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苏尔之名
多维西勉强算得上是个半自治的城邑。
乌帕转过头，左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满脸的鄙视不加一丝掩饰。
“当代的查理伯爵，满脑子只盘算着如何多征税金，完全不在乎多维西的死活。”
矮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坐拥朗代郡这么大一片采邑，却连雇佣芬里尔佣兵团的钱都舍不得出……”
卡恩话才说到一半，突然瞥见一个身形娇弱的女子，她看着火仔飞奔而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竟吓得呆立当场，而后摔倒在地。
卡恩赶忙提醒乌帕停下：“有人，乌帕！”
乌帕听到喊声，却神色不惊，只是轻轻捋了捋火仔的鬃毛。
或许根本不用乌帕提醒，灵性十足的火仔自己就止住了马蹄，刚好停在了那女子身前。
卡恩急忙从马车上下来，和赛琳娜一起将那女子搀扶起来，“夫人没吓着您吧？”
这女子身着典型的农村妇女服饰，亚麻布衣，用亚麻头巾紧紧裹住脸颊，仅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眸与赛琳娜的一样是碧色的，但更为深邃，近乎墨绿。
亚麻编织的篮子躺在地上，里面的菜叶和浆果被打翻在地。
她看上去惊吓过度，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脑袋低垂着不肯抬头。
“没，没事，没事。”她的声音十分沧桑，听起来像是有近百了。
两人连忙将东西重新拾起，装回篮子，递给老妇人。
“谢谢，谢谢你啊。”
老妇人一只手紧紧攥着卡恩的手，不肯松开，她的手指力气极大，掐得卡恩生疼。
卡恩无奈地与赛琳娜对视一眼，“那个夫人，您有哪里受伤了吗，我们可以送您回家。”
精灵赛琳娜也察觉到了农妇举动的怪异，小巧的鼻子微微皱起，流露出不满。
“那个，夫人？”卡恩借着挥手的动作，总算挣脱开了老妇人的手。
老妇人像是被卡恩提醒到了，她嘴里嘟囔着：“回家，回家。”
他却完全没有理会卡恩，自顾自地寻着一个方向亦步亦趋地离开了。
“最近的人都这么不正常吗？”卡恩吐槽道，不知道是他还没有完全融洽这个社会，还是人们本就如此。
赛琳娜摇头，她很早成了孤儿，或许也有可能不是，她还有个至今未曾谋面的亲生父亲不知是死是活。
“喂，发什么呆，快上车，队伍都走远了。”乌帕离得远，看见两人还在磨蹭，开始催促。
卡恩听到喊声，回到车上。经过这段小插曲，他们已经落在队伍尾端了，几乎和辎重队……哦，压根就没有辎重队。
如此短距离的作战还准备几天的干粮粮，对狼王以及整个芬里尔佣兵团而言，都是一种耻辱。
“没有，这个夫人她有些……”卡恩回眸，不经意间，余光看见了农妇头上方巾散开，一只毛茸茸的耳朵灵动的竖起。
等他惊觉异样，再次回头定睛细看时，那农妇早已没了踪影。
幻觉？
卡恩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卡恩？”赛琳娜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她小巧精致的手在卡恩眼前晃动，精灵的手因没有长时间拉弓练习而没有老茧，依旧白皙嫩滑。
一定很柔软吧？卡恩的右手不自觉地动了动。
“没事。”
他想到就做，抬手就要去抓赛琳娜的手。
可惜，赛琳娜似乎摸透了卡恩的脾气，在他的“恶魔之手”伸来之前，敏捷地缩回了手，逃过一劫。
“哼~”赛琳娜轻哼一声，冲他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去，不理会这个“坏蛋”了。
没能得逞的卡恩只好将手放到后脑勺，尴尬地挠了挠。
“乌帕，你应该和豺狼人交过手吧？他们有什么特点吗？”他转移了话题，向乌帕发问。
“一群畜生罢了，除了会叫几声虚张声势，没什么特别的。”
“既不会冶炼，又没脑子。”乌帕简单地评价道。
若不是这次血牙部落倾巢而出，就凭他们，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去清剿。
——他们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我总觉得……”
卡恩心中满是疑虑，他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先是兽人无缘无故大规模入侵古枭镇，如今血牙部落又突然袭击多维西。
豺狼人真有这么愚蠢，明知打不过，还来白白送死吗？
“想不明白。”卡恩揉了揉脑袋，反复思索，却理不出头绪。
他掌握的信息太少，这些情报根本不足以让他看清事情的全貌。
“豺狼人为什么会突袭多维西呢？”
卡恩决定还是问问乌帕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他前身的记忆里，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空白。原本他只是个甘于躺平的私生子，既注定继承不了爵位，又没心思成为骑士。
所以很小的时候，他就被那个所谓的父亲送到修道院去学习“三艺”，即语法、逻辑和修辞。
也正因他识文断字，才让乌帕看中了这个落魄贵族。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乌帕转过头，神情纠结。
就连赛琳娜也欲言又止，一副有话难以出口的模样。
“怎么了？”卡恩被这两个家伙弄得满头雾水。
“呃，实际上原本的目标并非多维西。”
乌帕停顿了片刻，偷偷瞥了眼卡恩，见他没什么明显反应，才继续说道，“你应该还记得吧，多维西是朗代郡最东南角的城市，之一。”矮人重重咬了“之一”两字。
卡恩轻轻点头，表示知晓。
“这也就意味着，这里几乎是北境气候最为宜人的地区了。更南边就是‘维兰诺尔’了。”乌帕接着解释道。
维兰诺尔是兰斯公国南边的大王国，两国的国王和大公乃是叔侄关系。
然而，卡恩依旧没弄明白这个矮人在说些什么。毕竟乌帕平日里向来是直言快语，如此拐弯抹角可不像他的风格。
“所以这跟豺狼人有什么关系？”卡恩忍不住问道。
“……好吧，看来你把这事给忘了。”
乌帕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个爱绕弯子的人，“花卉战争的时候，玛格丽特男爵攻占了紫荆花的领土。”
“原本被豺狼人视作软柿子的文罗城，一夜之间换了主人。它们不敢招惹气势正旺的木春菊骑士，于是便挑选了守备薄弱的多维西。”
“恐怕，有人没想到团长居然没去边境吧。”矮人冷笑一声说。
“原来是这样……”卡恩这才恍然。
他明白了乌帕和赛琳娜为何会是这般神情，原来是怕触及到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文罗城是苏尔家族的祖地，它在多维西的东侧，并且接壤维兰诺尔、精灵和矮人的国度，是重要的关卡要冲。
花卉战争。
这场分属于两个不同国家的男爵冲突，最终以玛格丽特男爵全面胜出……
不，如今应该称其为玛格丽特伯爵了。
因为紫荆花的领地实际上远大于普通的男爵领，而苏尔的名号在往昔也并非像如今这般没落。
在卡恩为数不多关于苏尔堡的记忆之中，那幅长达几十米的巨幅油画令他尤为难忘。
那是一幅各方朝拜的图景，至少卡恩是这样认为的。
在金碧辉煌的王庭中央，一名男子手持圣剑，随意地坐在巨龙头上。
他的面前，是各国的国王和各族的使者前来朝拜。
人类国王本应身着盛装、头戴王冠，此刻却谦卑地摘下王冕，卑躬屈膝地分列于王座之下。
圣洁的天使赠与橄榄枝金冠，银发精灵恭敬地捧上世界树的树枝，矮人虔诚地进贡最珍贵的宝石，兽人大祭司献上代表图腾的圣物。
百族纳贡，万国臣服。
【征服王·苏尔】
这位曾几乎一统整个人类疆土的帝王（imperator）。
于新历427年降生在朗代郡文罗城的一个农奴家庭。起于微末，却在艾尔与古维兰诺尔两大王国的战争中逐渐崛起。
先是联合艾尔蚕食了古维兰诺尔的大片疆域，而后又在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中正面击溃艾尔的远征军，生擒国王，迫使对方割地投降。
这一举不仅让他取代狮鹫王国艾尔实现了称王称帝的野心，也奠定了人类历史上首位并非由教皇授予的大帝的诞生。
奥斯特兰，作为人类的起源之地，在费兰语中意为“乐园”。
征服王将此地作为王庭和国名，至今仍是大陆的中心，由历代大贤者与“辉誓同盟”共同守护，从未有异族能够攻破彩虹桥踏入其中。
作为自己名义上的先祖，其实卡恩对他的了解也仅止于此。毕竟家族已然没落，如今甚至连文罗这个祖地都败落出去了。
不过，卡恩其实并不在乎这些。
他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精灵与矮人。
“卡恩……你没事吧？”赛琳娜还以为卡恩沉浸在了往昔的回忆之中而难以自拔。
卡恩淡然一笑，从腰间摘下那只绣着紫荆花的钱袋，那是他身上唯一象征过去荣耀的物件。
随即，他将钱袋随手远远抛了出去。
就让那些虚无缥缈的荣誉与头衔，随风消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