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咸鱼

刘胜被那声“公公“叫得哭笑不得，正要伸手去接这小糯米团子，忽然瞥见檐角垂下的咸鱼在风里晃荡。金黄油亮的青鱼干用红绳系着，腊月里晒得半透，在灶火烟气里浸得泛着琥珀色。

“使不得使不得！“宝官眼疾手快抄起竹匾挡在灶台前，匾里晒着的咸鱼干簌簌作响。这当口元易野已经攀着刘胜的胳膊往下溜，绣着金线的鹿皮小靴堪堪踩在蒸笼沿上。

咸腥混着酱香在灶房漫开。元易淼忽然抽了抽鼻子，指着梁上悬挂的鱼干问道：“三哥，那个像不像咱们在《海错图》里见过的鯈鱼？“

刘胜心头突地一跳。那咸鱼是他按岭南方子腌的，用粗盐揉了七日又拿黄酒浸过，本是要给太后做素斋提鲜用的。此刻被小皇子这么一指，倒像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殿下说笑了，这就是寻常青鱼......“他话没说完，元易野已经攀着柴堆往上够。小孩儿锦衣上的海水江崖纹蹭着灰扑扑的砖墙，袖口金线勾着的祥云转眼沾了灶灰。

“当心！“刘胜顾不得满手油腥，抄住小皇子的腰。怀里的团子却扭着身子去够鱼干，发辫上缀的东珠在烟火里闪着温润的光。

宝官忙捧了青瓷碟过来：“师父前儿腌的梅子鱼鲊，拿糖醋汁煨过的。“琥珀色的鱼片蜷成月牙状，淋着透亮的酱汁。元易野就着刘胜的围裙擦擦手，捏起一片就往嘴里送。

咸鲜在舌尖炸开的刹那，小皇子葡萄似的眼睛倏地睁圆了。元易淼见状也凑过来，兄弟俩你一片我一片，转眼碟子就见了底。檐角的咸鱼还在晃，投下的影子恰落在刘胜补丁摞补丁的袖口上。

“比御膳房的糟鹅掌还好吃！“元易野舔着手指，忽然仰头问：“公公是打南海来的神仙么？“

灶火噼啪作响。刘胜望着梁上成串的咸鱼，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在顺德晒鲮鱼的场景。那时他们家用的是荔枝木熏的粗盐，咸味里裹着果香，腌出来的鱼干能就着吃三碗白饭。

“臣的父亲......“他话到嘴边又咽下，转而取下一尾咸鱼，“殿下若喜欢，明日臣用这个炖豆腐可好？“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慌慌张张闯进来，见着皇子们才长舒一口气：“可算找着了！贵妃娘娘急得要把御花园的锦鲤池翻过来......“

元易野被抱走时还攥着半片鱼干，绣着五蝠捧寿的斗篷在夜风里翻飞。刘胜望着渐远的灯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咸鱼粗糙的表面。宝官收拾碗碟时“咦“了一声：“师父，您把太后要的醉鱼剪了半条？“

月光漫过琉璃瓦，咸鱼切口处泛着湿润的光泽。刘胜忽然觉得这深宫夜色，竟比岭南老宅的咸鱼缸还要腌得人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