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戈壁
日落时分,两道身影从天地交接之处,缓缓走来。
一人一马,一个女人,一匹瘦马。
陡然间,北风毫无预兆地乍起。
起初,只是远处天边扬起一丝沙尘,转瞬之间,便化作席卷万里的狂沙。
那沙墙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裹挟着无数尖锐的沙砾,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
女子反应极快,迅速弯下腰,将四肢袖口紧紧扎紧,以防沙砾灌进衣物。
紧接着,她反手解下肩头松绿轻纱,动作娴熟地折叠几下后,牢牢围在脸上。
轻纱滑落之际,蒸腾的盐晶悬浮成细密星霰,沿着锁骨凹陷处蜿蜒游走,继而从肩颈曲线滑落,最终隐没于丰满的双乳之间。
狂风愈发逼近。
沙粒击打在她裸露的肩头,溅起淡金色薄雾,汗液未及蒸发,便化作碱花,沿着她那线条优美的脊椎,勾勒出半透明的荆棘纹
那满是补丁的破裙,在狂风的肆虐下,早被吹得七零八落,残余的绛红绸缎缠在腰肢上,随着狂风流泻,仿若燃烧的烽烟。
风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戈壁向来如此。
忽然的,她感觉脖子上痒痒的。
抬手拂去锁骨处的沙尘,食指不经意掀开胸衣边缘,惊起一粒红玛瑙突然浮现,又迅速的坠入阴影深处,仿若从未出现。
女人环顾四周。
好一个荒凉的戈壁滩。
枯槁的胡杨骸骨刺破沙丘,枝桠扭曲成抓向苍穹的指骨。
风蚀蘑菇石嶙峋如巨人遗落的臼齿,孔洞里游荡着北疆寒流的残喘。
盐壳地裂痕的深处,战马的白骨与大周箭镞锈结成珊瑚,某片铠甲的碎片在金色的太阳炙烤下泛着血色的光,就像是不甘灵魂的哀嚎。
远方天际,一轮金灿灿的太阳将仅剩的云朵染红。
近处的戈壁,大周和北蛮士卒的鲜血也灌溉着干涩的土地。
这里就是北门关,这里就是大周北境。
没人会喜欢这里。
这无边的戈壁下,埋藏着千年来无数含冤的孤魂,还有无数凄惨的百姓,更有无数破碎的将相梦。
但这里也不仅仅只有荒凉,碰上天气好点的时候,可以看到戈壁深处还有一点点绿色。
那是大周和北蛮的百年战争中,用数不尽的尸骨和鲜血所培养的戈壁绿洲。
当然,需要天气晴朗,现在是不行的。
女人将轻纱揭开。
“这鬼日头要把人烤化了,姓林的混账到底死哪儿去了?“
女人勒住缰绳啐了口沙子,枣红瘦马焦躁地刨着蹄下碎石。
她举目四望,赭红色的戈壁如青铜古镜般凝固了时空,连自己的影子都被烈日钉死在滚烫的砂砾上。
女人正是云清婉,她正在寻找同样进入幻境的林墨。
幻境中两人不能相隔太远,否则幻境很快就会破灭,禁术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可是茫茫戈壁滩,找个人谈何容易。
一人一马已在这戈壁游荡许久,别说林墨,就连一个活物的影子都没瞧见。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荒凉得仿若千百年前一般,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驾!”
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声响,惊起几蓬枯死的骆驼刺。
又寻了半个时辰,却依旧一无所获。
终于,云清婉磨没了耐心。
“去他妈的,姑奶奶不伺候了!“
她猛地调转马头,打算返回酒馆。
这幻境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破灭,既然寻不见林墨,那就不如趁着还有时间回去见见故人。
戈壁寂静无声,唯有热浪在耳蜗里肆意翻滚,仿若一首无声的悲歌,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孤寂。
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慌。
云清婉躺在马背上,将纱衣褪下并盖在脸上。
用手拍了拍身上的沙尘,嘴上也没闲着。
“小妹妹住北疆啊,住在了大漠边呐。大漠边小酒馆,就是妹妹家啊。小妹盼着情哥哥,把妹妹细细尝呐。”
唱的词就像是这片戈壁,裸露又粗犷。
这是云清婉最喜欢的小调,现在又是忍不住的哼唱。
可没走多远,女人停下,歌也停下。
“冤家。”
远处黄白交接的土地上,有个少年伏倒在盐碱地上,乌发凌乱地铺开。
他倒在一块大石头旁,显然是想借石头抵挡风沙,那瘦弱的身躯在这广袤戈壁中,显得如此渺小无助
“老娘找你找的可辛苦着嘞,你要是不好好犒赏下老娘,老娘就将你的弟弟割了下酒吃。”
云清婉扬起马鞭,抽了下胯下的瘦马,马吃痛,几息间便跑到少年身边。
云清婉翻身下马,抬脚轻轻碰了碰少年。
毫无动静。
她皱了皱眉,接着狠狠踹上一脚。
少年依旧如沉睡般,没有丝毫反应。
她接着用脚一勾,少年便翻了个身。
云清婉这才看清少年的模样。
少年的面容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相融,唯有唇角干裂处渗出的血珠,为这张脸添了一丝残破的艳丽。
他身着月白色窄袖襕袍,衣料早已被风沙磨得泛黄,肩头处绣着的云纹也模糊不清。
腰间束着一条褪色的青绫带,松松垮垮地垂在身侧,露出一截瘦削的腰线。
他的手指修长却布满细小的裂口,指甲缝里嵌着沙砾,掌心还紧紧攥着眼前的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搭指在华服少年脖子上一探。
没事,还活着。
“还真是个冤家,老娘找你时你偏不出现,不找你了你倒冒出来了。”
边说着,云清婉的目光落在少年干裂的嘴唇上。
她不禁舔了舔自己同样干涩的嘴唇,喉咙里像是被火灼烧着。
妈的,确实好看,真想咬一口。
她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些更为大胆、香艳的画面,脸颊微微泛红,却又很快恢复了那副不羁的模样。
不能认真,认真就会白给。
云清婉不停的提醒自己。
费力地把少年搬到马背上,然后她接着牵起缰绳,继续哼着歌,朝着远方天地交接处走去。
“哥哥被窝里问我家,妹妹只有爷兄三,都是北蛮归南人,不知何处是我家。归南人说起来,妹妹满眼泪啊……”
人影渐远,歌声也随之飘散,荒凉的戈壁再次陷入沉寂。
夕阳西下,月上柳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