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纸跃千年

骊山北麓的晨雾尚未散尽，鹤辰已经踩着露水踏进少府工坊。扶苏赠予的玄鸟玉佩在腰间轻晃，守卫的材士营士兵却仍将长戟交叉挡在他面前。直到掌治粟内史的赵亥匆匆赶来，青铜符节在熹微晨光中泛着青芒。

“治粟大人，公子要的‘楮皮百斤、篾匠二十’昨日就该到齐。“鹤辰指着工坊内堆积如山的青竹，竹节上还带着蓝田玉矿特有的冰裂纹，“眼下却只有三车未沤的树皮。“

赵亥捻着山羊须冷笑，腰间错金书刀与竹简相撞叮咚作响：“上林苑楮树皆属少府管辖，公子手谕只说为修渠役夫添置裹伤布帛。“他故意抖开手中竹简，篆书墨迹在潮湿空气中洇成团团乌云，“可没说要这些贱役之物来污工坊。“

鹤辰瞥见竹简末尾加盖的御史大夫印，忽然明白这场拖延背后的深意。三日前的朝会上，当他说出“一纸可抵百斤竹“时，九卿中掌管文书的御史大夫冯劫，正在给始皇诵读的奏章突然断在当场——新制的竹简竟被蠹虫蛀穿了三个字。

“大人可知咸阳每日耗简几何？“鹤辰突然抓起工案上的篾刀，寒光闪过，碗口粗的毛竹应声裂成细条。赵亥吓得后退半步，却见他将竹片抛入沸腾的陶釜：“青竹需蒸煮三月方能杀青，再晾晒、刮青、编连，一卷千字奏章要耗十匠旬日之功。“

蒸腾的水雾中，鹤辰将泡软的楮树皮铺在石板上。这是他在骊山巡渠时发现的惊喜——本该在西汉才被利用的楮树，此刻正在渭水两岸野蛮生长。木杵捶打声惊起檐下燕雀，纤维在反复捶捣中渐渐化作雪絮。

“而此物，“他举起刚揭下的湿纸膜，晨光穿透半透明的纤维网络，在夯土墙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只需沤制七日，抄造晾晒三日，学僮半日即可掌握。“

赵亥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掌管全国物资调配的治粟内史，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当鹤辰将染成靛蓝的纸页铺在案上，用蒙恬所赠的狼毫写下“四海承平“时，老臣的指尖在竹简刻痕上擦出血珠——那正是他花了二十年才练就的刀笔绝技。

变故发生在第七次抄纸试验。鹤辰正指导匠人用细麻布代替昂贵的绢纱做抄纸帘，忽然闻到焦糊味。存放纸浆的陶瓮不知何时爬满白蚁，昨日刚制的竹帘竟在碱水中散成细丝。更可怕的是浸泡池里的楮树皮，全都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是青矾！“鹤辰蘸取池水尝了尝，舌尖的涩味让他寒毛倒竖。这种铜矿伴生物遇碱会产生剧毒，他猛然想起三天前赵亥突然造访时，腰间新换的错金螭纹佩——那正是少府铜官特制的印信。

夜色如墨时，咸阳狱的蟊火在石壁上跳动。鹤辰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冯劫的嗓音像钝刀刮过陶瓮：“妖人用蛊术坏我大秦典籍，按律当车裂。“御史大夫举起染蓝的纸页，始皇赐予的玉斧正压在案头竹简上。

“大人可敢用这‘蛊纸’与下臣对赌？“鹤辰突然大笑，腕间锁链哗啦作响，“取新制竹简与纸各一，置于东市曝晒三日。若纸先腐，臣愿受磔刑；若简先蠹...“

冯劫的冷笑凝固在第二日正午。当廷尉属官撬开钉死的木匣，精心炮制的青简已被白蚁蛀成筛网，而那张靛蓝纸页竟在雨中浸泡整夜后完好如初。更令人震惊的是，纸上墨迹遇水不晕——这是鹤辰偷偷加入松烟胶的成果。

始皇的诏令在酉时传遍咸阳：即日起，少府增设“尚纸丞“，秩六百石。当鹤辰接过龟钮铜印时，发现冯劫官袍下露出半截绷带——那老臣最珍爱的错金书刀，今晨被发现断在砸碎的陶瓮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