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7章 交接,夜话,观云无年
老祭司颤巍巍捧出鎏金匣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三缕秋风。
匣中《善行录》的朱砂批注尚未褪色,泛黄纸页间夹着的彼岸花瓣却已枯成蝉翼。
“你要记住,每月朔日要向云端供新酿的梅子酒,这是规矩。”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抚过神像底座,那里嵌着块能映出星砂流苏的云母石。
“若是流苏打结,便是娘娘不悦,你得立即检查一下缺漏的地方。”
接任的年轻神官忍着哈欠点头,目光早被窗外练剑的黑袍执事勾走。
他袖中藏着新写的《祈愿分拣十则》,将求雨问卦的琐事都编成了流水条目。
老人絮絮叨叨地颤声说起三十年前产妇血染神殿的旧事,廊下偷听的学徒们无趣地摇摇头,自顾自传阅起新制的功德换算表。
另一边黑袍典当行的青砖地窖里,老祭司枯枝般的手指抚过代表身份的鎏金算盘,算珠碰撞声里蹦出几点火星。
今天,也到了它易主的时候了。
他面前跪着的青年执事正盯着自己绣银线的袍角走神。
那上面本应绣渡厄咒的位置,如今是朵敷衍的祥云。
“记得契约卷轴需用辰砂混着露水誊写,这样,我们的契约才会指向恶魔大人,咳咳咳……”
老人剧烈咳嗽起来,痰液里混着血丝。
“想当年,我年轻时亲眼见那血色文书在空中自燃,咳咳咳,呼,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恶魔大人的伟力……”
青年突然伸手按住乱颤的算盘:“师叔,西街当铺还等着对账呐,您儿要不先歇歇,或许能舒服些儿?”
他袖口露出的翡翠镯闪着市侩的光,那是上月典当行孝敬的“辛苦费”。
老人望着地窖门前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恍惚看见四十年前在暴雨中绽放的彼岸花。
“恶魔……哪里是能——咳咳……随便糊弄的对象啊!这小子……”
这低喝声,大抵对方离开前没能听见吧。
在藏经阁最深处的樟木箱里,溜出来的青年循着老人给出的方位,翻出了所谓的圣物:褪色的血契文书边缘蜷曲如枯叶,两仪玉佩蒙着层香灰,还有把生锈的银锁——锁芯空荡荡的,早被老鼠啃穿了底板。
“咦~,这些劳什子擦擦供起来罢。”
青年随手将玉佩丢给扫撒童子。
“瞧这锁!记得每月初七熏艾草,防虫。”
廊下的对话乘着晚风飘进窗棂。
几个年轻祭司正围着石桌啃烧鸡。
“要我说,什么神明恶魔,八成是祖师爷编的幌子。”
这人的油手指向褪色的神像。
“真有神灵,怎不见劈死北巷放印子钱的李扒皮?”
“唔,但契约阵法确实有效啊。”
同伴咽下嘴里吃食,随口反驳。
“山里的磁石配朱砂,不是本就辟邪吗,”说话者吐出鸡骨头,“没见黑袍那边用硫磺炼丹么?“
“可不是?”
同伴用银针挑亮灯芯,火光跃动。
“上月我改了求雨契约的代价,不也照样风调雨顺?契约哪有那么灵吗!”
瓦当滴落的雨水在青砖上汇成小溪,冲走了积攒的暮气。
我枕着新酿的梅子酒打了个喷嚏,云絮里浮出的蜃景颇有趣味。
白袍的新任掌教正把《善行录》裁成账本,黑袍执事拿契约卷轴垫了瘸腿桌脚。
他们颈间挂的两仪玉佩倒是擦得锃亮——毕竟能典当个好价钱。
星砂流苏垂落的碎光里,浮现出去年腊月的趣事:
几个少年祭司偷拆了血契文书研墨,发现用朱砂写春联格外鲜艳。
至于他们贴在门楣的“等价交换迎福禄”,权当年画看着喜庆。
最妙的是前日祈雨仪式。
白袍们装模作样舞了通桃木剑,黑袍趁机兜售“风调雨顺符”,全然不知我往他们法坛里掺了满满一把喷嚏粉。
这场雨本该下在三百里外蝗灾区,救下一场灾难,哪是他们牟利的道具?
契约的本质是等价交换,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和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些东西都会放在天平上称量。
契约的随意修改,他们得自己垫进去东西。
至于会被垫进去什么?
谁知道呢?
“蠢材。”
我对着云镜弹落梅子核,核仁正巧砸中某个偷吃供品的执事后脑。
他吓得跪地求饶的模样,倒比三十年前那些战战兢兢的契约者有趣得多。
吊床突然晃出串涟漪,云絮里浮出张陈年契约。
我瞥见“用三载噩梦换安魂香”的条款,思考了一瞬,才想起这是那变成石像的乞丐签的。
如今他的神像被改成招财猫模样,脚边堆满典当地契的商户供奉的元宝。
瓦当上最后一块太极纹剥落时,我翻身卷紧云被。
某个祭司正把《两仪典当录》撕了生火,泛黄纸页上我亲笔写的“因果循环”在焰色里蜷曲成灰。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今夜没有祈愿的碎碎念吵我清梦。
等他们发现出事的时候,那会儿我大概会在哪条河边钓鱼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