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2章 景德镇
青烟缭绕的昌江河畔,一座被窑火淬炼了千年的古老城池,无时无刻都静卧在江南水乡烟雨之中。
这里曾以“昌南”为名,直到北宋真宗年间,一窑窑的冰裂青瓷惊艳了汴京,皇帝以年号赐名“景德”。
从此天下皆知“景德窑器,行于九域”。
镇东的御窑厂遗址,至今仍可见龙珠阁残影,明清两代二十四座官窑曾在此昼夜不息。
窑工们以“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的匠意,将高岭山的雪白瓷土化作“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的传世珍品。
青花料在匠人笔下晕染出缠枝莲纹,釉里红在窑变中凝结晚霞,影青瓷胎透光可见游鱼,这些灵动的器物沿着海上丝绸之路,将东方美学播撒至波斯细密画与佛罗伦萨的宫廷壁画中。
如今的古镇在霓虹与窑火交织中新生,每当暮色四合,老南门外便亮起星火,年轻匠人的拉坯轮与明清古窑的倒焰窑,在时空中共鸣着不灭的造物之魂。
当陆沉舟和林曼笙从轮渡走出,这座古老肃穆的城池便给他俩带来了极致的震撼。
自民国二十七年来,日军对景德镇进行了轮番轰炸,众多瓷窑毁于炮火之中,千年古城在战火的洗礼下仍然可以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陆沉舟便知道......这个民族,这个国家,不会亡!
“陆主任,林小姐,我们走吧。”李艾和顾峰从身后走来,这二位是丁默村特意指派前来协助调查的。
说是协助调查,但也带着点监视的意味。
陆沉舟内心跟明镜似的,只不过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拉着林曼笙,“顾处长,李处长,请吧。”
林曼笙抬头看了一眼他,只见陆沉舟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有任何言语,只需要和平时一样就好。
四人来到景德镇上中华南路的花园饭店住下,还没等林曼笙开始收拾东西,突然传来敲门声:“陆主任,我们先去吃口饭吧。”
“诶,好嘞,李处长,稍等片刻,我们收拾一下。”陆沉舟冲着门口喊到,手指却在床上轻点着。
林曼笙盯着陆沉舟上下跳动的手指,长短相间的节奏在她的瞳孔中渐渐汇合成一句话:
【顾李二人实为监视,我们应当不露声色,更要注意在他们面前的动作和神情。】
林曼笙朱唇轻启,但没有声音发出,陆沉舟读懂了她的唇语......见机行事!
“让二位久等了......”陆沉舟打开门后笑眯眯地连连拱手。
一旁的林曼笙也是忙说:“顾处长,李处长,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东西拿的有些多,让你们两位在这里等这么久。”
“不碍事,不碍事,我们俩也刚刚站在这里没一会儿。”顾峰赶忙搭茬说道。
“行了行了,磨磨唧唧的......”李艾在一旁有些不耐烦,“再说几句,黄花菜都凉了,吃饭!”
陆沉舟与林曼笙对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李艾的这股莽撞劲,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见李艾如此,顾峰也不好再说什么,几人有说有笑来到了包间。
“顾处长,李处长,来,尝一尝这昌江的鱼。”林曼笙用筷子夹起鱼块,依次放在了顾李二位面前的盘子中。
“哎呦,林大小姐,可别,这要是让丁主任知道了,不得把我二人的皮剥了啊。”顾峰连忙摆手,嘴里一个劲地推脱着。
陆沉舟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两位就不必推脱了,我们毕竟是两套系统,而曼曼这是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所以还望两位老兄能帮扶一把。”
李艾这时接过话茬:“沉舟老弟啊......我今天斗胆叫一声老弟,你放心,有哥哥在,没有问题!”
陆沉舟端着酒杯,嘴角上扬:“那我在此先谢谢李兄了......”话锋一转,他接着说道:“我主要是调查这批青花的来历,二位......要一起吗?”
李艾刚想张嘴说话,陆沉舟看到一旁的顾峰摁住了他的胳膊,笑眯眯地说道:“陆主任,既然咱们是两套系统,还是各干各的吧,只不过有什么情况的话,相互交流一下。”
陆沉舟心里暗骂一声:“真他娘的狡猾。”但脸上还是风轻云淡,笑容满面:“好说好说,我们相互都交换着点情报,保不齐谁就有了线索呢。”
顾峰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笑呵呵地应和着,李艾则在一旁自顾自地大快朵颐,好不豪爽。
陆沉舟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过两个人,一顿饭吃下来,几个人各自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照在房间内,陆沉舟与林曼笙已经起床准备出发去镇上逛一逛,顺便观察一下这里的地形......随时准备着遇到突发情况,可以全身而退。
陆沉舟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个小坛子,将里面的灰色粉末捻起一把均匀的吹在门口的地毯上。
“香灰?”林曼笙看着他的行为有些疑惑,“在这里也怕有人会进来吗?”
陆沉舟校道:“以往万一嘛,毕竟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多一分保险,再说,这不是还有一个专业人士在嘛。”
说完朝着隔壁努了努嘴儿,林曼笙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顾峰可是搞情报出身的,丁默村派他来,不是没有原因。
临出门前,陆沉舟又从箱子中拿了两根鹅毛出来,一片稳稳当当放在了门把手上,另一片则随着门的关闭掩在了轴承处。
沿着门前的道路走了大概有几百米,一旁的小巷子中传来一阵吱呀声响,两人回头扭头看去,三十斤重的青石辘轳车转动。
泥浆星星点点溅在一旁褪色的“童庆社”匾额之上,驼背的老师傅攥着半截洋铁皮喇叭筒,哑着嗓子喝骂摔坏的泥坯。
沿墙堆着掺了星子瓷石代用土,泛着不自然的灰白,一旁的学徒正蜷在釉缸后调配青料,靛蓝渐渐晕成军服的土黄色......早在三年前,就以收不到云南的苏麻离青了,只能依靠化学颜料兑出斑驳的赭红色。
“老师傅,我想问一下,这里还有没有大型的作坊了?”陆沉舟弯着腰在老师傅耳边大声地说道。
老师傅磕了磕手中的烟袋锅子,长叹一声:“早没有了,从去年开始,隔三差五地飞过来一些铁鸟,大的工厂早就搬迁了,我们老了,干不动了,只能靠着这些小作坊勉强糊口。”
陆沉舟目光扫过,窑屋深处,三丈长的镇窑吞吐着松柴火舌。
两个赤膊汉子踩着浸水的草鞋翻动火照,忽明忽暗映出窑壁上墨写的“誓不与倭奴制瓷”标语。
忽然,一名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女学生,猫腰钻进了作坊,怀里的《救亡日报》裹着新刻的抗日纹样石膏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