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风吹花别离
1995年秋天,医院病房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浓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陆淮安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右腿上缠着厚厚的石膏,钝痛如影随形,每一次抽痛都像一把钝刀,拉扯着他的神经,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坠楼时那呼啸而过的风,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一并卷走。窗外的树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偶尔有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划过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就像他此刻破碎又无助的心情。
邻居程叔每天准时送来鸡汤,那温热的瓷碗磕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又略显沉闷的轻响。伴随着这声响的,总是一个穿着鹅黄毛衣的姑娘——程穗禾。她身形轻盈,像一只灵动的小鹿,每次走进病房,都仿佛能给这压抑的空间带来一丝别样的生气。她总会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手里拿着一本《飞鸟集》,身旁放着一小堆洗净的银杏叶。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将银杏叶一片一片夹进去,动作轻柔而专注,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轻声说道:“淮安哥,等你腿好了,我们去看栖霞山的枫叶吧,听说那里漫山遍野的枫叶红起来,就像天边的火烧云一样漂亮。”
程穗禾的眼睛宛如浸在晨露里的黑葡萄,纯净而明亮,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每次望向陆淮安时,都带着无尽的关切与期待。每日黄昏时分,阳光变得柔和而温暖,像一层金色的薄纱洒在医院的走廊上。穗禾总会准时出现,她费力地将轮椅推到陆淮安的床边,小心翼翼地扶他起身,再慢慢将他安置在轮椅上。推着轮椅在医院的走廊里穿梭时,她的发丝随着步伐轻轻飘动,偶尔有几缕碎发扫过陆淮安的脸颊,带来一丝痒痒的触感,他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康复训练的过程艰难而漫长,每一次尝试站立,每一次挪动受伤的右腿,都让陆淮安疼得冷汗直冒。但穗禾始终在一旁耐心地鼓励他,她甜美的声音如同春日里的暖阳,给予他坚持下去的力量。当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走廊尽头那株野蔷薇时,夕阳的余晖正好洒在他们身上,穗禾鬓角的碎发轻轻扫过他发烫的耳垂,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然而,每当夜晚来临,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石膏摩擦床单发出的窸窣声。陆淮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总会想起程叔在巷口的叹气声,那声音仿佛带着无尽的忧虑和无奈。“穗禾该考美院的,偏要留在本地……”这句话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里。他明白,穗禾为了照顾他,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放弃了去外面更广阔的世界追求艺术的机会。他的内心充满了愧疚与自责,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沉重的枷锁,束缚住了穗禾自由飞翔的翅膀。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光悄然流逝。到了2005年除夕,雪夜如同一幅静谧而又冰冷的画卷,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陆淮安坐在昏暗的出租屋里,看着窗外的雪景,心中五味杂陈。他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在康复路上的艰难跋涉,想到穗禾始终如一的陪伴,更想到自己给穗禾带来的种种阻碍。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自私地拖累她了,必须要做出改变。
他拿出存了五年的复健奖金,那是他用无数个日夜的努力和汗水换来的。他紧紧攥着这笔钱,来到程家门前。他在门口伫立了许久,心中满是不舍与眷恋,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将钱塞进程家门缝。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在冰冷的脸颊上划出一道道泪痕。他来到火车站,踏上了远行的列车。火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铁轨,发出有节奏的轰鸣,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他坐在车窗边,抚摸着左膝手术留下的疤痕,那是他曾经伤痛的见证,也是他心中永远的遗憾。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月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程穗禾气喘吁吁地跑来,她的红围巾在风中肆意飘动,宛如一只血色的蝴蝶,凄美而又动人。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与不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跑到车窗边,将一片银杏叶从车窗缝隙中递进来,掌心的银杏叶脉络里似乎还凝着她眼泪的温度。陆淮安颤抖着接过银杏叶,手指触碰到穗禾的那一刻,他的心猛地一颤。穗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二十年后,八抬大轿来娶你。”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进了陆淮安的心里,在他灰暗的世界里种下了一丝希望的光芒。火车渐行渐远,陆淮安望着窗外渐渐模糊的穗禾的身影,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变得更好,二十年后,一定要带着八抬大轿回来,娶她为妻。
二十年有太多的变化了,也不知曾经的少年会怎么面对那位少女。是迎来了八台大轿,还是物是人非呢?时间是最不讲道理的,20年足够他们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