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燃犀

李逍遥被那名叫作赵灵儿的少女带领着，往前方走去。岛上的地形变化极大，有的地方是铺着平整的石板大道，有的地方却是花木攀藤掩映的小道，有时一转个弯，以为撞上挡路的大山绝境，绕过几步钻进石洞后，却又是一番天地。景色变化错落，让人眼花缭乱，有如身处迷宫。赵灵儿走得熟门熟路，毫无迟疑，可见是走惯了，但若是外人第一次前来，肯定非迷路或是被困住不可。

李逍遥和赵灵儿一面走着，一面好奇地问道：“你刚刚在水里作法，有一条大蛇要去咬你，后来那条大蛇怎么了？”

赵灵儿脸色略变，似乎掩饰着什么，淡然道：“或许你眼花了！这岛上没有蛇。”

李逍遥道：“我看得很清楚，我的眼力可是很好的。就算是在三更半夜，屋顶溜过的一只小老鼠也别想逃过我的眼睛，何况是那么大的一条蛇！”

赵灵儿道：“你可能把水波看成了蛇影，我长年在那水池里修炼，从没遇过蛇。”

李逍遥担心她的安危，说道：“那你以后别去了，我绝对没看错，你下次要是真的被咬了可怎么办？”

赵灵儿见李逍遥真心关心她，心头一热，微笑道：“你担心我吗？”

李逍遥心旌摇动，点头道：“嗯，我不舍得你受伤害！”

李逍遥平时虽然偶尔对女孩子调侃轻薄几句，此时倒是真心诚意地说出这句话，赵灵儿似乎也感受到李逍遥的真心，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更是美丽。

赵灵儿说道：“你不必担心，有小柒保护我呢……”

李逍遥好奇心大起，追问道：“那是什么怪物？我从没见过，又像只会飞的鸟，又像个团子，还凶巴巴的，打起人来痛死了！”

赵灵儿笑道：“它是保护我的小叶灵，很厉害的！十个你也挡不住它的一扇……”说着，赵灵儿有点黯然，喃喃说道：“小柒也是他送给我的……”

李逍遥虽不知那个老是被赵灵儿提起的“他”究竟是谁，但从赵灵儿对“他”无比的思念与挂心来看，此人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侠士。这样的人为何会和自己有相同的背景？要说巧合也未免太巧。不论对方是谁，这个人都让李逍遥自惭形秽，虽说舍不得这少女受伤害，但就连她的一只宠物都比自己强过十倍，可见他真是把大话说透了。赵灵儿察觉李逍遥似乎红了脸，委婉地转移话题说道：“我长年在灵池里练功，那灵池里有清澈的灵气，可以帮助我修炼，我想早点练成回魂仙梦。”

李逍遥好奇地问道：“你在练术法？这样说来，这个岛真的是仙女住的了。这岛上有多少仙女？你们是怎么来的？你们在这里住几千年了吗？”

赵灵儿见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神情，随即微笑问道：“如果我在这里住了几千年，那你说，我几岁啦？”

李逍遥一愣，咋舌道：“你几千岁了？”

赵灵儿笑道：“骗你的，我刚满十八岁呢！”

李逍遥松了口气，笑道：“还好，你还小我两岁！否则真是吓死人了……你练什么术法？我也能练吗？看起来挺有意思！”

赵灵儿微笑道：“那是我母后传授给我的，不传外人的！”

李逍遥点点头，好奇地问道：“那术法比你的闪电打雷还厉害吗？你刚才变出雷电劈我，痛死我了，那招厉害极了！”

赵灵儿笑道：“召唤五雷，有什么难的？这不需要到灵池里练。我在灵池里练的是回魂仙梦，不能打人。”

李逍遥好奇地问道：“不能打人的术法，练了有什么用？”

赵灵儿耐心地说：“回魂仙梦是让人回到过去的，我想要回到过去，弄明白当年为什么发生那样的事，为什么我的父王会突然变了个人，父王从前那么疼我和我母后，为什么他突然间就变了……”

赵灵儿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悲伤，李逍遥不明白原因，但也感受到了那股深深的悲伤。

李逍遥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其实李逍遥很想说自己也想回到过去，请求父亲李三思不要走，永远待在他身边，陪他练剑，把一身的功夫都传授给他，陪他长大，将来父子可以一起云游江湖，行侠仗义……

李逍遥见到赵灵儿眼中含泪的样子，心生不舍，突然说道：“灵儿姑娘，你们这岛上确实很有灵气！”

灵儿一愣，看着李逍遥，李逍遥伸手一探，手上竟多了个玉夹，说道：“这是不是你掉的？”

灵儿吃了一惊，下意识一摸发际，她本来夹在鬓边的玉夹，不知何时出现在李逍遥手上。

灵儿道：“这是什么时候掉的，我自己怎么全没注意？”

李逍遥笑道：“是它自己掉在我手上的。所以我说这岛上充满灵气，连一个夹子都知道要让我捡起来。”

灵儿一笑要接过，李逍遥的手背一翻，摊开时已经不见那个玉夹。赵灵儿吃惊，疑惑道：“怎么又不见了？”

李逍遥笑道：“它自己回灵儿姑娘的头发上了！”

赵灵儿伸手探去，果然夹子又稳稳地夹回原位，她顿时明白是李逍遥的妙手空空在逗她，嫣然一笑。李逍遥见她转忧为喜，才松了口气。

谁知赵灵儿并非被这小戏法逗笑，她看了李逍遥一眼，心想：“当年你也用了这招飞龙探云手耍了小柒逗我笑，你一定是逍遥哥哥，虽然你不记得我，但是我记得你就行了！”

赵灵儿收拾心情，带李逍遥继续前行，经过一处花园，前方赫然是一座清雅的宫殿。一重重雪白的围栏与阶梯，都是用李逍遥从未见过的美石打造而成的，远远望去，云烟弥漫在亭台楼阁之间，仿佛仙宫一般。

灵儿拉着李逍遥快步走入殿中，几名侍女模样的女子赶紧迎了上来，每个侍女都容貌相仿，穿着一模一样的白纱衣裙，乍看之下简直像是一群一模一样的人。

她们看到赵灵儿身边竟然跟着一个陌生男子，都极为吃惊。其中一名侍女道：“少宫主，您怎么让外头的人进来了？万一老夫人知道了……”

赵灵儿问道：“姥姥呢？”

那侍女说道：“老夫人今日动了术法，十分疲累，正在休息。”

赵灵儿点头道：“那就别吵醒她，别跟她说这件事！”

那侍女看起来有点紧张不安，脸上带着猜疑且惊恐的神情，看向李逍遥。赵灵儿拉着李逍遥快步穿过回廊，绕过几进的殿宇，来到一处像是用来炼丹的厅堂。李逍遥远远地就闻到一阵阵丹药香气，幽香扑鼻，不像是民间的参药行里的那种浓重的药草味。这里的沁人心脾的异香，说有多好闻就有多好闻。

此处所种的植物看起来也像是灵芝、乌参之类，庭院里栖息着几只丹顶鹤与孔雀，正在随意啄食仙草。见到李逍遥和赵灵儿，它们也不怕人，自在地闲步着。

赵灵儿推开两扇大门，门内果然有个玉石巨鼎，底下燃烧的火焰是浅蓝色的。李逍遥靠近它时，居然没有看到烈焰和烟气。李逍遥极为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火？怎么一点也不烫？”

赵灵儿笑道：“仙药怎能以人间烟火熏制？这是犀角，燃犀的光芒可以照出妖魔鬼怪，犀角的温度才能够炼制续命仙丹。”

李逍遥疑惑道：“可是这温度这么低，要炼制多久啊？”

赵灵儿道：“有的要炼上十年，甚至上百年也是有的。”

李逍遥更感吃惊。赵灵儿绕过丹炉，丹房后方是一间藏书室，里面到处摆着一匣匣的经书，有的还是竹简，看起来年代久远，且各种文字都有，有金文、篆文，还有些文字像是许多虫在爬行，李逍遥根本看都没看过。

赵灵儿取了一卷古籍翻看着，问道：“你婶婶的病怎么样？她病很久了吗？”

李逍遥连忙说道：“我婶婶向来十分健康，昨天半夜不知道为什么就倒下了，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全身冰冷，但是心口还有温度……”

赵灵儿眉头一皱，说道：“这不大像是生病，比较像中了毒，或是中了巫术。”

李逍遥一愣，赵灵儿问道：“她的四肢是不是冒着冷汗，而且指间泛黑，黑气还慢慢地爬上手臂？”

李逍遥仔细回想，大叫道：“是的，没错，就是这个样子，你怎么知道？”

赵灵儿道：“这是黑苗常用的毒药，你跟黑苗的人见过面，我才往那儿去猜，很可能是那些黑苗的人给你婶婶下的毒。”

李逍遥呆愣了一下，道：“不会吧？他们为何要给我婶婶下毒？他们还……”

李逍遥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一阵苍老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因为他们要把你当作饵，找出进入水月宫的路径，灭了水月宫！”

赵灵儿和李逍遥一惊，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她满脸皱纹，下垂的眼睑几乎完全遮蔽了眼睛，尽管体态瘦小，但她气度威严，散发着强大的气场，让人难以忽视。那老妇拄着拐杖，脸色极为深沉地走了进来。赵灵儿神色慌张，但更多的是心虚不安，低声道：“姥姥……我确认过了，来岛上的只有他一个，没有别人！”

被称作姥姥的妇人沉声道：“你也太天真了！宫主过世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发现结界出了破绽，那几个拜月教的武士就潜伏进来，找到了入口。当时若不是有一名女子也跟着他们上岸，帮助我们把那几个拜月教派来的贼人给杀了，一个也没让他们活着出去，现在会是什么局面？”

赵灵儿脸色苍白，低头不语。

姥姥又道：“事后我加以弥补，赶紧重新修复了结界，才维持了半年的安宁。谁知前日你又动了慈悲心，给那小孩续命仙丹，我怎么说的？现在是不是如我所料，一切真的发生了！后果有多严重，你想清楚了吗？”说着，姥姥气愤地以拐杖重重一击地面，厉声道：“你非要害死仙灵岛上所有的人不可？”

赵灵儿被姥姥骂得头更低垂，密长的睫毛上也隐约闪着泪光，极力忍着不掉下泪来。

李逍遥觉得那姥姥的声音有点耳熟，恍然想起，那正是海上风浪大作之际，威吓他们不许再前进的声音！

李逍遥忍不住抢白道：“灵儿姑娘心存慈悲，这是好事，怎么会害死别人？像你这样为了阻止人上来求药，兴起大风浪要谋害人命，造孽太多，不积阴德的人，才会有报应！”

姥姥怒喝道：“你这小贼，竟然能闯进结界，必定是拜月教在暗中相助，我现在就杀了你，以免引狼入室！”

姥姥一举拐杖，就要朝李逍遥挥去，赵灵儿惊呼一声道：“姥姥，不要！”

赵灵儿纵身上前，挡在李逍遥和姥姥中间，竟然以身相护。

姥姥又惊又怒，看着赵灵儿，呵斥道：“你糊涂了吗？竟然想保护这臭小子！”

说完，姥姥急促地喘起气来，说话声音也已经有点中气不济，她按着心口，似乎极为痛苦，但仍咬紧牙关，抓紧了拐杖，喝道：“闪开，我先结束了这小子的性命，让拜月教知道这招没有用！”

李逍遥还没反应过来，姥姥就已经一把推开赵灵儿，一杖挥出，把李逍遥给打得飞弹了出去。李逍遥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劲当胸打来，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跌倒在地，登时晕了过去。

昏迷之前，他听见了赵灵儿的惊叫声。姥姥箭步上前，一踹李逍遥，低沉地斥道：“命可真硬，居然还没死，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姥姥要再补一杖，打碎李逍遥的天灵盖，可赵灵儿已经扑上前拉住了拐杖，跪了下来，惊呼道：“不能杀他，他是逍遥哥哥，姥姥您没认出来吗？他是逍遥哥哥啊！”

姥姥似乎呆怔了一下，此时李逍遥在短暂昏迷后悠悠醒转，却痛苦得爬不起来，心想：“那妖婆这一杖……恐怕会要了我的命，若是……我死在这里，婶婶怎么办？”

李逍遥奋力地想要起身，却只是不断吐血，气息奄奄。赵灵儿扑上去抱紧了李逍遥，急切地含泪说道：“逍遥哥哥，快，快服下这颗愈脏丹！”

赵灵儿掏出一颗丹药，塞进李逍遥嘴里，催动内力引导药丸顺入他喉中。李逍遥只觉一阵昏沉，头昏脑涨，痛楚之感却渐渐消失了。模糊之中，他听见姥姥沉声说道：“你说他是逍遥大侠，他是有几分像，但是逍遥大侠武功盖世，绝不是这等懦弱模样！他只是个长得相像的小无赖，或许拜月教就是看他长得像逍遥大侠，才故意派他来的！”

赵灵儿坚持道：“不，他确实就是逍遥哥哥，我知道他是！”

李逍遥渐渐回神，全身的剧痛也正在消退。他不知道自己方才被姥姥这一杖打得内脏碎裂，已经离死只有几步之遥，若非姥姥如今还在养伤，恐怕李逍遥早就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了。

姥姥怒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当年你年纪尚幼，逍遥大侠如今应该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了，怎么会是这般惫懒无赖的年轻人？”

灵儿却仍坚持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相信感觉不会有假！姥姥，他也来自盛渔村，也会飞龙探云手，他一定就是逍遥哥哥！”

姥姥气愤至极，还想要举杖打死李逍遥，却一阵踉跄，差点跌倒。灵儿连忙上前搀扶姥姥，关心地说道：“姥姥，您的伤势这么重，应该好好休息，最近却接连动怒，万一……万一您的伤好不了，就没有人照顾我、陪伴我了……”

姥姥神色哀戚，长叹了一口气，凝重地对灵儿说道：“宫主死前要我好好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可是，我这副老朽的身体，还能撑多久？灵儿，你如此单纯善良，我真是放心不下！”

灵儿道：“仙灵岛有滴水不漏的结界，结界会保护我们的，姥姥您别这么担心，好好养伤，您不会有事的！”

姥姥叹气道：“再厉害的结界，也不敌人心险恶，你若不多长几个心眼，终究……唉！”

李逍遥的身体逐渐恢复，终于坐了起来，呻吟了一声。见到李逍遥这么快就恢复了生命力，姥姥更是无奈，对灵儿道：“你把珍贵的愈脏丹给了这小子？那可是宫主生前千辛万苦收集了上千种药材，燃犀炼制了八十年才有的珍贵丹药！如今不是只剩下这一颗了吗？我要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你竟然就这样浪费了！”

李逍遥一听，更加肯定这岛上有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仙丹。

赵灵儿看了李逍遥一眼，很有把握地说道：“宫主若知道她一生炼就的六颗愈脏丹，给您服用了五颗，给逍遥哥哥服用了一颗，一定会觉得非常值得！”

姥姥恶狠狠地瞪了李逍遥一眼，道：“你这小子究竟以什么妖法，让灵儿如此相信你？”

灵儿怕姥姥再度伤害李逍遥，紧张地抓紧了姥姥不肯放，姥姥自知身体不行了，深吸一口气，终于做了决定。

姥姥说道：“要我放过这个小子，可以，先把他关在石牢里，等我身子养好，我再好好地问他！若是让我问出什么阴谋诡计，这回我绝对亲手收拾了他！”

李逍遥抗议道：“我不能被关着，我婶婶的命快要没了，我得赶紧拿了药回去救她……”

姥姥口气一横，喝道：“你要我再补你一杖，送你上西天，还是要在石牢里乖乖待着，听候我的发落？”

李逍遥道：“都不要！我又没做任何坏事，凭什么要让你一杖打死？我若不赶紧回去，我婶婶会没命的……”

姥姥喝道：“那容易！我现在就一杖送你上西天！”

姥姥一横拐杖，奋力要站起攻击李逍遥，赵灵儿死命地拦住，喊道：“逍遥哥哥，你就先委屈一阵，姥姥只需要休息一会儿，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你先忍耐一下，好吗？”

见到赵灵儿这么着急的样子，李逍遥虽因这姥姥的霸道不讲理而生气，却也无奈，只好忐忑不安地说道：“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去石牢里待着好了！但是你一定要及时放我出去，我得回去照顾我婶婶！”

赵灵儿点头，感激地对李逍遥说道：“我会的，你放心！”

姥姥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很快两名侍女便来到丹房外，同声道：“听候少宫主差遣！”

灵儿无奈地看了李逍遥一眼，对侍女道：“把逍遥大侠带去石室歇着，千万别怠慢了。”

两名侍女对这突然闯入的男子也十分忌惮，客气地说了声“请！”，便示意李逍遥与她们同去。李逍遥不想让赵灵儿为难，只得撑起身子，随那两名侍女离去。他本以为自己刚才受了重伤，此时应该浑身筋骨酸痛，摇摇欲坠才是，没想到站起身后，竟发现自己没有半点不适，伤势竟能好得如此之快，仙丹妙药的功效委实让人吃惊。

赵灵儿说，不久前姥姥才服用了五颗愈脏丹。她们所说的半年前之事，究竟让姥姥受了多严重的伤，连五颗愈脏丹也无法治愈，至今还会不时支撑不住？

两名侍女带着李逍遥走出丹房，越走越是偏冷凄清之处，最后顺着石阶走进地下室。里头有两排牢房，环境阴暗潮湿，还长了不少又湿又滑的青苔，弥漫着一股臭味。

李逍遥苦笑道：“你们少宫主说，别怠慢了我，这还叫作别怠慢？真正怠慢起来……不就把我倒吊着活活打死了？”

一名侍女一抬下巴，示意李逍遥看看其中一间牢房里的白骨，冷然道：“想替恶徒做开路先锋，伤害少宫主，还让你活命，已经很好了！”

另一名侍女也说道：“让你先在这里待着，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你还抱怨呢！”

说着，她们同时出手，一人一边将李逍遥抓住，丢进牢房内，一关上石牢的门，牢门上雕刻出的卡榫就立即密合闭上，除非使用姥姥身上的钥匙，否则就算是力拔山河的大力士，也无法挪动分毫，打开石室之门。石室内只有一个小洞可以传递简单的饮食之类，无法见到外头的情况。

李逍遥几乎一进来就后悔了，听到石室之门关上的声音，他顿感欲哭无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只得在石室内徘徊，寻思自己怎会莫名其妙落到如此境地。

李逍遥暗自想道：“为什么小虎那么幸运，全没受到刁难，就拿到仙丹救了父亲，我却这么倒霉，一波三折，好不容易看到仙丹，却是自己吃了，又被困在这里……赵灵儿姑娘说她会帮我脱困，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欺骗我，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难道婶婶的运气就这么差，真的没救了吗？”

他心口焦灼，无计可施，只得找一处石阶坐了下来，抓耳挠腮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近石室，李逍遥打起精神站了起来，出声唤道：“灵儿姑娘？”

外头传来赵灵儿的声音：“逍遥哥哥，你还好吧？她们可怠慢了你？”

李逍遥道：“没事，我怎样不要紧……你姥姥还好吧？”

赵灵儿叹气道：“不好，她恐怕只剩下一口气了……”

李逍遥听了沉默下来，赵灵儿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姥姥要你的命，她要死了，你应该很欢喜才是。”

李逍遥道：“不，我很难过，希望你姥姥可以好起来……”

赵灵儿道：“可是，你不应该觉得万一我姥姥死了，我可以去她身上拿钥匙来开门救你，你要什么仙丹妙药，我都可以拿给你吗？如果我姥姥活着，总怀疑你是奸细，她就可能会对你严刑拷打，逼问你来这岛上的真实目的，你不怕吗？”

李逍遥无奈道：“我又不是奸细，她怎样拷问我，我也不能招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啊！更何况听你们刚才说的话，姥姥好像是唯一可以照顾你的人，就像我婶婶，常常打我骂我，却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她要死了，你一定很难过，就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这次换赵灵儿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你才不是真的替我难过，你只是说好听话哄我，骗我罢了！”

李逍遥道：“我骗你做什么？”

赵灵儿道：“你用破天锤敲坏了石人阵，那就是拜月教的邪术，拜月教主一定不只给你破天锤，还会给你探测这岛上路径的东西……你还带了什么上来？”

李逍遥道：“真的没有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骗你！我不知道你们跟拜月教有什么过节，那些人确实看样子挺凶的。如果跟你姥姥说的一样，他们下毒害我婶婶，目的是骗我上岛寻路，那他们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和张四哥差点就死在海上，他们也是白费功夫，还赔了一把贵重的破天锤啊！”

赵灵儿好像在想些什么，外面一时之间没有半点声音，李逍遥担心地问道：“灵儿姑娘？灵儿姑娘，你还在外头吗？”

灵儿回过神来，又问道：“那么你是怎么上岸的？你没被结界挡住？”

李逍遥道：“我也不知道，我被一个大浪打昏，醒来就在岸上了！”

赵灵儿“嗯”了一声，却似乎并不相信，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说你叫作李逍遥，是余杭盛渔村人，当年去过南诏，解救过巫后？”

李逍遥听到这里，已经感觉十分不对劲，什么南诏、巫后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回答道：“什么南诏？巫后？”

赵灵儿道：“十年前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

李逍遥苦笑道：“十年前我还是个满山跑的孩子，半点功夫也没有，从没踏出过村子半步，哪能去得了南诏？灵儿姑娘，你怎知我的名字，还知道我的家世背景？我对此也感到十分不解，但至于南诏，我可真的完全没听说过！”

赵灵儿道：“你不知道，如何冒充李逍遥？”

李逍遥被这夹缠不清弄得十分恼火，已经不想解释，但顿时又感到哪里怪怪的。他突然想起：虽然他与赵灵儿的相处时间不长，但他也能感受到她是一个十分善良、单纯的女孩，对人没有这么多疑问与防备，外面那人的声音和语气虽是赵灵儿的，但是思路与态度和赵灵儿的截然不同！

李逍遥疑心大起，悄悄地靠近石室的门口，朝传递食物的小洞望去，但小洞的死角大，他只能隐约看到一点点门外空间，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略加思索，计上心来，突然“啊”的一声，一面解下束发的带子，拿出那把小小的破天锤，一面说道：“我想起来了！”

外头的“赵灵儿”赶紧问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李逍遥道：“我要来的时候，那些苗人除了给我一把破天锤，还叫我带一样东西过来！”

“赵灵儿”果然口气严肃了起来，追问道：“是什么东西？”

李逍遥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不如我拿给你瞧瞧……”

赵灵儿道：“拿给我？你要骗我开这石室的门放你出来是吧？我很想放你出来，可是我没有钥匙，得跟姥姥拿。我可以去偷钥匙，但是万一被姥姥发现，可能我也会被打死。”

李逍遥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别去冒这个险，那些苗人给我的东西，我拿不出去，这儿的石洞很窄，你的手比较小，可以伸进来摸摸看。”

赵灵儿应了一声“好”，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只柔嫩如荑的手伸了进来，李逍遥完全确定外面的人不是赵灵儿，一看到那只手伸进来，立刻以破天锤用力敲了下去，白如柔荑的手顿时化作布满皱纹和斑痕的老妇之爪。“赵灵儿”痛呼一声，还没来得及缩回手，李逍遥动作更快，束发的带子绑住了那只手，不让她缩回去。李逍遥怒喝道：“可抓住你了，你一定是姥姥，冒充灵儿来套我的话！”

那只手急欲挣脱，却无法缩回，外面的声音也不装了，来人果然就是姥姥。姥姥怒喝道：“臭小贼，你可真机灵！你怎么知道是我？”

李逍遥道：“是你破绽太多了，要冒充也装得像点，灵儿姑娘单纯善良，可不像你一样，一句话里夹着八个猜忌！”

姥姥奋力要挣脱，怒骂道：“你混进岛上，究竟想要怎样？”

李逍遥抓紧了不放，道：“我的目的已经讲了八百遍了，你给我救婶婶的丹药，让我离开，我保证绝不找你的碴儿！”

突然间，姥姥的手一缩，上面浮现一层鳞片状的东西，并且变得滑溜不已。李逍遥大骇，吓得手一松。那只充满鳞片、状若爪子的“手”瞬间就滑脱束发的带子，钻了出去。

李逍遥惊骇莫名，一只白嫩小手突然变成怪爪，这诡异莫名的画面还让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就听闻姥姥怒骂道：“刁钻的小子，你死定了！”声音未落，姥姥已飘然远去。

事实上，以姥姥的功力，别说一条普通的束发带，就算是铁链和重锁，也未必能绑住她。但是她一时大意，手被破天锤这么一敲，破天锤本身就含有黑苗的人所炼制的卸除仙力的咒术，姥姥最近又伤势加重，功体比平时衰弱，才会一时之间无法施展法力，而被困住。

李逍遥看着空空如也的束发带，惊愕至极，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有那样诡异的手。他想起灵池里的巨蛇，马上将其跟眼前怪异的鳞片爪子联想在一起，难道灵儿姑娘已经被这岛上的妖怪困住，所以才处处身不由己？

李逍遥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着急不已，心想：“我把这脱困的大好机会给放过了，灵儿姑娘总是欲言又止，一定是这岛上有妖怪，挟持了灵儿姑娘，杀光了所有来救灵儿姑娘的人，灵儿姑娘才会那么难过……偏偏我学艺不精，要怎么救她才好？”

李逍遥没察觉自己满脑子都在担心赵灵儿的安危，浑然没想到自己也身陷险境。就在他急得跺脚懊恼之际，又听到外面传来赵灵儿的声音，她说道：“逍遥哥哥，你还好吧？”

李逍遥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臭妖怪，刚才骗我还不够，又来？”

赵灵儿一愣，道：“你在说什么？”

李逍遥听她的声音真切，不像有假，不必多说，他几乎凭直觉明白了：这回外头的人真的是赵灵儿！这就像假的珠宝跟真的珠宝，分开来看或许还能鱼目混珠，但是若将它们放在一起，赝品的光泽与质感就无所遁形，假的刚走，真的一来，光是声音和语气给人的感受，就大不相同。

李逍遥道：“刚才姥姥冒充你，来套我的话呢！我还以为她身体不适，正在休息，看来，她刚才虚弱的样子，也是骗你的！”

赵灵儿愣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姥姥确实一直躺在她的房里休息……”

李逍遥有点着急，打断灵儿的话，说：“我可没骗你，刚刚那妖怪冒充你，她不是人类，是妖怪，是不是她把你囚禁在这岛上……”

赵灵儿道：“你误会了，姥姥她……唉，你真的不知道当初跟我来仙灵岛的人之中，有些是修炼有成的精怪吗？”

李逍遥愕然道：“你说……那老妖怪……不，姥姥她，她是妖怪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赵灵儿黯然道：“别妖怪、妖怪地喊，好吗？她只是形态和普通人不大一样罢了，她是我母后的贴身婢女，自幼看着我长大，为了保护我，她可以连命都不要。就因为她和普通人长得不大一样，你就说她是什么妖怪，听了让人难受！”

李逍遥听了感到有理，连忙说道：“我只是顺口说的，没有恶意，她既然为你这么拼命，就是个好妖……不，好人……唉，也不对……总之，我向她说声失礼了！”

赵灵儿泫然欲泣地说道：“姥姥的身体确实很虚弱，她就是不相信你，才会以掩形脱壳之术，弄出身形躺在床上，骗我照顾她，然后自己跑来这里套问于你……她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还施用术法……”赵灵儿愈发难过，继续说道：“我真怕她支撑不住！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这么软弱，给那孩子续命丹，招来这么多事……万一姥姥死了，她就是被我害死的。”

赵灵儿极为自责地哭泣着，李逍遥这时已经十分良心不安，真的没想到自己为了救亲人，给仙灵岛带来这么多困扰。

李逍遥叹气道：“姥姥如果相信我，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弄得两败俱伤了！灵儿，为什么你们如临大敌？这岛屿如此神秘，好像铜墙铁壁似的，谁也进不来，就算村民知道这里有仙丹妙药，也不是人人都能来索取的，而且村子里的人其实大多不相信这里有仙丹，没人会冒这个险！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绝对没有骚扰之意！”

赵灵儿哽咽道：“你不懂，仙灵岛虽然有我师父设下的结界，能够阻止凡人接近，但是倘若碰上有心破解的人，我们也抵挡不了多久……我在此躲了十年，去年我师父过世，结界出现破绽，已经被破了一次，让人攻杀进来。姥姥因为没有提防而受到偷袭，差点一命呜呼。幸好跟着闯进来的人之中有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她和她的父亲联手，帮助我杀光了那些人……”

赵灵儿说话时，声音颤抖，可见她心中的惊恐还未被抹去。如果那时安宁许久的仙灵岛突然被人攻破，功力最强的姥姥又遭到偷袭，以赵灵儿的慈心和温柔，她恐怕无法痛下杀手，杀光入侵者。幸好那名跟着闯进来的女子心狠手辣，武功高强，意外保住了仙灵岛。这确实是侥幸，也难怪姥姥如惊弓之鸟，防御态度更加严厉。

李逍遥忙问道：“既然那对父女武功如此高强，你为何不找他们回来，协助你抵御强敌？”赵灵儿叹道：“那批闯来的人只是先发的探子，还不算强手呢！万一真正的头子来了，别说那对父女，就连我师父复生，也无济于事！我何苦连累无辜之人？所以我先送他们离开了。”

赵灵儿这不愿意拖累别人的善良，让李逍遥心中一动，更生出一定要保护赵灵儿之心，只可惜他的武力实在太过低微，连开口说想帮忙都不配。因此，李逍遥没说话，心里酸酸苦苦，实在是有口难言。

赵灵儿继续说道：“姥姥虽然补好了结界，但是姥姥的功力毕竟不及我师父，姥姥又身受重伤，结界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坚固了。如今你又闯了进来，姥姥真的很担心，恐怕……恐怕我们都要命绝于此，更没法替我母后洗刷冤情了！”

赵灵儿把处境说得那么严峻，李逍遥却完全不明白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威胁。李逍遥正想多问，赵灵儿已苦笑道：“罢了，命运果真如此，我也无话可说……逍遥哥哥，你再忍耐一会儿，我很快就过来！”

不等李逍遥回答，赵灵儿轻巧的身影已离开了石室。李逍遥感觉她身上那股幽幽香气已然远离，不禁怅然，真想多与她说几句话，多相处片刻。

这回李逍遥没有等多久，赵灵儿就回来了，李逍遥惊喜道：“灵儿姑娘……”

赵灵儿动手开锁，石室的卡榫应声而开，李逍遥果然在门外看到了那亭亭玉立、袅娜娇弱的身影。赵灵儿投入李逍遥怀里，微微颤抖着，似乎有许多话想要说，但又说不出口。

李逍遥抱紧了赵灵儿，十分感激却又为她担心，问道：“你真的去偷了姥姥的钥匙？”

赵灵儿点头道：“我答应过你，要放你出来的！”

说完，赵灵儿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递给李逍遥，说道：“这是我师父灵月宫主所炼的紫金丹，什么毒都能解，你拿着，我送你到海边，你快拿了去救你婶婶。”

李逍遥又惊又喜，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赵灵儿已经拉着他的手，带他往外奔去。

脱离了石室，再度回到陆地上，只见外头已是阳光普照，风光明媚。李逍遥在日光下看着赵灵儿，觉得她更有如一朵莲花悠悠绽放在光芒下一般清丽圣洁。

李逍遥担心地说道：“你放我出来，还给我仙丹，姥姥一定会骂你……”

赵灵儿黯然苦笑，打断了李逍遥的话，说道：“不会的，你放心！”

李逍遥疑惑道：“她那么讨厌我，怎么可能容许你放我走？不如……你跟我回余杭，别留在这里挨那老……挨姥姥的骂！”

话一说出口，李逍遥自己都觉得太离谱，他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如此娇嫩的女孩回去？婶婶见了铁定昏倒。可是话一说出口，李逍遥心里就更加肯定自己离不开赵灵儿，往后不管赵灵儿人在何处，他都要跟到何处！

赵灵儿却微微一笑，道：“我绝不会离开仙灵岛的，我要和这岛共存亡，走吧，别多说了，赶紧离开，多拖一刻，你婶婶的命就少一分机会！”

李逍遥道：“那么，等我救活了我婶婶，我就回来！”

赵灵儿一愣，看着李逍遥，似乎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李逍遥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岛上出了什么事，可是我知道你真心为我着想，我也不能辜负你！我回去救活我婶婶之后，一定回来和你有难同当！”

赵灵儿简直不敢置信，感动地看着李逍遥，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这次你都差点无法上岸了，要是下次你真的葬身海底呢？”

李逍遥道：“我不怕！我说了会来陪你，就会来陪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灵儿姑娘，就算我武艺低微，我也要保护你！”

赵灵儿感动地笑着，眼中含泪，十分开心。

赵灵儿说道：“有你这句话，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走吧！”

两人正要往前走，可眼前的道路上，已经有个人拄着拐杖，黑着一张脸，挡在前方等他们了。没错，这正是方才跑走的姥姥。

赵灵儿脸色一变，姥姥幽幽地开口道：“灵儿，你就真的这么相信这小子，要放他离开？”

灵儿鼓起勇气，把李逍遥护在身后，注视着姥姥，说道：“没错，姥姥，就算……就算大难临头，也不用多拉个垫背的，不如就让逍遥哥哥拿了解药回去救人，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赵灵儿似乎自知死期不远，不想多拖累谁，只要自己临死前能够多救几个人，她就愿意不计较得失地去做，让李逍遥感动不已。

姥姥看了他们俩几眼，叹了口气，竟然没有再发怒了，转过身说道：“先别急着回去，跟我来！”

赵灵儿和李逍遥互望一眼，不明白姥姥有何用意，姥姥径自往前走去，李逍遥握住赵灵儿的手，说道：“走吧！不管姥姥要怎样，我都不怕！”

这回反而是李逍遥主动愿意跟着姥姥走了。赵灵儿点头，和李逍遥一同跟在姥姥身后。李逍遥暗自下定决心：如果灵儿姑娘真的遇到什么大麻烦，救了婶婶之后，自己绝对要回来和她共患难，报答她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