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监护仪幽蓝的光晕在走廊尽头明灭，江蓠蜷在值班室折叠床上啃三明治，酥皮碎屑落在《脑神经解剖》泛黄的纸页间。楚蘅的白大褂带着北欧冰雪的气息飘进来——他刚结束在北欧的国际医学技能大赛。

“楚博士凯旋归来就赏脸值夜班？“江蓠晃着二郎腿，足尖勾着的洞洞鞋险些甩飞。

楚蘅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露出眼尾淡青的疲惫：“再不回来，某个小混蛋怕是要把安定当糖豆喂病人。“

江篱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对我能不能有点信心，不过我自己值夜班的话还是有点慌张。”

楚蘅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怎么说也学了十多年的医了，还这么没自信呢。”

江蓠十分讨好的说：“主要是楚博在，稳如老狗。”

“嘶”

江篱连忙改口：“不对，是稳如泰山，让人心安。”

“这都能押上，我真有点厉害”

楚蘅像拎小鸡崽儿似的，一把抓起她的领子就往办公室走：“上班了，赶快去干活！”

两人一边斗嘴，手里的活也没慢下来。除了偶尔有家属过来了解情况，基本无事发生，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前半夜。

江篱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基本上弄完咯，没事的话我就去休息了。”

镜片寒光闪过时，警报器突然尖啸着划破死寂。 39床的怒吼裹挟着金属撞击声穿透三层楼板。江蓠冲向病房的脚步与十二岁那年重叠——彼时楚蘅也是这样拽着她衣领逃离失控的病人。此刻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棉质洗手衣传来，像儿时浸着艾草香的护身符。

江蓠的瞌睡已经跑到九霄云外了。脑病科，时不时会出现精神状态异常的病人，刚开始值班的时候她还有些害怕，后面已经司空见惯了。

病房前居然还围着吃瓜群众，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江篱叹了口气：“请患者们回到各自的病房！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尽管江篱努力劝阻，但还是有不少人滞留在走廊。

病房门缝渗出的猩红警报光里，男人正将输液架抡成凶器。这时不用她提醒，全都鸟散鱼溃。江蓠望着那张上周还温和递给她橘子的脸，突然想起导师的话：人脑是最精密的琉璃器皿，有时碎裂只需一粒微小的血栓。

“退后！“楚蘅将她挡在身后的刹那，寒芒擦着额角掠过。钢制病历车在墙面撞出凹痕，飞溅的玻璃碴在江蓠手背绽开血珠。混乱中她瞥见谢筠的身影如黑鹤掠过，腕表冷光在空中划出银色弧线，一个飞踢就将他踢倒在地，楚蘅趁机牵制住他的手脚。

当氯丙嗪注入静脉，暴烈的兽终于变回温顺的羔羊。江蓠瘫坐在满地狼藉中，嗅着84消毒液与血腥混杂的气味，突然发现楚蘅的领扣不知何时崩落在地，而谢筠，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人，此刻的衬衫皱得像被揉碎的宣纸。

“医嘱单。“楚蘅沙哑的声线惊醒了怔忡的她。交接笔时，他指尖轻触她掌心的薄茧，那是二十年共同研磨药杵留下的印记。

楚蘅比江蓠大三岁，在博二，从小跟江蓠一起长大，双方都是中医世家，从祖辈起的交情，就连两人的名字都是用中药来命名的。

江蓠，是一种藻类，具有清热，化痰软坚的功效。江蓠在《楚辞》里高洁和美好的品德。楚蘅是杜衡的别名，具有散风逐寒，消痰的作用，蘅亦有秉节持重，公正无私的意思。

两人常因为名字被打趣，双方父母也乐见其成，有心撮合，但只有她俩最清楚，他们是24k纯血兄妹情，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亲的家人。

回过神来，江篱将今晚的事写成报告，明天汇报给主任，并向他反应安保系统的缺失，来医院那么久她碰上过三次类似的情况，每次都是事情快结束了，保卫科的才赶到，前几次都是她运气好，没发生什么大事，万一下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呢？保卫科是该好好整顿了。

回到办公室，她的办公桌上贴着的便利贴散发着暖意，上面写着:“手，记得擦药。”没有署名，字体大气，冷峻藏锋，不是楚蘅的字迹，那就只可能是谢筠的了，她悄悄的把它撕下来放进胸口的袋子里。

江篱整个人卸了力坐在椅子上，脖子向后仰发呆：“刚刚场面太过混乱，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道谢，他就不见了，平时看起来那么儒雅的一个人，打起架来到有点斯文败类那味儿。”

凌晨三点的值班室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到，江篱的肚子打破了这一局面。她眼里带着渴望看着楚蘅：“楚蘅，给我泡个泡面吧，我饿了，这个点没外卖了。”

楚蘅有气无力的说：“好累，不去，饿着吧。”江蓠可怜兮兮的举着她受伤的手：“哥哥，师兄，看我受伤的份上，行行好，给我泡泡面吧。”

楚蘅从椅子上弹起，检查她的手：“什么时候伤的，叫你小时候偷懒，小时候不好好学散打，看吧伤了，还好没伤到筋骨，不然有你受的……”

江篱用另一只手捂着耳朵：“你变唐僧了是趴，这么能说。”

楚蘅松开她的手，往外走。江篱以为他生气了，赶紧叫住他：“你别生气啊，你去哪呢？”

楚蘅松松垮垮的插着腰：“不想吃泡面啦，还是你想自己泡。”

江篱立马喜笑颜开：“去吧，你现在在我心里的形象又高大了一点。”

楚蘅眼里透着嫌弃：“是忆点点吧，有我那么个高大威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人给你泡面，透着乐吧。”

泡面的香气在狭窄的休息室氤氲开来，暖黄的灯光打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时不时传来的嬉笑声驱散了不少今晚的阴霾。

江篱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曾经问过她的一个问题：“你不结婚，不生小孩，以后你老了怎么办。”

她当时的回答是：“在楚蘅家附近买一套房子自己住，他不会不管我的。”

她现在的答案也还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