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隔间的锈迹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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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三隔间的锈迹门锁》

我蹲在操场双杠底下数蚂蚁的时候,林小雨正把第四颗粉笔头砸在我后脑勺上。九月的阳光把塑胶跑道晒出橡胶味,我攥着半块啃出牙印的蜜桃味棒棒糖,听见她咯咯笑着跑远的脚步声。

“靠又来这套。“我弹了弹后颈的粉笔灰。这转学生上周刚插班来就天天在我身边打转,课间操踩我鞋跟,午休往我课桌塞橡皮屑,现在升级到隔着走道搞小动作。她大概觉得我这个天独来独往的人好欺负吧。

直到高二开学第三周,我在女厕所第三隔间发现她蜷缩在墙角。瓷砖上躺着被踩碎的眼镜,被濡湿的刘海贴在哭红的眼皮上,像个被雨淋透的麻雀。我摸遍衣兜只找到颗化掉的白兔奶糖,皱巴巴的糖纸都黏手掌心。

“喂,吃糖吗?“我把黏糊糊的糖球递过去时,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后来她告诉我,那天霸凌她的人往她课桌里倒过胶水,在她作业本上画佩奇,储物柜内侧还留着红色痕迹,像某种烙印。

我咬着冰棍含含糊糊说:“那你倒是告诉老师啊。“她突然伸手拍掉我肩膀上的粉笔灰,指尖带着草莓味洗手液的凉意。“告诉你比较有用。“她说这话时正在帮我抄数学笔记,圆珠笔在草稿纸上画出歪歪扭扭的抛物线。阳光从教室后窗斜进来,我看见她耳朵后面有颗红色的小痣。

那天放学我翘了值日,把胶水倒进带头霸凌的女生书包里。第二天早自习,整个班都听见那女生尖叫着从座位上弹起来——她校服裙子被黏在椅子上,撕开时发出布料奔裂的脆响。林小雨在桌底下偷偷和我击掌。

那年运动会我跑800米摔成狗啃泥,膝盖蹭掉一大块皮。林小雨举着碘伏棉签追我到医务室,我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嘴硬:“这点伤算个屁。“她突然把冰镇可乐罐贴在我脸颊上,金属表面的水珠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你喘气声像老牛拉车。“她往我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凉意混着血腥味往鼻子里钻。校医骂骂咧咧进来收拾残局时,我们正缩在墙角比赛谁能把创可贴扔得更远。

后来我们开始分享同一个MP3耳机,午休时偷溜去天台吃泡面。她总把卤蛋掰成两半,蛋黄碎屑掉在校服裙摆上,像撒了一裙子的星星。有次教导主任来抓人,我们躲进储物柜。她手腕上带着消毒水味的护腕蹭着我的锁骨。

有天发现她在我的物理课本里夹了张便签,画着戴护目镜的简笔画小人,旁边写着“实验搭档申请通过“。

变化是从文理分科开始的。我抱着课本穿过连廊去理科班找她,看见她和新同桌头碰头研究同一道物理题。她抬头看见我时眼睛发亮,举起草稿纸展示密密麻麻的公式:“这道题解法超酷!“她站在走廊风口,制服衬衫被吹得鼓起。我闻到她身上陌生的柑橘香水味,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她说要留在教室问老师题目。

圣诞节前夜飘着细雪,我蹲在她班级后门等了四十分钟。手机屏幕蒙着层水雾,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我发的“老地方见“。当看见她和三个女生从楼梯口走来,我迅速把准备了两周的天文图鉴塞进垃圾桶。那是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扉页还写着“致未来的天体物理学家“。

“对不起啊手机没电了。“她指尖绕着新做的奶茶色卷发,“我们要去拍大头贴,一起吗?“我看着她美甲上闪亮的水钻,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我们挤在照相亭里,她非要在我脸上画猫咪胡须。此刻她睫毛上粘着亮片,像结了一层冰。

那天我在便利店买了罐啤酒,坐在操场双杠上喝到打嗝。易拉罐边缘的金属划破嘴唇时,突然想起她说过最讨厌酒味。于是我把剩下的半罐浇在雪地里,看褐色液体在月光下结成冰花。

三月月考那天,我在她课桌里发现被撕碎的笔记本。那是我送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每一页都抄着我们喜欢的歌词。碎片里夹着半块发霉的白兔奶糖,糖纸上还留着当时我画的笑脸。有张残页粘在桌角,能看见“世界是个巨大的夹娃机”的歌词,后半截被黑色马克笔涂成了乱麻。

下午暴雨来得突然,我举着伞在车棚堵住她。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她新男友的机车轰鸣声碾过水洼,溅起的泥点爬上她雪白的帆布鞋。“有意思吗?“我抖开淋湿的笔记本残页,“不当朋友了直说会死啊?“

她涂着镜面唇釉的嘴张了又合,最后说:“你现在好像条流浪狗。“机车尾灯的红光映在她侧脸上,我突然发现她右耳打了三个耳洞——而我们曾约好要在十八岁生日那天一起去打耳洞。

我扬手把剩下的奶糖扔进积水里。紫色伞面旋转着飞向天空时。她踩着水花远去的背影逐渐模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什么糊住了眼睛。

后来我在储物柜深处发现去年平安夜写的道歉信,信纸折痕处还沾着已经氧化的眼泪盐渍。那天她放我鸽子后,我其实偷偷跟去看了她们拍大头贴。透过照相亭的塑料帘子,我看见她对着镜头比心时,手腕上还戴着我送的海豚手链。

暑假返校日收拾课桌时,从物理课本里掉出张泛黄的便签。戴兔耳朵的简笔画小人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要当永远的好朋友哦“。我用裁纸刀把那页裁下来时,刀尖在指腹划出细小的血珠。

现在每次经过医务室,云南白药的气味总会让我想起她低头包扎伤口时颤动的睫毛。

蝉鸣声震耳欲聋的午后,我在操场双杠下捡到半融化的草莓味棒棒糖。糖纸被晒得褪色,像我们初遇那天她哭红的眼皮。金属杆被晒得发烫,我突然想起她说过最讨厌夏天:“汗水会把假睫毛胶水融化的。“

远处有新生在练习运动会入场式,鲜红的班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摸出手机点开她朋友圈,最新动态是和新朋友在迪士尼的合影。她戴着玲娜贝儿发箍,比着万年不变的剪刀手,笑容甜得像橱窗里的翻糖蛋糕。

把那个铁皮饼干盒扔进垃圾桶时,有张照片从盒盖缝隙滑出来。那是去年校庆我们在鬼屋的合影,她吓得死死攥住我胳膊,我表情扭曲得像吞了只青蛙。照片背面用荧光笔写着:“要一起去看极光的人“。

我蹲在垃圾桶旁边哭了十分钟,最后把照片塞进钱包夹层。起身时发现裙摆沾了片枯叶,形状像被虫蛀空的蝴蝶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