佛门菩萨？”李炎眉头微微一皱。
“妙音菩萨！”山君浑身金毛炸起，但很快，便又随风躺倒贴皮，温顺如猫咪。
李炎扭头瞧着它，有些好奇：“你认识她？什么时候？”
“当然认识，化成灰我也认识！”
山君看似低眉顺眼，脚下青石却早已裂开，遍布蛛网状纹路。
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浮现在眼前：
西海紫竹林的木鱼声穿透耳膜，它引以为傲的妖力，被佛光寸寸碾碎，腥甜的鹿血从齿缝间流失，最后只剩满嘴莲花苦涩……
“山君大人，众生皆有灵，这鹿也是一条生命，有父有母。
你吃了它，便是造一条杀孽，何不皈依佛门，改吃素斋？”
山君憋屈愤怒：“本君这几百年来，一直都是吃肉活着，根本吃不惯素！
你让我放过这些猎物，它们倒是活了，我怎么办？活活饿死吗？”
白衣菩萨喟然长叹。
片刻后，竟从自己身上硬生生扯下一条胳膊，甩给山君。
“山君，你若是肚饿，可暂时以妙音这条臂膀充饥。
这臂膀蕴含佛力，每日吞食一小块，便可饱腹。
在此期间，还请山君尽快改变饮食习惯，早日皈依佛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以……以身饲虎？！
山君惊恐万状地望着对面的独臂菩萨。
泪水，从它那黄金双眸流下。
是感动吗？
它并不是很清楚。
但面对那条白生生的臂膀，它是真的不敢动。
只能跪地服软，称自己愿意皈依佛门，改吃素斋。
然后它便看到，那条臂膀，宛如一条白蛇一般，自行飞回，接在独臂菩萨的肩上。
“哪怕是真把它吃了，她也会自动再长出一条新的胳膊来吧？”
从那以后，每日吃素，口中淡出鸟来的山君，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后悔自己当时没敢对佛手开动。
当然，后悔之余，它对这强人所难的菩萨仍是怨念不散。吃了几天野菜野果之后，突然想到自己只是答应她不吃肉，却没说不杀生，于是动起了歪主意，猎杀山中野兽，前往郡中酒楼换素斋吃，当做是对她的无声抵抗，倒也算是另类的精神胜利法了。
……
“五年前，正是拜这位妙音菩萨所赐，本君才放弃肉食，转而吃素。
五年……五年！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山君的低吼如泣如诉，简直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李炎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它。
说话间，白衣菩萨已到一人一虎一狐面前。
沿途佛光普照之下，原本杀声震天的临沧江，陡然寂静，独留惊涛拍岸声。
“阿弥陀佛！”
白衣菩萨素手结印，口诵佛号。
“贫尼感知此处有妖物施展血祭之法残害生灵，匆匆赶来降妖。
不想已有高人替佛除魔，善哉，善哉！”
她美目流盼，停留在山君身上。“除妖者可是山君？”
“呵呵，妙音菩萨可太高看小妖了。”山君瓮声瓮气：“小妖可没那么大能耐，单枪匹马干掉血祭后接近妖王境界的恶蛟。
是这位斩妖司的百户李大人干的。”
“原来如此。”妙音菩萨转头凝视李炎，朱唇微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大人此举，功德无量。贫尼代此地百姓，谢过李大人了。”
代替本地百姓谢我？
李炎微感不爽。
“菩萨说笑了。本官忝居大离王朝斩妖司百户一职，为民除害乃是分内之事。
菩萨身为西域佛国大能，却代大离王朝百姓向本官致谢，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妙音菩萨微微一笑：“我佛慈悲，视天下众生皆如佛子。
普天之下，众生皆苦。李大人为这象山郡万千佛子除去血祭之妖，便是帮我佛解了他们的一重苦难。
为此道谢，理所当然。”
李炎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菩萨，倒是会替自家主子揽功。
“菩萨如果非要道谢的话，本官倒是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李大人请讲。”
“本官与山君一见如故，很想将它收为部下，有酒同喝，有肉同享。
不如菩萨允许它做个破戒佛子，随本官为斩妖除魔出一份力，如何？”
妙音菩萨温婉一笑：“李大人，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强人所难？怎么，只许你们佛门菩萨吃肉，不准天下佛子喝汤？”
妙音菩萨敛去笑容，神情肃穆。
“李大人虽替我佛除魔，但也不可恃宠而骄，多造口业，还请慎言！
贫尼修行二十余载，一直吃素，从未沾过荤腥。”
李炎哈哈一笑：“敢问菩萨每日饮不饮水？”
“饮水自是饮水的，但这与沾染荤腥有何关联？”
李炎转头吩咐山君：“山君，麻烦下江，帮本官捉一只漏网虾兵上来。”
山君也不多言，一个猛子扎进江中。须臾间拎着一只团成球状的虾兵上岸。
李炎伸手示意山君放开虾兵，语气温和：“虾子，本官问你：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什么？”
虾兵瑟瑟发抖：“回大人，虾米吃尸体、藻类以及更小的生物。”
“这江中每一捧水，不算尸体、藻类，是不是仍然含有你们的食物？”
“是……是这样的，大人。”
李炎笑着将它踢回临沧江，转头看向妙音菩萨：“菩萨可知，这江中每一捧水，都有八万四千虫？”
妙音菩萨面沉如水：“我佛所谓不杀生、不沾荤腥，说的并非是这肉眼不见之物。李大人这是强词夺理。”
“奇了怪了，你们佛门不是讲究众生平等？”
李炎哑然失笑：“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无视蜉蝣等弱小生灵，便是你们佛门所谓的众生平等？
吃肉的菩萨，也配教导信徒吃斋念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