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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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西岐篇(08)

巽元廿三年,西岐灵公薨,百官长跪于宫前哀嚎。

赫安那天很开心,十六年了,她从没这样开心过,那魔鬼般的爹终于死了。她一身孝衣牵着王后的衣袖:“母后,从此儿臣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母后似笑非笑地拍拍她的手:“赫安,待会儿可要哭,明白吗?”

赫安欢快地点点头。

可她实在哭不出来,她跑去御厨房的炭火旁,用火熏着眼睛,果真,就流泪了。她跟在母亲身后,立于百官之前,听着满殿的痛哭哀嚎,心里莫名得痛快极了。

只是,她这一丝欢愉神情没能躲过一个人的眼睛。百官散去,那人仍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在看她?”说话人紫衣落地,是前几日被万尧救了性命,正在丞相府上养伤的尹肃。

万尧不屑地抖了抖衣袖上的碎雪:“一个瞎子,有什么好看的。”

尹肃说:“听闻这位公主性子烈的很,为了她母后敢拿刀子对着西岐公。想不到你们灵公昏庸,生得这女儿倒是有情有义,不过可惜,听说她要嫁人了。”

万尧一声冷笑:“什么贞洁烈女,不过又是个立了贞节牌坊的婊子。”

西岐王族荒淫无度,多年留给世人的印象,确实不怎么好。

“你这张嘴迟早要误事。”

万尧踏着雪,随手折了一枝雪岐莲:“尹兄放心,我在西岐说什么话,还没人能管的了。不如,咱们赌一把怎样?”

尹肃声音平淡:“你跟我赌,好像从来都没赢过。”

万尧咳了一声,不服道:“九天,我就让你口中这位烈女现出原形,让她嫁不了人。你若输了,就在我府上多留几日,不急回那深山老林,这还算公平吧。”

尹肃笑道:“你若输了,如何?”

万尧声音微扬:“输了?输了本公子脱光了游玉龙河!”

白城城从没想到尹肃与万尧竟是这般交情。那时的尹肃,应还是一介平民,而并非金陵长孙。若是万尧不知情,愿与布衣为友,倒也不算是趋炎附势之辈。

白城城觉得,万尧出发点并非恶意。他好过的女人比头发丝儿都多,惹的情债可以凑好几桌麻将,委实谈不上会费心在一个瞎眼女人的身上。他只是想维护一下自尊,诶,这把一切罪过都推给自尊的世道。

其实,维护自尊的途径有很多种,不幸的是,那晚他们谈论到了赫安,于是赫安就糊里糊涂地成了赌博的筹码。

更不幸的是,赫安在宫墙之后将他们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

万尧的美貌有目共睹,这一点白城城不否认。赫安与她说起万尧时,微微笑着,她说,因着万尧脖颈间有枚红痣,以至于西岐男子纷纷效仿纹身,也算是件奇事。依白城城之见,万尧只是顺带拯救了西岐纹身业而已。

时隔多年,赫安仍记得那是陌上寒冬,二月初三。

万九公子埋伏在赫安回寝殿的必经之路,飞雪漫天,他从站姿换成坐姿,坐在石阶上从午时等到戌时。有几个侍卫认出他,他哆嗦了几下也只道声没事,依旧坐在那儿等,乃是个死心眼。

吊脚楼上,赫安喝着热茶也不言语。是身旁的宫女看不下去了,劝道:“公主,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

赫安冷笑:“怕什么,他自找的,又没人逼他。”

白城城猜想,万尧原本是想在赫安经过时搞点小意外,来个英雄救美什么的,最能俘获女人心,成功案例参见尹肃救她那次。不过万尧显然没有尹肃幸运,美人没救成,倒是把自己搞成了个雪人。

吊脚楼上寒风扑面,宫女扶着赫安手腕:“公主,他昏过去了。”

赫安挑了挑眉,带着几个人,执着把纸伞缓缓走去。她立在伞下,红色绣金笼的小靴子踢了万尧两脚:“喂,没死吧。”

白城城知道,若是后悔,赫安毕竟是后悔那一日的心软,若她不闻不问任凭万尧倒在雪里,没准他就真的死了。

那时的她,还是希望他死的啊。

万尧被带去了赫安的毓秀宫,喝了两碗姜汤,落了冷汗,也清醒了许多。他虽然没英雄救美成功,可好歹引起了赫安的注意,也算是殊途同归。

万尧拱手相谢:“公主救命之恩,长平感激不尽。”

孟长平?他倒是会借别人的名号胡混。

西岐早有传闻,灵公临终前将唯一的嫡女指婚给了孟长平,虽然还没有昭告于世,也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想必是万尧认为借着孟长平的名号,更好接近赫安吧。

于是赫安将计就计:“哦,你就是父王指给我的夫君,丞相府上的门客,西岐第一才子?”

“正是在下。”他撒起慌来毫不脸红。

“她们说,你在雪里等了我一天?我很感动,从没人对我如此上心。”

万尧显然不想孟长平在赫安的眼里这样好,他心里不快,便忙解释:“在下没公主说的那样好,难免也会随波逐流,趋炎附势,贪敛些财物什么的……”

“真的?”

“是啊,能依附公主左右是长平的福气。”他想把孟长平说成攀龙附凤之徒。

“你知道吗,提亲的人很多,你是第一个敢讲实话的人,我敬你。”赫安笑了笑。

“啊?”

“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在下家境贫寒,谁若嫁来,定要吃苦。”万尧说道。

“若真是这样,嫁鸡随鸡,我也认了。”赫安拍拍他的手。

本想诋毁孟长平一番,怎料适得其反,万尧也只得自认倒霉。

赫安顺势问道:“我曾听闻,万家九公子是个十足的纨绔,平日里沾花惹草,无恶不作。你又为何为虎作伥,给他们效力呢?”

“放肆!谁说的!”万尧气得猛咳。

赫安慌忙扶他:“可我觉得你是好人,跟万尧肯定不一样。”

“这……”他一时无言。

“瞧,你手脚都冻僵了,不擦些热水会废掉的。”赫安拧了盆里的手帕,“放心,我是个瞎子,不会占你便宜的,况且……”她将唇靠近了万尧的耳朵,饶有意味:“况且,我们不是就要成亲了吗。”

殿外,是庭上雪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