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要和黑耳一起找家吗？
矗立在庙门前，齐季静静地等待着，直至狐狸跑进庙宇里躲藏起来，直至男孩和中年男人来到他的面前，他才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足下怎么称呼？”
“滚！”男孩张口就骂，神情自若，似是蛮横惯了，他就站在那等待身前人让道，一如往常。好在，今天不复以往，只见下一瞬，一记耳光猛然砸在男孩的脸上——
啪！
红肿，剧痛，力大气沉，顿时就给男孩打倒在地。
倒地的男孩没哭，只是茫然捂脸，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在他身旁的中年男人也似是第一次遇此情形，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默然无声，就看见那穿着一身道袍，矗立庙门宛若护卫门神的年轻人甩了甩手，仿佛在摆脱某种污秽。
只感觉那年轻人比冬雪都还要冰冷，比烈阳都还要炽热的眸光投射在身上后，好似要穿透肉体，直入骨髓，令人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痛吗？”
他看似平静的发问。
无人作答。
于是又是一记耳光。
啪！！
熟悉的红肿，剧痛，力大气沉，只不过这一次打在了中年男人的脸上，只不过这一次用力更多。
就如男孩一样，挨了打的中年男人也被打倒在地，就像一张纸被风吹过，而后飞起一般，理所当然。
“痛吗？”
又一次的发问。
又一次的无人作答。
他们被恐惧淹没，他们不敢作答。
他们。
害怕了。
“唉.....”
沉默回响在庙门，良久，才终于听到了一道悠悠的吐息声随风入耳。
“欺软怕硬，虐生为乐，甚至连做一个真正的恶人都做不到，你们两个当真是！
罢了，我已无心行侠仗义了。
这两巴掌，记牢了，是你们一辈子的教训与警钟。现在，有越多，就给我滚多远！！！”
年轻人如此说着，他眼里不是嫌恶，也没了一开始的怒火，他只是无视了他们，随后转身向庙里走去。
仅此而已。
而被怒斥声唤回心神的一老一少，方才恍然大悟般，狼狈爬起，没有留下狠话，更没有逞强的叫骂，有的只是本能的逃离，全力的迈步。
惹错人，就要识时务。
什么时候做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刻，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
“真是，令人失望。”听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齐季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不能回神。
心如口述，齐季确实心里失望，但真要说有多失望，其实也没多失望。毕竟只是陌生人罢了，毕竟只是一次随心所欲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自是不会有多在意的。
可要说没有失望，那就是谎话了。
虽然心里早已明白，有善便有恶，人间百态，各有不同。
可当真的见到有人以这般大恶为乐，甚至是一孩童为恶如此，毫无仁心的时候，心底的那种愤怒果然还是难以忍耐。
好在是自己也无需忍耐。
回忆着先前那孩童可称天真无邪的笑容却是建立在一个无辜生命的绝望之上，齐季不由有些心慌。
要问原因，那自是不可能因管了这一闲事，担忧未来会被报复所导致的。
脑海内的无数法术，便是他行侠仗义的底气，也是能确保这寻仙之旅随心所欲，无需压抑真实自我的信心。
以一人敌万军，于他人大抵是吹牛，但于他这，只是想与不想而已。
想报复？还是说是想免费去地府旅游了？
况且要是连寻仙问道都要处处忍让，唯唯诺诺，不顺应本心，万一留下心魔了怎么办？那自己这法术岂不是和没有无异？
用一个真实，但又略显离谱的理由来说，那便是遇上这种恶人，不惩戒一番，他齐某人求道之心不稳。
所以为了道心稳固，自己也必须出手，管一管这闲事。
可话又说回来了，不过一个孩童，一个还未成年，但估计已到了懂事的年纪，知善恶，懂对错的孩童，居然有如此，比之那害人的鬼也没差一二的丑陋心灵。
管中窥豹，或许，未来自己这寻仙问道之旅，未必会有此事发生之前那般美丽，而这便是齐季真正心慌的原因。
假若未来真是如此，那这样子的世界，怕不是连天上仙神也嫌恶吧？
虽希望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也或许是自己太过悲观，但倘若未来真如想象中这般不堪入目的话....
摊开的手掌逐渐握紧成拳。
“吸....呼.....”，一次深呼吸。
那自己，也已做好手染血债的准备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
齐季眼眸微动，视线落在摆满仙神塑像的供台桌下。齐季大步走近，随后弯腰，而后伸手就是一个抓取，不到一次眨眼的功夫，就见一只满身鲜红的小黑狐狸就已被拎着后脖颈悬浮在空。
看着这只眼里满是惶恐，连挣扎一二都不敢的黑狐，目睹着这由人铸成的惨剧，齐季不免轻叹一声。
既是因恶人而起，那便由善人而终吧。
所谓因果轮回，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齐季这样想着，随即便欲施法为其疗伤，而后将其放生。
可还未等齐季开口施展法言，就听那狐狸用着难分男女的中性声音惊叫道：“别杀我！别杀黑耳！道士坏！黑耳不吃人，黑耳好，别杀黑耳！”
？！
会说话的狐狸？！
不对。
这是个妖怪！
被黑狐惊了一跳的齐季差点便失手将其一把扔出。
可好在是艺高人胆大，本事在身心自安，加之先前有过灭杀雾鬼的经历。因此哪怕是第一次见到妖怪，齐季也还是强稳下心，停下了动作，避免了造成二次伤害的惨剧。不过话虽如此，但内心的后怕却不是这么容易制止的。
“混账东西！你突然叫一下作甚么！”看着像是一只受惊小兔的黑狐，齐季没有丝毫留情地厉声训斥道。
要知道自从有了法术以后，齐季就感觉身体越发强壮，并且对身体的掌控也越发精准。
而这也是为何先前那孩童和中年男人都会被他一个耳光打倒在地，却都能保持清醒的原因。
但刚才被黑狐惊到心神的他，那可是没能及时掌控力道，下意识地就欲要施展全力。
倘若这要是真全力丢出去了，那这小狐怕不是当场就死了吧？
想到这，齐季的怒意与后怕也更加浓厚。
“呜...呜。”黑狐压抑着声，弱弱啜泣着，流着眼泪，低着头，边哽咽着边说道，“黑耳认错，黑耳坏，别，别杀黑耳，黑耳，黑恶再也不叫了，了，道士别杀黑耳。”
见这小黑狐狸被吓成这样，本来还想对其说教一番，问问其“知道错哪了吗？”的齐季话卡喉咙说不出来，只能长呼口气，将一切情绪压在心底下，扯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像是哄小孩似的柔声安慰道：“好好好，不杀你，不杀黑耳，我...道士，道士不杀黑耳，好不好？”
闻言，黑狐没了眼泪，没了哽咽，更没了啜泣，就像换了只狐一样，它隐晦摇了下尾巴，而后抬头与齐季对视，“真的？道士不杀黑耳了？”
？？
齐季惊了。
“你——你你。”齐季憋了一下，但看着这小黑狐狸双眼里透着的清澈的愚蠢，再考虑到其体型不大，多半成精不久，最终泄了气，像是妥协了似的，“对，我....道士不杀黑耳。”
“哇！！！”瞬间，黑狐开始大摇大摆的摇起了尾巴，“道士好，道士不杀黑耳，道士和道士不一样！”
齐季疑惑的眨了眨眼，稍作停顿，思考了下用语才问，“道士和道士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闻言，黑狐疑惑的眨了眨眼，“意思就是，道士就是和道士不一样啊。”
“.....”
齐季沉默了下，又思考了用语，并在心里组织了下后，才再问：“道士和道士哪里不一样？”
“道士好，道士坏。”
“...所以，我是好道士，别的是坏道士？”
“嗯嗯！”见齐季听懂了话，全然不顾头上干了的伤口，黑狐兴奋的点了点头，摇着的尾巴也更用了力：“道士听懂了，黑耳聪明，道士也聪明！”
“.....”
齐季登时面露无奈之色。
他有想过眼前这小黑狐狸会蠢...呆，他有想过眼前这小黑狐狸呆，但他真的没想过眼前这小黑狐狸能呆到这种地步。
这样看来，不能草草疗愈了它的伤势，就将其放生啊。
齐季深吸了口气，随即继续问道：“黑耳家在哪？”
“涂山。”黑狐不假思索的答道。
涂山？！
听见这两个字，齐季眼睛一亮。
涂山这可是仙侠里常常出现的狐妖所生活的妖怪势力啊！
而且常常是以大势力的身份出现的。
自己正愁未来路费怎么办呢，要是把这小呆狐狸送回家，顺势凭恩要点报酬.....
双赢，黑耳赢，自己也赢！
“当真是结善因，得善果啊。”感慨一句后，笑容真切许多的齐季便继续追问道：“那黑耳爸爸在哪啊？”
“死了，被道士杀了。”
“....那妈妈呢？”
“也死了，也被道士杀了。”
“.....”
齐季又沉默了，而黑狐则没有停下它的述说，摇着的尾巴停了下来，它就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孩子，向齐季倾诉着自己的委屈和经历。
“爸爸妈妈让黑耳跑，所以黑耳就跑，但是天黑了，黑耳累了，睡觉了，所以被人抓了，母人好，喂黑耳肉吃，所以黑耳说谢谢，但人被吓到了，要打黑耳，要拿刀割黑耳，所以黑耳又跑了，最后——”
“最后黑耳碰见了道士，道士救了黑耳，赶走了人，还答应了黑耳不杀黑耳，所以道士好，对吗？”
齐季打断了黑狐，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将它的话补充完整，尽管声音有些干涩，也有些沙哑，但还是很清晰，黑狐能听得懂。
“嗯。”黑狐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士聪明，道士说对了，道士赶走了人，所以道士好，好道士，黑耳喜欢好道士。”
齐季没有回话，只是将单手拎着黑耳的姿势转变为了双手抱在怀中，随后便找了个跪垫坐了下来。
“生起，止痛，伤疗，洁净。”伴随着四个词语出口，黑狐瞬间有了躁动，它不安道，“痒，道士痒。”
“嘘嘘。”齐季柔声的抚慰，边说着，边用手摸着黑狐的脑袋，“没事的，信道士，就一下下，黑耳没事的。”
齐季低垂着头，眼里满是阴郁与后悔。
后悔没有把人留下，也后悔先前打人的时候没多打几下，更后悔自己想靠这小呆狐狸赚旅费。
所以，齐季静静等待着，直至黑狐伤势疗愈，直至他与黑狐身上的肮脏血污，乃至先前被泪水浸湿的袖口也都恢复如新以后，他才边摸着黑狐，边看似平静的柔声问道：
“黑耳想不想回去找人，找坏道士，去报仇？”
“不想。”
“...为什么不想？”
“因为会痛，痛了很不好，黑耳不想痛，爸爸妈妈肯定也不想别人痛，不要报仇，报仇不好，会痛，黑耳怕痛。”
“.....”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明明身为妖怪，却没有反抗那拿刀的小畜生的真相了吗？
可你明明说你怕痛啊.....
齐季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转移话题道：“那黑耳想干什么？”
“黑耳....黑耳想爸爸妈妈了，但是爸爸妈妈回不来了。”黑狐说着，声音沮丧，虽然人类难以看出狐脸上的情绪，但齐季心想，估计是强忍悲伤吧。
黑狐没说话，所以齐季也安静着。
许久之后，才听见大抵是为了压住梗塞，黑狐长吸了口气后，才再开口：“黑耳，黑耳想回家，黑耳想回涂山。”
回家....吗？
齐季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抚摸着黑狐。
“道士，道士好，道士厉害，说话就让黑耳舒服了，伤好了，厉害好道士能带黑耳回家吗？黑耳找不到家了。”
“....我——”
“不行，道士肯定也要回家的吧？不能麻烦道士，黑耳自己回家吧。”
说着，没等齐季答话，黑狐欲要起身，跳出怀抱，但一双手死死的抱着它，不让它动弹。于是黑狐疑惑的抬头，可看见的却是道士正茫然的看着空气，莫名的，黑狐觉得道士有些眼熟，所以下意识的安慰道：
“道士，道士也找不到家了？”
“...嗯。”高昂着脑袋的道士如此回答着。
“这样啊...”黑狐深呼吸两下，摇了摇尾巴，压抑着期待，像是对待绝世珍宝般，谨小慎微的试探着，“那，那好道士要和黑耳一起找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