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瞳开目
血色月光穿透瓦片缝隙，在潮湿的稻草堆上织出细密光网。楚昭蜷缩在城隍庙腐朽的神龛里，右眼突突跳动，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钎在颅骨里搅动。
三天前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正在啃噬他的神经。
“阿昭，快走！“苏晚萤把他推进地窖时，左肩已被青铜箭矢贯穿。少女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和雨水一起流进嘴角，咸得发苦。
追兵踏碎瓦片的声响近在咫尺，楚昭握紧怀中那柄从河底捞起的青铜钥匙。钥匙尖端突然刺破掌心，滚烫的液体顺着手腕滑入袖口。他听见自己右眼传来琉璃碎裂的轻响，接着整个世界染上诡异的青灰色。
三柄斩运刀劈开地窖木板的瞬间，时间突然倒流十息。等楚昭回过神来，苏晚萤正背对着他站在地窖入口，雨声里混着渐近的马蹄声。
“晚萤！蹲下！“
这次他扑倒了少女，箭矢擦着发梢钉入砖墙。但当天刑司的黑袍人破门而入时，苏晚萤的胸口还是开出了血花——第二支箭从完全相反的角度射来。
第三次，第四次...当楚昭右眼流出的血染红半边衣襟时，终于带着苏晚萤逃出包围。可少女在他背上逐渐冰冷，最后化作细碎光点消散在晨雾中，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耳语：“这次你记得多撑半炷香哦。“
此刻庙外传来铃铛清响，十二道黑影呈北斗阵型封住所有出口。楚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紧从苏晚萤消散处跌落的青铜铃铛——和追杀者腰间的一模一样。
“找到你了。“为首的追猎者面具下传出金石碰撞般的嗓音，斩运刀出鞘的刹那，楚昭右眼再度灼烧起来。
青灰色漫延的世界里，他看清了这些黑袍人的真容：没有五官的脸上布满蚯蚓状的肉芽，天灵盖处嵌着核桃大小的血色晶石。刀锋劈落的轨迹在时蚀之瞳中分解成数百道金色丝线，最脆弱的那根正在刀柄与虎口相接处。
楚昭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砸向那根金线。本该斩断他脖颈的刀锋突然调转方向，将追猎者自己的左臂齐肩削断。黑血喷溅在城隍像上，神像漆面顿时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果然是逆命者。“断臂的黑袍人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伤口处窜出密密麻麻的血色触须，“但你能逆转多少次？“
其余十一人同时结印，镇魂铃声响彻庙宇。楚昭感觉有无数冰锥顺着耳道刺入大脑，右眼的灼痛骤然升级。在意识消散前的刹那，他撞向神龛后方斑驳的墙壁——三天前苏晚萤说过，这面墙在月圆之夜会渗出朱砂。
腐朽的砖墙应声而碎，楚昭跌入一条向下延伸的密道。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爆裂声，那些追猎者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屏障。他顺着陡峭的台阶翻滚而下，最终摔进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溶洞中央矗立着半截断裂的石碑，碑文散发着幽蓝光芒。楚昭的右眼突然不受控制地疯狂抽动，那些扭曲的古文字在他视线中开始重组：
【玄明天律·第七则】
【凡触禁忌者，当受血傀噬心之刑】
碑底缓缓渗出粘稠的血浆，转眼漫过脚踝。楚昭想要后退，却发现无数苍白的手臂从血泊中伸出，攥住他的脚腕往下拖拽。那些手臂的主人们保持着生前的面容，有卖炊饼的王老汉、胭脂铺的绣娘，甚至包括三个时辰前给他半块馍的乞儿阿宝。
“楚哥哥，下面好冷啊。“阿宝的脖子呈现诡异的角度，眼球挂在脸颊上来回晃动，“来陪我们玩跳房子吧？“
更多血傀从碑文里爬出，楚昭的右眼开始渗出黑血。在即将被淹没的瞬间，他发狠将青铜钥匙刺入石碑裂缝。一道惊雷般的轰鸣在颅内炸响，时蚀之瞳的视野里，整个溶洞变成了由金色丝线编织的鸟笼。
他看到了“线“。
连接血傀与石碑的丝线，缠绕在溶洞顶端的丝线，还有贯穿自己胸膛的丝线。楚昭遵循本能扯断胸前最粗的那根金线，所有血傀突然齐声哀嚎，化作血水渗入地面。石碑轰然炸裂，露出藏在基座下的青铜匣子。
匣中是一卷兽皮，上面画着寒州城地脉图。在标注“龙脉结穴“的位置，有人用朱砂写着两行小字：
【欲破死局，当祭苍生】
【子夜三刻，生灭倒悬】
楚昭突然剧烈呕吐起来，他认出这是苏晚萤的字迹。更可怕的是，兽皮边缘的墨迹还未干透——这分明是半个时辰前刚写下的预言。
溶洞开始崩塌，他攥着兽皮冲向东北角的裂缝。在爬出地面的瞬间，整座城隍庙轰然塌陷成深坑。楚昭趴在雪地里剧烈喘息，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青铜钱币，正面刻着“偷天换日“，背面是“九死一生“。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天边却突然亮起数十道流星。那些“流星“在接近地面时展开玄铁翼膜，竟是天刑司的「夜巡隼」。为首的黑袍人手持罗盘，指针正对着楚昭所在的位置疯狂旋转。
右眼再度传来灼痛，但这次楚昭提前看到了死亡画面：七支青铜箭将从不同角度封死他的退路，最致命的那支会从地底钻出，贯穿他的心脏。
他转身冲向护城河，在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中跃入冰窟。河水灌入耳鼻的刹那，时蚀之瞳再次发动。楚昭出现在三息前的河岸边，这次他毫不犹豫地撞向那棵歪脖子柳树——三天前苏晚萤就是在这里，用朱砂在他手心画了道平安符。
树干应声裂开，露出藏在树心的一截白玉指骨。当楚昭握住指骨的瞬间，整条护城河突然沸腾，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河底伸出，将追至岸边的夜巡隼拖入水底。
“晚萤...这也在你算计之中吗？“楚昭看着指骨上熟悉的咬痕，突然笑出眼泪。他抹了把脸上的冰水，朝着兽皮标注的城西乱葬岗狂奔而去。
子夜三刻，月轮转为血红。当楚昭踏进乱葬岗的瞬间，地面突然浮现出巨大的血色阵图。九具棺椁破土而出，呈九宫格排列在阵眼四周。他怀中的青铜钥匙自动飞向中央棺椁，棺盖开启的刹那，滔天黑气直冲霄汉。
黑气中浮现出万丈高的虚影，那是个被九条青铜锁链禁锢的女子。她垂眸看向楚昭，右眼赫然是旋转的青铜沙漏。
“你迟到了三十七次轮回。“女子的声音像是千万人同时开口，“这次准备好支付代价了吗？“
楚昭的右眼突然炸开剧痛，时蚀之瞳不受控制地显现。他看到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空被锁链绞杀，看到苏晚萤在每次轮回消散前都朝着虚空微笑，看到第九重天上那扇青铜巨门缓缓开启，门缝中伸出的巨手正握着整个世界的提线。
黑气幻化成剑刺入他的眉心，海量记忆汹涌而来。在意识被撕裂的瞬间，楚昭终于明白兽皮上的预言意味着什么——所谓“祭苍生“，要献祭的从来都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