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梅涅克并没有去上马车也没有去坐汽车，而是独自走到庄园通往城区的路上。
深秋，松林，泥土路，遍地车痕，车痕中填充着煤渣。
梅涅克脚踩在煤渣上发出嘎吱嘎吱爆开的响声，
空气中弥漫的是即将起雾的潮湿。耳边隐隐有狼狗在远处吼叫。
他的卡塞尔庄园在汉堡的南面，而伊丽莎白家是在汉堡的北面，他需要经过整座汉堡。
远远的，梅涅克就在路边看到了远处一盏盏煤气灯在工厂中亮起。
橘黄色的光透过全是煤渣地灰黑色玻璃，
这个时间，里面的工人依旧在不停地用工兵铲清理着煤渣，
在大殖民时代，资本家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
大烟囱里整天整夜冒着黑烟，灰色的雾气从凌晨一直持续到中午都不消散，
市民早晨起来刚洗完脸外出买个面包，回来一擦毛巾全是灰。
梅涅克越是靠近工厂的区域，越是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正在劳作的工人。
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从工厂推出一车车的焦炭。
在更远的地方，慕尼黑啤酒馆的招牌在煤油灯的光中隐隐现现。
“哎呀，这不是梅涅克吗？”
在梅涅克走进啤酒馆门口的时候，里面的老板正蹲在门口街道上。
用刷马背的刷子快速清洗着客人刚刚用过的啤酒杯。
这是一个超大号的啤酒杯，
老板也是年龄六七十岁的老年人。有些肥胖的啤酒肚让他身材看起来有些臃肿。
“老威廉，今晚生意似乎很好啊。”梅涅克目光看向啤酒馆里面。
在煤油灯的灯光中，他看到了三个十几岁的孩子正在向客人推荐着还没有卖出去的报纸。
在寒秋将至的季节，他们只穿一个脏兮兮的灰黑色短裤，脏兮兮上半身似乎有三个月没有洗澡
其中一个暴躁的老哥用力将其中一个孩子推了出去。
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撞在松木桌角，
缩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肋骨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的颤抖。
“唉，是十三号大街的那群流浪儿，”
“已经寒秋了，他们都没有衣服穿，我就给他们一个地方住。”
“不过也只能如此，你知道我的小店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老板威廉看到了梅涅克皱起的眉头，忍不住的提醒道。
“拿去给他们买点早餐。”
梅涅克从自己口袋翻找了一下，只找到了一件从一百年后带回来的zippo打火机。
这是一百年后大街随处可见的地摊货，但在这个时代，他并不知道具体价值多少钱。
但按照梅涅克对这个时代工业的理解，这个打火机在这个时代不是独一无二也是顶尖的。
老板很识货的擦擦手上的泡沫接过，反复看过两下之后面色大喜，赶紧朝梅涅克点头道谢。
“我替他们谢谢您，主会保佑您的。”
梅涅克无所谓的点点头。
朝街的尽头走去，这个时代和一百年后不一样，他在这里是货真价实的卡塞尔家主。
卡塞尔家族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庄园的地下室堆满了屠龙的炼金武器和支撑秘党运行的黄金。
一辆马车从煤渣路上飞驰而过，经过梅涅克的身边，带起浓浓的黑烟。
泼－
威廉将盆里洗杯子的水一泼，黑烟被泡沫水压在煤渣路上。
梅涅克瞧了一眼正在缓缓渗水的路面，又扭头看向威廉。
“有火柴么？”
“有！有！”威廉赶紧从自己口袋掏出一小盒的火柴，小心翼翼地掏出两根放在梅涅克的手心。
放下后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又掏出一根放在梅涅克手心。
朝梅涅克嘿嘿的憨笑着。
梅涅克点点头，三根火柴，差不多能足够他应付到卡塞尔庄园了。
“回见了，威廉。”
梅涅克朝慕尼黑啤酒屋的老板招招手，他认真的看了看威廉老板，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和老板的最后一面了。
在一百年后的未来，他不曾找到和这个老板任何相关的线索，
他就像是那颗匆匆而过的子弹，没有在历史留下任何的一点波澜，只留在了梅涅克的回忆之中。
“回见......哎对了。”威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再次看向梅涅克。
“你会不会外国语？”威廉一手提着松木盆，一手提着玻璃啤酒杯
“具体是指？”梅涅克疑惑地看着威廉。
“哎呀，我也听不懂，那个小女孩说的叽里呱啦的，”
“我也根本不知道是哪国的语言。”威廉露出回忆的表情，试图学着记忆中的语言描述。
但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其他语系的威廉老板而言，这对他属实有些难度。
“不过她不是我们雅利安人，也不是保加利亚人。”
“俄国？”梅涅克尝试的问道
“不是不是。他像是蒙古那边的人，”
“你说的可能是亚洲人？”
“但是她又不像是黄种人，那女孩脸可白了，可精致了。”
“并不是所有的黄种人都是黄色皮肤，中国人有非常多人的皮肤比我们还要白。”梅涅克开口
“但又好像不是中国人，路山彦教我学过几句中国话，完全不像。”
“日本人？”梅涅克这次并不用的德语，而是日语
“对对，就是这个调调。梅涅克你果然是个天才，这种鸟语你也懂。”
“你遇见了一个日本人？”梅涅克有些奇怪的看着威廉
日本从佩里叩关之后开始大量的派出幕府高层来访问西方，但他们主要前往的英国美国和法国。
虽然来德国的人也不少，但留学生前往的主要是柏林这种大城市，这个时候的汉堡很少有日本人。
“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一开始我以为是个哑巴，但有几个流浪汉去挑衅她的时候，她开口了，可凶了，眼睛都变金色了。”
威廉像是受到了惊吓，憨憨的表情有些惊恐。
“金色？”梅涅克的目光终于发生了变化
“对，还是竖瞳，跟蛇一样呢。”
“带我去见她。”梅涅克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威廉遇到的是李雾月手下的那些死侍武官。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武官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玛丽皇后号货轮在三天后才能抵达，可这些武官已经聚集到了汉堡的四周。
这让梅涅克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出现了一丝谨慎，
这不像是一场正常的事变，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阴谋。
“梅涅克，你可要小心一点啊，这小女孩看起来是挺人畜无害的，但你可千万别对她露出一点恶意。”
“这女孩像是会读心一样，再加上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女孩似乎应激了，”
“让她稍微感受到一丝的恶意，当场就是要死的。”老威廉提醒着
“我知道了。威廉，你以后也不要去了，太危险了。”梅涅克开口
“没事没事，那女娃可可怜了，而且现在废旧工厂那片区域现在都没人敢去了。只有我每天去给那女娃送送晚饭。”
威廉谨慎的朝梅涅克解释。
“那女孩会信任你吗？”
梅涅克意外的看着威廉，听对方的解释，是死侍没错了，凶狠残暴敏感，
不过有死侍愿意接近人类，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唉，花了小半个月时间呢，要不是看那女孩像我死去的孙女，我也不一定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呢。”威廉有些感叹
“不过这长久看也不是个事情啊。”
“那女娃不懂咱们得语言，周围又全是陌生人，孤苦无依的，这以后可怎么办呐。”
老威廉重重的叹气。
梅涅克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的跟在威廉身后。
深秋夜晚的风有些凉，只穿一件衬衫的梅涅克都感觉有些冷了。
倒是老威廉胖乎乎的身体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他穿着短袖，
时不时的扭头朝梅涅克憨憨的笑，金色的胡须在白色的皮肤下有些过于密集。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废旧工厂这边，这原来是一个煤矿厂，后来底下被挖空了，也就废弃了。
这里附近到处都是垃圾和破铜烂铁，垃圾也沾着煤炭的黑色，煤渣一个小山，一个小山的堆着。
靠近附近的时候，梅涅克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在浓郁的煤烟味中，这股味道像是侵入河水的流沙。
很快他就在一堆煤渣中看到了裂开的躯体。像是被野兽硬生生地从中间撕开。
羊毛衬衫上全是血，这似乎是一件工艺不错的长风衣。现在被压成一团混在煤渣之中。
时间冲淡了衣服上面的血腥地味道，但抹不去骸骨狰狞的死相。
梅涅克眉头一皱。
“是之前的那群流浪汉，没人管他们的死活。”威廉看到了梅涅克皱起的眉头，解释道。
“还有多远？”
“前面就是了，在一个矿洞里面呢，”老威廉看看梅涅克身后的方向，那里黑漆漆一片，
确认没人跟着之后，威廉继续开口
“一会你离远一点。我叫他出来，记住别有恶意，千万别有恶意，那女孩比狐狸还敏感。”威廉提醒道
梅涅克点点头。右手握住了身后的军刀。
威廉在前面走，边走边大声吆喝
“小娃娃，小娃娃。老威廉来看你了，是我老威廉来看你了。”威廉边走边回头看梅涅克
“别露恶意。”威廉再次用口语朝梅涅克提醒
叮铃－
梅涅克刚准备点头，耳朵突然一动，
他听到了熟悉的铃铛声，这种铃铛在日本的屋檐下随处可见，
这让梅涅克下意识的想到在日本和蛇岐八家打交道的日子。
他眉头微微皱起，右手轻轻拔出腰间的军刀，刀刃缓缓抽开，在刀鞘中擦出惨白的光。
叮铃－
声音再次响起，还有脚落在煤渣上的声音，这是移动的声音。
似乎是铃铛被人束在脚上或者手上？
梅涅克猜测。
他顺着前面的煤渣堆看向矿坑的位置。
黑漆漆的深夜中，只有威廉手中煤油灯的光亮。
煤油灯驱散了矿坑地面两米左右的黑暗。但除了煤黑色的地面，
梅涅克什么也没看见。
耳边叮铃铃的铃铛声音还在响着。
越来越近了。
梅涅克将手中的军刀轻轻的翻转一下，腿部微微屈伸，做出准备保护威廉的动作。
叮铃－
脚步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梅涅克听到了淡淡的呼吸声，声音很匀称，也很细。
这是这个时候，梅涅克目光中出现了红白色的衣服，
这衣服在煤渣上被染成脏兮兮的黑色。
黑色中却是一只干干净净的白皙小脚丫。
小脚丫脚踝有一根用红绳束起来的黄色铃铛。铃铛此刻也黑黑的。
脚步的主人依旧在向前迈步，梅涅克也是这个瞬间突然暴起
砰－
梅涅克脚下的煤渣蓬的炸开，下一瞬间，梅涅克就出现在了威廉的身旁，
用力！
他一把推开威廉的身体。威廉身体向左侧的煤渣倾倒而去。
梅涅克身前变得空旷。
隔着矿坑的边缘。
梅涅克手中军刀在空气中和划出惨白的弧线。
从上而下，
从快速到极速。
从漆黑的矿坑的红绳脚踝到一张受到惊吓的女孩面孔。
铮－
那极速放大的刀锋猛的止步在半空中，止步在女孩的鼻尖。
被推到在地的威廉此刻都要吓死了，他盯着梅涅克猛扎而下的动作，就要大声的说不要。
可下一秒，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看到充满恶意的家伙突然炸成血污，
梅涅克依然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
老威廉看到了女孩呆呆的表情。
看到了梅涅克停在女孩鼻尖上的刀锋。
随即
老威廉竟然看到两串晶莹的眼泪从女孩的脸颊滑过，
从眼角迅速落在白皙的下巴。
威廉的表情变得意外
“绘梨衣？！”
梅涅克也意外的看着面前的女孩。
脏兮兮的衣服一袭能看出是红白相间的巫女服，
绯红到腰的长发在煤渣的灰尘中变成了奶奶灰。
除了那绯红晶莹的眼瞳，和洗的干干净净的小手小脚，绘梨衣身上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梅涅克注视着她。
她也注视着梅涅克，
然后两串泪珠止不住的从她的脸颊滑落
“你见到我哥哥没有？”绘梨衣泪眼婆娑，僵硬的日语让梅涅克即熟悉又陌生。
这一刻她像是被丢弃在路边的小女孩，只不过丢弃她的不是马车，而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