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亥年镇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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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井底瞳中人

井沿的青苔在暴雨中泛着磷火般的幽绿。王守根蹲身抚摸封井石上的凹痕,指腹传来冰锥刺骨般的寒意。这方花岗岩本该厚重粗粝,此刻却光滑如镜——分明是经年累月被某种绳状物反复摩擦所致。

“使不得啊!”七叔公突然挣脱搀扶,枯瘦的手掌拍打井石发出空洞回响。老人混浊的眼底泛起鱼肚白,嘴角唾沫星子喷在符咒上,“癸亥年七月初七...锁龙井...”他的嘶吼戛然而止,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

王建国掏钥匙串的手在发抖,金属碰撞声惊飞了井边槐树上的乌鸦。小陈举着执法记录仪后退半步,镜头突然蒙上水雾,取景框里王守根弯腰的背影与三十年前卷宗照片诡异地重叠。

封井铁链坠落时溅起黑水,腐臭味惊得众人掩鼻。老刑警却深吸一口气——这腥气里混着祠堂供桌上的降真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蜡味。井壁青砖渗出粘稠液体,在探照灯下泛着彩虹色油光,像是某种生物蜕下的皮。

“王队!”小陈的惊呼带着颤音。强光扫过井底淤泥,半截青铜铃铛正从黑水里浮起,铃舌竟是人的指骨。更深处沉着个红漆木盒,盒盖上密密麻麻钉着桃木钉,排列成北斗吞月之局。

王守根捻耳垂的手突然顿住。井壁某处新鲜的抓痕里,嵌着片染血的指甲盖——看角质层状态,绝不会超过三天。他余光瞥见王建国正往井里撒香灰,西装后领隐约露出块暗红胎记,形状酷似族谱里描绘的锁魂印。

“守根叔,要不明天带抽水机...”村主任话音未落,七叔公突然发出婴儿般的啼哭。老人蜷缩在槐树根间,十指疯狂抠挖树皮,碎屑间露出暗褐色的树痂——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迹渗入年轮形成的纹路。

小陈的强光手电筒突然熄灭。黑暗中有铃铛声自井底传来,由远及近的节奏像极了送葬队伍的步伐。王守根摸出防风打火机,跃动的火苗照亮井口瞬间,所有人都看见水面倒影里多了个穿红肚兜的孩童。

“是春丫...”七叔公的呓语让王建国瞬间惨白如纸。老人沾满树液的手抓住警服下摆,“那年她才六岁,非要捡祠堂后院的毽子...”

雷鸣撕裂天际。王守根掌心的打火机骤然发烫,火焰窜起三寸高。他分明看见火光中映出妹妹的脸——三十年前失踪的那个雨夜,她辫梢也系着同样的红头绳。

井水抽到第三桶时,槐树根突然渗出暗红汁液。小陈握橡胶管的手一颤,水流在青砖地上冲出个诡异图案——三十七个同心圆,与祠堂黄裱纸上的血图如出一辙。王守根摸出老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被水汽模糊,妹妹的麻花辫却愈发清晰。

“水位下降了!”村会计的惊呼带着哭腔。这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裤管沾满泥浆,镜片后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井底。王守根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始终蜷曲着——那是长期拨算盘落下的毛病,此刻却以某种特定频率叩击大腿。

青铜铃铛撞在铁桶内壁发出闷响。王守根用镊子夹起铃舌指骨,断面处可见精细的锯痕。铃身北斗七星图中,天枢星的位置嵌着粒玉珠,在强光下映出蝌蚪状暗影——像极了父亲遗物里那本《赣北葬经》中的殓文。

“王队...这水...”小陈的喉结上下滚动。第六桶水在塑料桶里泛着诡异的蓝光,水面漂浮的藻类聚合成人脸轮廓。实习警员后退时踩到七叔公的拐杖,八卦镜碎片划破掌心,血珠滴入水桶的刹那,所有藻类突然沉入桶底。

王建国掏手机的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王守根瞥见他的锁屏壁纸是张泛黄合照:二十岁模样的村主任站在防空洞前,身旁戴藤编安全帽的男人,腕表表盘缺了三点钟位置的刻度——与王德发溺亡时戴的那只破损劳力士完全相同。

井底传来空洞的回响。红漆木盒出水时,封钉的桃木突然迸裂,盒盖自动弹开半寸。七叔公发出母猫护崽般的嘶吼,缺了门牙的嘴喷出带着檀腥味的唾沫:“开不得!里头装着...”

王守根用警棍挑开盒盖的动作顿住了。腐坏的绸布上躺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匙柄刻着“1979”——正是赤脚医生灭门案发生那年。钥匙下方压着半张准考证,考生照片上的少女眉眼温婉,准考证号尾数赫然是王建国的生日。

雷鸣在云层深处翻滚。老刑警突然听见妹妹的笑声,那声音从井底幽深处传来,裹挟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他摸出根烟咬在齿间,打火机的火苗照亮盒内夹层——那里用血画着七个手牵手的火柴人,每人胸口都刺着北斗七星。

“守根叔!”小陈突然拽他衣袖。井壁某块青砖因水位下降裸露出来,上面布满指甲抓挠的痕迹,缝隙里塞着半片褪色的红肚兜。更令人心惊的是,抓痕旁用锐器刻着歪扭的童谣:“七月七,晒书衣,樟树底下捉迷藏...”

村会计突然瘫坐在地,金丝眼镜滑落鼻梁。他颤抖的手指向槐树根部,那里不知何时裂开道寸宽缝隙,露出半截森白骨殖——看盆骨形状分明是未足月的婴孩。王建国手中的应急灯剧烈晃动,光束扫过树干时,众人清晰看见树皮上浮现出张扭曲的人脸。

王守根摸出证物袋的手无比稳定。装红肚兜时,他触到布料背面结痂的硬块——三十年前法医报告记载,灭门案最小的受害者后颈有块蝶形胎记,而眼前的织物上,褐色血渍恰好勾勒出翅膀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