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之天意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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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全胜

回到永安路公寓时,沈书悦一反常态,没有对这次李诺事件的细节问东问西。

倒是沈洛伊按捺不住好奇,主动问她:“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沈书悦破罐破摔道:“姐姐一向火眼金睛,这种能力,我恐怕就是再学十年,也赶不上姐姐的五成!”

“但你要是不学,那可就连一成都没有啦。”苏映棠在一旁开玩笑道。

沈书悦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到了沈洛伊的面前,虚心道:“还望姐姐不吝赐教。”

沈洛伊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这丫头。”然后才一本正经道,“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天上掉馅饼这种事,一般看上去像饼的,大多都是坑。”

“所以李诺画的这张大饼,姐姐打一开始就不相信,就一直在处处留心?”

沈洛伊此刻似乎没有认真在听沈书悦说的话,她突然看向苏映棠:“你那天去医院,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苏映棠虽然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答道:“医院有一个同事,说那天有一台非常重要的手术需要我去帮忙,但我到医院的时候,那位同事却说手术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让我在办公室里等他的消息。”

沈洛伊:“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等到了傍晚,他都没有再出现。”说着说着,苏映棠渐渐也回过味来。

沈书悦恍然大悟:“他们是不是提前调查过苏先生,所以才会故意支开苏先生的?”

苏映棠道:“这局设的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沈洛伊真诚道:“我建议你可以换一换同事了。”

苏映棠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可再怎么滴水不漏,不还是没能逃过姐姐的眼睛嘛。”沈书悦总结道。

沈洛伊微微一笑,接着刚才的话题,问沈书悦:“那在整件事情中,你发现了哪些破绽呢?”

沈书悦想了想道:“第一,他对衣服的质量完全没有要求;第二,货物出厂之后也没有像他先前说的那样紧急,他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把货物送去码头;第三,货车的事发生得实在太蹊跷了……”

“你说的完全正确,”沈洛伊打断道,“但有一件事你可能忘了,你应该是在合同拿去修改了之后,才开始刻意留心这些的吧?”

沈书悦表情一滞,但还是点了点头。

沈洛伊道:“这就对了,你说的这些情况,不过是佐证了他们确实心怀不轨,另有图谋。其实一开始,我也不过是半信半疑罢了,真正关键的,是在签合同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了他们在法文合同里动的手脚,所以才想将计就计,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反败为胜……”

沈书悦依然不解:“可是,姐姐在没有看到合同之前,又是怎么知道合同就一定会出现问题呢?又是如何提前就安排好茶艺表演,跟吴掌柜里应外合的呢?甚至就连茶楼的位置也是姐姐刻意挑选的吧?”

沈洛伊:“我刚刚说过了,这笔生意从一开始看上去就十分可疑,但是我没有证据,也无法确定,我能做的只是未雨绸缪。如果最终是我多心,猜错了,那自然皆大欢喜,那么请他们看一场表演又有何妨呢?但万一没有猜错,哼,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有吴掌柜,他事先也不知情,不过以他那种千年的狐狸,只消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看沈书悦低头不语,沈洛伊安慰道:“书悦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才拿到我给你的纸条,就能立刻领会我的意思,然后想办法脱身,并且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这一次,给你记个大功!”

“沈老板要不要也给我记一功呢,我可是你们幕后最大的功臣啊!”苏映棠趁机道。

“行啊,我正有此意,”沈洛伊难得那么爽快,“要不就奖励我们苏大律师为我们沈二小姐上法语课吧!”沈洛伊突然眼睛一亮。

“啊!!!”沈书悦万万没有想到。

“啊???”这也算奖励?苏映棠真想抽自己,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苏大律师不会那么小气吧?”沈洛伊激将道。

沈洛伊继续说服沈书悦:“这件事充分说明了多掌握一门外语的重要性。书悦,你任重而道远啊!”看沈书悦已被说动,沈洛伊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天开始,每天两个小时,时间你们自己安排。”

想了想,沈洛伊还是转头安慰苏映棠:“苏先生也不用担心,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我找到了合适的法语老师,你就解放了。”

“可是,姐姐为什么会懂法语呢?”沈书悦突然道。

沈洛伊一愣,她没想到沈书悦竟会有此一问,她不自觉地看向苏映棠,可那人一副深不可测的表情,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沈洛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答:“别问,问就是魔法。”

沈书悦似乎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幸好这时谈话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电话是沈书霆打过来的,他想邀请两位姐姐六月九号那天去上海基督教青年会观看他们学校游泳队的比赛。

沈洛伊这才知道,她这个弟弟竟然还是学校游泳队的种子选手。

看完比赛回来之后,沈洛伊的脑中就在不断地盘算着一些事。

苏映棠在教沈书悦法语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对面办公室里的沈洛伊,有时沉默,有时兴奋。尤其是最近,经常有不同的人到她的办公室里谈话,就连一向不理沈家生意的沈书霆也来过几次,搞得苏映棠和沈书悦都好奇倍增起来。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蒋思仁突然来电话,他不知是吃错药,还是开了窍,不仅没有来办公室里找沈洛伊的茬儿,竟然还说要请她去“荣顺馆”吃饭,沈洛伊一听有饭可蹭,自然是欣然前往。

沈洛伊理直气壮的带了苏映棠、梁卿月和沈书悦一起赴约,说辞是人多好点菜,蒋思仁看上去倒也并不在意。

一段时间不见,蒋思仁跟之前有点不大一样了:人更黑了,但更精神了,甚至连眼神都更沉稳了几分。

蒋思仁被沈洛伊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道:“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做东。”

沈洛伊才不会跟他客气,也不看菜谱,就一口气点了:八宝鸭、椒盐排骨、松鼠黄鱼、蟹粉豆腐。沈洛伊点完,道:“你们看看还想再吃点啥?”然后目光扫过其他人。

梁卿月:“我对吃的没什么讲究,你们点啥我吃啥。”

沈书悦:“没有了,姐姐点的都是我爱吃的菜。”

苏映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思是:“你都点了个差不多,还假惺惺的问我们!”但他可不打算放过敲蒋思仁竹杠的机会,道:“再加一个砂锅大鱼头、竹笋鳝糊、扣三丝……嗯,再上两壶好酒!”

苏映棠点完,梁卿月直笑:“你们这是铁了心要掏空蒋少爷的荷包啊!”

沈洛伊:“我们这是给蒋少爷面子。”

蒋思仁似乎也挺开心,想了想,又让堂倌加了两个时蔬小菜,这才算是齐活儿了。

“看你这架势,是去哪儿发财了,蒋少爷?”苏映棠调侃道。

“表哥!怎么连你也拿我寻开心。我没有发财,不过是找了份工作,刚刚领到薪水而已。”

蒋思仁的回答,让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吃惊。

“那敢问蒋少爷现在是在哪儿高就呢?”沈洛伊饶有兴致地替大家问道。

“我现在在一家报社当实习记者,这段时间跟着报社的前辈们在各地跑新闻呢,昨天刚刚回到上海。”

“原来如此!哎哟,那蒋少爷这薪水,可够请我们吃这一顿饭的?”沈洛伊装作担忧地问。

蒋思仁急忙解释:“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你就少杞人忧天了,我们蒋少爷又不是那种靠薪水过活的人。”梁卿月打趣道。

蒋思仁:“你们俩左一个‘蒋少爷’,又一个‘蒋少爷’的,到底算什么嘛!我都请客赔罪了,还挤兑我,难不成还记我的仇?”

“哈哈哈……吃人嘴短,吃人嘴短。”梁卿月从善如流。

“那不如蒋先生给我们说说,你当记者的体验吧。”沈洛伊故意把“蒋少爷”换成了“蒋先生”。

蒋思仁无可奈何,还是道:“在报社里,没有人在乎你的身份、你的背景,大家只看你的能力。而且前辈们对新人的要求非常严苛,我跟着他们学到了不少东西。”

“那倒也不枉费你哥大新闻系毕业,也算找到用武之地了!”梁卿月衷心地说道。

“算是吧。总之,家里之前安排的那些工作没有一份是我喜欢的。从现在开始,我只想走自己的路。”

“好事,好事!来,大家干一杯!”沈洛伊举杯道。

之后,蒋思仁继续给大家说着自己职场小白的种种趣事和糗事,一桌人插科打诨,嬉笑怒骂,竟不觉时光流淌、韶华已逝。

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蒋思仁和身旁笑靥如花的沈洛伊,苏映棠手里的酒杯不小心又空了。

沈洛伊从来没有在蒋思仁面前展露过那么多发自肺腑的笑容,看得蒋思仁更加如痴如醉。

饭局散后,三位女士都有各家的司机来接。送走她们,只剩下了苏映棠和蒋思仁。

两人走在街上,心事各异。

蒋思仁首先打破了沉默:“表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苏映棠预感怕不是什么好事,道:“什么忙?”

“我想重新追求沈书怡,表哥你能不能帮我?”

苏映棠暗道:“果然!”然后直截了当地回道:“不能。”

“为什么?”蒋思仁不解。

苏映棠沉默着,没有开口。

蒋思仁等了半天,酒也醒了大半,了然道:“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喜欢她?”

这次,苏映棠倒是没有犹豫:“没错,我喜欢她。”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蒋思仁问。

“有一阵了吧。”

“表哥,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喜欢孤身一人,浪迹天涯;你说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的……这些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蒋思仁有点激动起来。

“是,但那又怎样?我也没说我现在立马就要跟沈书怡结婚呀!”苏映棠也有点火了。

“哼,你想都别想!”蒋思仁不知怎的,蹦出这么一句。顿了顿,又道,“那她知道吗……她知道你喜欢她么?”

“应该不知道吧。”

“好,苏映棠,从今天开始,我们公平竞争,怎么样?”蒋思仁严肃道。

苏映棠很想说不怎么样,但还是劝道:“思仁,你可能不太了解沈书怡,我们俩在这儿争个你死我活的,根本没有用。书怡她……她,她是一个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她可能并不需要别人去替她做选择,你明白吗?”

“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更了解书怡么?对,我是不太了解现在的她,但我跟她有二十年的感情基础,你说什么都不会影响我追求她的决心。还有,她可能不喜欢以前的我,但并不代表以后的我没有机会。总之,我是不会放弃的!”蒋思仁口吻坚定地道。

说完,他朝着和苏映棠相反的方向,大步朝前走了出去。

之后,蒋思仁隔三差五的便会出现在沈洛伊的办公室里,两人似乎不仅冰释前嫌,还常常有说有笑。

每次蒋思仁一来,苏映棠总会不自觉地注意着对面办公室的一举一动,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时间一久,沈书悦实在看不下去,委婉地道:“其实我们也可以换一个时间上课的,苏先生。”

苏映棠的心事忽然被看穿,稍显尴尬,急忙掩饰道:“那倒是不用。”

沈书悦一脸坏笑:“也对,知己知彼嘛。”

沈书悦如此直言不讳,搞得苏映棠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她。

沈书悦又试探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

“怎么帮?”

沈书悦大笑:“这你都信?”

苏映棠:“……”

沈书悦:“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苏大律师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这就叫关心则乱!不过说实话,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怕弄巧成拙啊!”

苏映棠点头:“这倒是大实话。”

沈书悦鼓励道:“不过依我看,苏先生也并不是没有机会。”

“好,那请沈半仙给看看,现在是我赢面大,还是蒋思仁赢面大?”

“苏先生怎么还没开始,就已经患得患失了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沈书悦假装一本正经地道。

苏映棠:“……那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沈书悦认真想了一下,道:“你真不打算让她知道,哪怕给一点点暗示?”

“时机未到吧。”其实苏映棠也在琢磨着这个问题。

“小心被人捷足先登了。”沈书悦故意吓唬他道,说着还不忘朝沈洛伊办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

“你这丫头,真是……真是,人小鬼大!”苏映棠无可奈何道。

七月,沈家迎来了一位大人物,沈家的长子沈书霁学成归国了。

第一眼见到这位大哥,沈洛伊就觉得,果然是人如其名啊,沈家大哥的确担得起“霁月清风”这四个字。

沈家从前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因此沈书霁留学归来,沈老爷的脸上还是倍儿有面的。

家里也开始每日锣鼓喧天,高朋满座,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沈洛伊知道,沈家上下,包括老爷、太太们,平日里都太无聊了,难得找到这么一个由头,那可不得可劲闹腾。尤其看到大嫂姜婉婷,难得的春风满面,沈洛伊也倍感欣慰。大嫂平日在家里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她真希望大哥回来以后,能给这个女人带来一些慰藉。

长辈们乐此不疲,但就苦了不喜应酬的沈书霁。弟弟在学校,两个妹妹白日里工作,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倒是他一个大男人,整日被围在一群三姑六婆中,沈书霁实在叫苦不迭。

不过沈书霁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从七大姑八大姨的口中,多多少少了解到了沈家最近半年的变化,尤其是妹妹沈书怡的事迹,亲戚们添油加醋,完全不吝赞美之词,把她说得神乎其神。

沈书霁本打算回国后先休息一阵再开始正式上班,但眼下,他觉得工作迫在眉睫。

与此同时,蒋思仁的妹妹蒋思源也恰好回国过暑假。她甫一到家,就听说了三哥蒋思仁与沈书怡已经退婚的消息,可还没等她高兴几天,她就发现,自家哥哥现在不仅对人家念念不忘,竟然还穷追不舍。

蒋思源打小就不太喜欢沈书怡,觉得她矫揉造作,惯会在长辈们面前装傻卖乖。如今,她更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觉得沈书怡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土狍子,根本不配当她的嫂子,她想给沈书怡一个下马威。

蒋思源借口刚刚回国,想见一见新朋旧友,于是便让蒋思仁出面组局邀请大家。

当天赴约的有蒋家两兄妹、沈家兄妹三人、苏映棠、梁卿月,还有蒋思源在国外读书时的好友容薇娜。

地点是一家法国人开的餐厅。餐厅不大,有一种古色古香的氛围。

餐厅正中间有一张长桌,桌上铺着精心搭配的桌布,摆放着应季的鲜花。

这家餐厅每天最大的接待量就是八人。

大家一一在长桌前落座,长桌一侧从右到左依次是梁卿月、蒋思仁、蒋思源、容薇娜。另一侧则是苏映棠、沈洛伊、沈书霁和沈书悦。

餐厅的菜单上只写有英文和法文,餐厅的服务生也只说英文和法文。

沈书怡是这群人里唯一不懂外文的,所以蒋思源选择这家餐厅的用意,不言自明。

当沈洛伊看到菜单的那一刻,她心里就立刻明白了,今天可不是来吃饭的!可蒋思源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苏映棠看了看手中的菜单后,不自觉地瞟了瞟身旁的沈洛伊,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蒋思源,心道:“有好戏看了!”

梁卿月和沈书悦两人察言观色,似乎也嗅出点什么。不过她们深知,沈洛伊绝不会吃哑巴亏,于是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菜单上所列,有两种套餐可供选择,区别就是主菜的菜式有所不同。套餐一的主菜中有一道是法式焗蜗牛;套餐二则是炖牛尾。

餐桌一侧的梁卿月、蒋思仁、蒋思源和容薇娜四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套餐一。轮到这边的时候,沈洛伊似乎对着菜单有点发愁,像是仍在考虑。

看到沈洛伊这样,蒋思源暗暗有些得意,这正是她所喜闻乐见的情景。

沈洛伊示意其他人先选。

沈书悦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套餐二。沈书霁本来是想选套餐一的,但他考虑到沈书怡有可能吃不惯蜗牛,于是心生一计,也选了套餐二。

苏映棠暗笑,想都没想就选了套餐一,能吃到法式焗蜗牛的机会可不多。

沈洛伊迟迟没有做决定,那边蒋思源笑晏盈盈道:“书怡姐姐还没决定,是不是法国菜不合姐姐的胃口,还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蒋思源故意暗示大家沈书怡看不懂外文。

蒋思源话音才落,蒋思仁一拍大腿,这才反应过来,沈书怡应该是看不懂菜单所以才难以抉择的。他刚想开口,就被身旁的梁卿月踩了下脚,蒋思仁“诶哟”了一声,他也不是之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了,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微妙:这种情况不好直接提醒沈书怡,让她下不来台。于是抓了抓头,道:“我还是换成套餐二吧,嘿嘿嘿……书怡,你要不要跟我一样?”说完,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冲沈洛伊眨了眨眼。

沈洛伊装作没看见,道:“思源妹妹多虑了,只不过第一次在上海吃法餐,所以想慎重一点罢了。”

沈洛伊这话,倒也是实话。她从巴黎回国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吃过法餐了。

蒋思源腹诽:“明明从来都没有吃过,还嘴硬!说什么没有在上海吃过,难不成你还在法国吃过?!”

沈书霁道:“书怡和书悦从小口味就跟我差不多,要不,就跟我们选成一样的?”

蒋思仁赶紧在一旁帮腔:“对,对,对。”

苏映棠看热闹不嫌事大:“书霁,你刚回来,可能有所不知,书怡这段时间的口味变了很多,我最近经常跟她在一起吃饭,她的口味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他才说完,便立刻感觉到了来自沈家大哥的眼刀,怪他多管闲事。

沈洛伊反倒是一副“你懂我”的表情,然后不急不慢地道:“还是苏先生了解我,那我就跟苏先生选成一样的吧,肯定错不了!”然后抱歉地看着沈书霁,“大哥不要见怪啊!”

看沈洛伊已做出选择,沈书霁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不一会儿,便上了第一道开胃菜——帕尔玛火腿虾仁蛋吐司,随后餐厅的侍酒师给每个人都倒上了佐餐酒。

席间,蒋思源和容薇娜一唱一和,开始聊起她们出国时的种种见闻,还有刚到国外时会发生的一些误会。蒋思源可谓面面俱到,还会不时询问在场的其他人,刚出国时是不是也遭遇过同样的尴尬,或是让大家分享一些在国外的趣事。

沈书霁为了照顾自己两个妹妹的感受,并未多谈,只说自己忙于读书,然后又忙于在医院实习,基本没有时间外出,也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苏映棠一向吊儿郎当,说自己大多是一些风流韵事,怕有辱在座女士的清听,就不多谈了。

梁卿月说自己适应得还不错,而且身边大多都是华人朋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沈洛伊自然没有参与话题,而是在专心致志地品尝菜肴。

蒋思源看她那煞有介事的模样,心里十分不屑,故意道:“不知道书怡姐姐有没有什么趣事跟我们分享一下呢?”

蒋思仁瞪她,意思是:“书怡又没有去过国外!”

沈洛伊反倒不以为意:“何必舍近求远呢?要说身边的趣事嘛,那还真是多得不可胜数呢,有空让你三哥给你好好讲讲。”

蒋思仁接道:“确实,确实。”

梁卿月笑:“可不是么,毕竟‘沈记’天天都是头版,要完全了解可得费些功夫呢!”

沈书悦看似解围道:“毕竟思源才刚刚回国嘛,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蒋思源听得云山雾罩,感觉就自己一个局外人,她很想这时有人来跟她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把询问的眼神看向了蒋思仁。

蒋思仁刚想说话,沈洛伊就道:“其实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大家不觉得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安静静地享受美食,这才是对食物、对主厨最大的尊重么。”

沈洛伊说完,大家都点头称是,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蒋思源可不吃这一套,她料定沈洛伊只不过是在转移话题,于是道:“说得真有道理!我看书怡姐姐吃得那么认真,那不妨跟我们分享一下,你对法餐的高见吧!”

“‘高见’倒是谈不上……”沈洛伊深深看住蒋思源,“不过我看思源妹妹应该是很懂法餐的,不如你来给我们说道说道。”

说到这儿,苏映棠和梁卿月都拼命忍住了笑,沈洛伊已完全掌控了节奏,蒋思源自以为占了上风,但其实一直都被沈洛伊牵着鼻子走。

“我和思仁都是在美国念的书,其实对法餐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愿闻其详!”梁卿月说完和沈洛伊无声对视了一下。

蒋思源看大家都一副期盼的眼神,觉得自己的高光时刻终于到了,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大家科普法餐的上菜顺序、以及餐桌礼仪等。

但这些内容,对于在座的人来说,也算是从小耳濡目染、训练有素,可谓毫无新意。大家听完,也不过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而已。

蒋思源有点沮丧——这完全没有达到自己所期待的一鸣惊人的效果。

此时,正好在上第五道前菜。

蒋思源觉得机会又来了,她拐了拐坐在旁边的容薇娜,这位好闺蜜便立即领会了同伴的意思,甚至都懒得再迂回,直截了当地对着沈洛伊问道:“书怡姐姐可晓得这道菜的名字?”

对方一直咄咄逼人,这下就连一向脾气温和的沈书霁都有点坐不住了。他正要发话,就被身旁的沈洛伊按了下来。沈洛伊语气温和地答:“这菜名刚刚上菜的时候不是报过?”

容薇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对不起,我刚刚没有听清楚,姐姐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下。”

蒋思源假装嗔怪道:“薇娜,这种问题你应该问我!你可能不知道,书怡姐姐虽然是名震上海滩的才女,不过她从来都没有学过洋文,怕是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呢。”

容薇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实在是对不住了,书怡姐姐的名字一向如雷贯耳,我就以为姐姐一定是无所不知的!”

蒋思源继续演道:“书怡姐姐不会洋文,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在座的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再说了,书怡姐姐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怪你的,是吧,书怡姐?”

沈洛伊微笑点头:“可不是么。那还请思源妹妹赐教吧。”说罢,眼睛看向这道引发“舌战”的正主儿。

蒋思源清了清嗓子,道:“这道菜叫做‘Coquilles Saint-Jacques’,就是‘圣雅克扇贝’。”

沈洛伊用求知般的眼神追问道:“哦,那它为什么会被叫做‘圣雅克扇贝’呢?”

蒋思源觉得沈洛伊没有见过世面,竟会问出如此没有常识的问题。于是不屑一顾地答道:“圣雅克扇贝就是圣雅克扇贝,没有为什么!”

沈洛伊迷之微笑,也不接话。

梁卿月却非常了解沈洛伊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于是配合道:“书怡,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别卖关子了!”

沈书悦立马心领神会:“是啊,姐姐学贯中西,快给我们说说吧!”

“圣雅克——我猜应该是人名吧?”苏映棠道。

“没错。”沈洛伊点头。

这下,就连沈书霁都来了兴致,苏映棠甚至还调整好了坐姿,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于是,大家都听沈洛伊娓娓道来:

“圣雅克原本是一位耶稣使徒的名字,传说他四十四岁时就在耶路撒冷殉道,而他的尸体却被运回了西班牙,葬于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位于加利西亚海岸附近。

“中世纪时,基督教的牧师都会前往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朝圣,被视为一种忏悔或赎罪的方式,因此便有无数的信徒踏上了朝圣之旅。当他们到达圣雅克墓之后,通常会再往前走一段路,来到散落扇贝无数的加利西亚海岸,并捡拾扇贝以证明自己成功到达。

“除此以外,这种扇贝还有其他的价值,比如可以作为碗;而扇贝本身也是一种护身符,教会便赋予了它神圣的意味——佩戴着它的信徒们可以免于遭受攻击等。久而久之,这种扇贝渐渐流入市场,基于它的来源,人们便给它起名为Saint-Jacques,也就是‘圣雅克’。”

待沈洛伊说完,在座的人都发出了无尽的赞赏与惊叹。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蒋思源不可置信地问道。

“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大家不用当真,就当是佐餐的下酒菜吧。”沈洛伊漫不经心地道。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沈洛伊绝不是在信口开河。

而沈洛伊此时心里想的却是,以前Thomas(托马斯)姑父很喜欢跟她们普及这些冷知识,但Claire(克莱尔)和Camille(卡米尔)从来都不感兴趣,经常借故走开。只有沈洛伊,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老老实实地接受“洗脑”。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沈洛伊没有告诉大家的是,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古城在八十年代还被列为了世界文化遗产呢。

听完沈洛伊的介绍,蒋思源最后那道酥皮洋葱汤吃得就有点兴味索然、心不在焉了。她的计划不仅没有得逞,反倒还让沈洛伊出尽风头,心里更是火冒三丈。

好在没等多久,主菜便登场了:法式焗蜗牛以及红酒酱煮牛尾。服务生依次给客人上了菜。

待服务生离开餐桌之后,沈洛伊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得到此刻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她,都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蒋思源隐隐期待着沈洛伊见到蜗牛时的震惊与尴尬。

但沈洛伊始终神情自若,还驾轻就熟地开始品尝起来。她刚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沈洛伊喝了一口佐餐酒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这时,大家才真正地放下心来,除了蒋思源。

在平静而诡异的气氛中,第二道主菜,法式油封鸭腿也端了上来。然后依据惯例,还有两道收尾的甜点:手工自制冰淇淋和经典蒙布朗。

到这时,今天的这顿晚餐可以说已基本进入了尾声。

蒋思源却依旧不肯死心:“许久不见,书怡姐姐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尤其是对那些野史外传,还真是如数家珍呢。就是不知道书怡姐姐对正统的法餐,有几分了解?”

到此时,蒋思仁也终于看出了妹妹对沈洛伊的敌意,他低声道:“思源,够了。”

但蒋思源从小就被父母和四个哥哥宠溺惯了,哪里肯听。继续道:“妹妹特别想知道,书怡姐姐会给今天的这顿法餐打几分呢?”

沈洛伊这次倒没有回避,正面回应道:“整体来说嘛,还算可以。不过……有些菜的味道就有点差强人意了。”

“哼!”蒋思源冷笑,“如何差强人意,妹妹洗耳恭听!”这家餐厅可是蒋思源精挑细选的,她对自己的品味很有把握,绝不允许别人置喙。

此时,餐厅的主厨正好走了出来,他本打算跟今天的客人打个招呼。没想到,好巧不巧,听到了沈洛伊刚才的评价。

这位主厨是法国人,在中国待了将近二十年,他最引以为傲的有两件事:一是自己的厨艺。另一个就是自己的汉语。

他走到沈洛伊的面前,仍不失绅士风度地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刚才不小心听到了这位女士的评价,您似乎对今天的菜不是很满意?”

在座的有人知道,这位主厨其实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他的这家法式餐厅在上海还是小有名气的,一直备受上流社会太太、小姐们的推崇,因此第一次被人这样评价,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蒋思源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等着看戏。

其他人也稍显尴尬,毕竟当面贬人,有点不太符合中国人含蓄的风格。但沈洛伊话已出口,其他人又实在不知要怎么才能把话圆回来,蒋思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直盯着苏映棠和沈书霁,让他们也赶紧想想办法。

沈洛伊看着主厨,道:“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主厨一愣:“自然要听真话。”

沈洛伊:“那我就实话实说了。这是间法国餐厅,您也自诩为正宗的法国菜,不过恕我直言,还真的是不够格!”

沈洛伊这话,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

其他人听她这么一说,头上的汗更密了。

蒋思源心道,你就装大尾巴狼吧,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走出这道门!

那位主厨涵养极好,并未恼羞成怒,只道:“这位女士敢这么说话,我倒是想请教请教,怎么个不够格?”

沈洛伊不急不慢道:“那就先说说今天的这道主菜——法式焗蜗牛吧!据我所知,法式蜗牛选用的是法国本土的蜗牛,个头比较大,肉质鲜美。而您用的这种蜗牛,个头稍小,肉质虽然也算得上是上乘,可细品之下,还是有一点点土腥味。不过,您能想到用雪莉醋来削减这种土腥味,再加上用小豆蔻的独特风味来掩盖,确实还是有独到之处的。”

沈洛伊话音才落,就发现那位主厨已是一副他乡遇故知的神情。

他伸出右手道:“你好,我叫Côme,科默,在这里大家都叫我老默,敢问小姐芳名?”

“我姓沈,沈书怡。”

“哦,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沈记’少东家啊,难怪,难怪!”科默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话聊到此处,其他人也都放下心来,知道科默已被沈洛伊征服。

蒋思源却满腹孤疑,她好像听到了沈书怡是“沈记”少东家这句话。

“沈小姐您是第一个品尝出蜗牛不同的客人,真是让您见笑了。我记得刚刚沈小姐说,先说主菜的问题,那么,能否请沈小姐说说其他菜还有什么问题呢?”科默这次的语气非常诚恳。

沈洛伊看出科默是一个对料理非常讲究的人,于是直言道:“嗯——‘圣雅克扇贝’,跟蜗牛一个道理。圣雅克扇贝产自地中海海域,在法国也只有在南部才能吃到,而且最适宜的季节是秋冬。”沈洛伊点到即止。

听沈洛伊说完,科默略带腼腆地道:“沈小姐如此见多识广,在下想跟沈小姐交个朋友,不知沈小姐意下如何?”

就算是沈洛伊再怎么久经沙场,初次见面没聊两句,就提出如此要求,也着实让沈洛伊有点措手不及。

沈洛伊忙道:“科默先生不用介怀,我也只是机缘巧合刚好知道罢了。毕竟中法两国路途遥远,想要百分之百原汁原味,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我想跟您交朋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难得遇到像沈小姐那么懂法国菜的人,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用中国的一句话来说,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果今后沈小姐可以不吝赐教的话,您就是这家餐厅永远的贵宾,只要您来,终生免费。”

听到这话,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这充分说明了这位主厨对沈洛伊的肯定。自这家餐厅开店以来,经常是一座难求,常常要提前很久才能预约得到,从来没有人享此殊荣。

科默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要拒绝,那就真有点不识抬举了。于是沈洛伊大大方方道:“承蒙科默先生抬举,那我就厚着脸皮答应了。”

科默顿时兴奋起来,道:“今天这餐,也算我的。希望沈小姐有空,常来坐坐。”

大家都听得出来,这不是一句客套话。

一行人正准备离开,沈洛伊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道:“既然科默先生拿我当朋友,那我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科默:“沈小姐请讲。”

“我建议您换一个侍酒师。”

科默一听,立刻明白了沈洛伊的意思。同时,对沈洛伊更是钦佩得无以复加。餐厅的侍酒师最近有事请了假,今天是一个临时代班的人,所以不太熟悉餐厅的菜品。

出了餐厅,众人不明所以,都向沈洛伊投去询问的目光。

沈洛伊只好解释:“与圣雅克扇贝最为相配的佐餐酒其实是Chablis或者Sauvignon Blanc。”顿了一下,又道:“嗯……Sauvignon Blanc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