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偶遇
晨曦乍现，街面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胡记绸缎庄”的小伙计在掌柜的喝斥声中搬开挡板，只见他一边费力移动木板，一边偷偷做着鬼脸。
隔着几步路的距离，粮铺钱老板正往长木块上写着今日米价，一面写，一面微微摇头。
再远处的早点铺子炉火烧得正旺，一阵风拂过，便将炊饼香味带得满街都是。
托着货的骡子，拉着板车的老牛，纷纷在主人的牵引下埋头前行。
南来北往的商客、气喘吁吁的力夫、嬉笑打闹的孩童……更是将连市巷正街塞得满满当当。
热火的景，喧闹的声，让一切都显得鲜活无比。
对于抵达封地毫城后，便自闭于王府极少外出的朱钧炽而言，更应是如此。
然而这一幕幕街景落在少年亲王眼中，却未能激起他的丝毫兴致……
看着头前目不斜视，仿佛赶着交差般只顾赶路的朱钧炽，紧跟其后的钟伯期，只得和宦官王承惠对视一眼，齐齐叹出口气来。
“钟师，这法子好似也没多大用处啊？”
身为护佑着亲王长大的近身宦官，王承惠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眼中心疼几要溢出。
自钟伯期来到王府后，仗着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确实能让殿下偶有开怀，鉴于此，他甚少驳对方面子。
但此刻看到朱钧炽宛如受刑般迈着步子，他心中又哪能没有怨气。
闻言，心思敏捷的白衣乐师自是听懂了话外之音。
他琢磨片刻，随即坦然答道：“我知王大伴所忧，但请大伴信我，这排解心头郁结犹同治水，堵不如疏。”
“殿下如始终困于府中，心中烦闷只会一日胜过一日，加之琴音哪怕再妙，也只能使人忘却片刻而已，终归不能治本……”
“咱家不懂你说的这些。”王承惠梗起脖子，“只知这走来走去也无甚用，反倒让殿下凭添疲累。”
“世间广阔多有奇妙，多出来走走，如能偶遇稀奇之事增长见闻，当能让殿下忘却自身之恼，于消愁有……”
“哼！”
白衣乐师见一番掏心述说，不过换来冷哼一声，干脆侧头直视王承惠。
迎着对方锐利目光，钟伯期诚恳道：“我知大伴疑心。但伯期虽为汤家举荐进入王府，却绝非谁家的谍子！”
“我与殿下以乐相交，可谓同道知己！殿下之处境，伯期亦感同身受，所思所行，唯盼可为殿下分忧解愁罢了！”
白衣乐师洋洋洒洒，将心中长期以来的委屈尽数倾出，可遇上自称“不翻书”的王宦官，仍只换来几字答复。
“日久见人心，且行且看。”
“你……”
钟伯期正待再辩解几句，却见王承惠突然将他抛下不理，紧迈两步赶到朱钧炽跟前。
“殿、公子，可是想尝一尝，老奴这便给您买来。”
一根长竹杆，上端紧缠稻草为垛，其上斜插着数支冰糖葫芦。
略微泛黄的糖汁为壳，包裹着一颗颗山楂，熟透的果子饱满圆润，其色鲜艳，深红亮丽。
正兀自盯着山楂发呆的朱钧炽闻言摇头：“大伴不用，我非是想吃，只是觉得其色鲜活，远比周遭一片灰蒙蒙的好看，是以多瞧了几眼。”
周遭……灰蒙蒙的。
灰蒙蒙……
王承惠趁着少年亲王尚未回神，侧过身子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等到放下手臂，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身后，钟伯期见状叹出口气，赶紧走上前来。
“公子，您要不要回府？”
朱钧炽愕然转身，随即看见两人脸上尽是担忧，怔然片刻方才醒悟过来。
下一瞬，少年亲王努力挤出笑容：“难得出来趟，便再走走吧。”
哎……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啊。
为何要让他在如此年纪，便承受这般磨难呢……
朱钧炽率先迈步，领着心有所思的两位亲密伴当，沿着长街继续前行。
留下撑着竹杆的老翁，站在原地疑惑不已。
就一串糖葫芦罢了。
怎地就弄得这一小两大三人如此模样？
明明对着甜蜜蜜的吃食，咋就苦兮兮上了……
在老翁的惊异目送下，三人之间不知不觉恢复成了初始模样。
朱钧炽埋头在前，钟、王苦笑在后，想要在这连市巷正街上散步消愁。
只是这愁，似乎越消越浓。
但好在长街漫漫，却终有尽头。
眼见再走下去，便出了连市巷，王承惠不得不出声劝阻。
“殿下，咱们往回走吧。再往前便是朝天街，亦是知府衙门所在，您若出现在那儿，实在多有不便……”
朱钧炽晓得大伴说得在理，当即点头便要回转。
只是不经意间，却又无意瞥见正街尽头转角处，蓦然出现的别样景致。
哪里……怎地还有一条街道？
“大伴，这就是你念叨过的后街么？”
“是的，殿下。这后街腌臜狭窄，却不是个好去处。”
腌臜……
还能比皇家朝堂更为脏么？
狭窄？
呵呵，这世间本就如此啊……
头一次，朱钧炽来了个率性而为。
只见少年亲王突兀扭身，不言不语地朝着冷清的后街钻去。
一边走，脸上一边露出考究神色，仿佛在做某种比较一般。
身后王承惠和钟伯期愕然对视，惊觉对方眼中全是莫名诧异，随即又同时转头，拔步跟上。
甫一转过街角，迎面而来的后街确实狭窄。
密密麻麻的简陋房屋堆在一处，仿若一群矮子报团扎堆，始终挤不出个高个儿来。
如要论色泽，只怕比之正街更为灰蒙。
钟伯期怕此情此景更加伤怀，赶紧俯身靠近亲王，低声耳语道：“殿下，此处杂乱无章，咱们还是由正街转回王府……”
话还没说完，白衣乐师只觉头顶亮光猛然暗淡，好似乌云笼罩一般。
下意识抬头，才发现竟是王承惠闪身挡在了两人前方，犹如母鸡照佑鸡崽，将他们牢牢护在身后。
这位亲王的贴身大伴此刻身躯挺直，全然不见日常卑躬模样，一双始终拢在衣袖中的大手也放了下来，已然是一副临敌之态。
钟伯期此时视线受阻看不见前方，但醒悟过来之后却是反应极快。
他猛然下蹲将朱钧炽抱在怀中，不管不顾地将自己背部朝向未知。
白衣乐师怕得后背绷紧，两眼闭上，心中全是懊恼。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想象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反而是一道听着满是喜气的声音突兀响起。
“几位客官可是想要饮茶？且来咱四季茶馆试试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