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见他身
自那日后，烛阴把她留在了花海。
或许是烛阴认为我喜欢这儿......萤烛忍不住想。
但是，她现在一点也喜欢不起这片花海。烛阴不在时，洞冥花们仿佛在切切私语一般，声音尖细而鬼魅，在石洞中悠悠的回荡：“我们会死的......会死的......会死的......死的......“
“我们会死的......他把我们带来的......会死的......死的......“
“没有太阳......会死的......死的......“
在嘈嘈杂杂的声音中，萤烛隐隐的听见了什么，她努力侧着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我们会死的......我们会死的......会死的......他也会死的......他会死的......死的......“
萤烛好像听见了，却不真切。
“会死的......他会......死的......我们会死的......“
萤烛的火苗猛地一颤。她缓缓转动烛身，发现声音竟来自脚下一株半开的洞冥花。那花瓣蜷曲如婴儿攥紧的拳头，蕊心渗出暗红色汁液，顺着岩缝滴落时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你说谁？”她以火星在岩面上烙出焦痕。
整片花海突然剧烈摇晃！所有洞冥花同时转向萤烛，花萼裂开狰狞的口器：“他！烛阴！挖鳞剜心的蠢货！带我们离开故土的疯子！”
萤烛的火苗窜成利刃，狠狠劈向最近的花株。被斩断的茎秆却瞬间再生，断口处涌出更多血汁，顷刻间在地面汇成一片猩红沼泽。
“西北没有太阳......我们活不了......”花海发出尖利的齐鸣，“但他更可怜.......必遭天噬......”
再要仔细听，声音戛然而止。萤烛抬头，是烛阴来了。
即使有萤烛的火光照着，烛阴的脸色还是愈发没了血色，隐隐发青。他周身的气息也愈发的寒冽，不禁让萤烛的火苗子抖了一下。
他怎么了？
烛阴坐到萤烛身旁，变回了蛇身，只是这次他化成了小蛇，身体盘圈，将萤烛圈在中间，倒头便睡了。
萤烛盯着他，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她悄悄的调亮了火光。
烛阴的身上有几条又红又深的伤口，还掉了几片蛇鳞，露出皮下粉色的肉......
萤烛看得触目惊心，他怎么了？他怎么了？烛阴怎么了？
可惜她喊不出来。
萤烛想起了洞冥花的话，他会死吗......她好想问问，他会死吗？
然而，烛阴，死是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死是什么？
萤烛催动着自己的火苗，尽可能的温暖他......
第二日，萤烛醒来时，烛阴已经不在洞里。
第三日，第四日......他，没回来......
第七日，第一株洞冥花开始枯萎。
萤烛蜷缩在石洞角落，看着那株曾最妖艳的红花渐渐发黑。花瓣凋零时没有声音，只有细密的黑斑从边缘向内侵蚀，像无数蛆虫在啃食月光。当最后一片花瓣化作灰烬时，岩壁上突然浮现一道血痕——那痕迹蜿蜒如蛇，从洞顶直贯而下，末端凝成一滴漆黑的血珠。
是烛阴的血。
萤烛发疯般扑向血痕，火苗燎过岩壁，试图将血珠卷回体内。然而那血珠甫一触及火焰，便爆出刺目红光，将她整个掀翻在地。剧痛中，她“看见”零碎的画面：
烛阴以蛇尾缠住断裂的天柱，脊骨被雷霆劈得焦黑；
银发神将手持锁链贯穿他的琵琶骨，咒文顺着伤口爬满全身；
他最后望向钟山的方向，唇间溢出的血沫里混着鳞片碎渣......
“回来......”萤烛的火苗缩成惨白的豆焰，在岩面上烙出扭曲的痕迹，“你说过......西北会有太阳......”
第九日，萤烛环顾四周，再无生息，洞冥花尽数凋亡。心下了然：这就是死吗？烛阴，她们死了......
烛阴，烛阴，烛阴，你死了吗？萤烛心里很不舒服，这感觉从未有过，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她想使劲的挪动身体，可她没有手脚。她只能搞笑的忽闪着她的火苗！萤烛第一次这么讨厌、这么厌恶她的躯壳！
她咆哮着：你就是一支没用的蜡烛！没用的蜡烛！不论她多么的痛苦，她的身体都无动于衷！
烛阴，你在哪！
你快回来！我会熄灭的！我真的会熄灭的！
第十日，一切安静的可怕。
萤烛巴巴的望向洞口，她多么希望，下一刻，烛阴就出现了。
该怎么办？她问了自己一万次。
又不知哪里吹来的风，萤烛随风摔倒在地上，她努力想要抬起自己的身体，可惜无能为力。她看着洞口，歪倒的身体已经不能好好的燃烧膏脂，她的烛火变得越来越暗。
失去花海荧光的石洞彻底陷入黑暗，唯有岩壁缝隙渗出腥咸的湿气，像某种巨兽垂涎的唾液。她忽然想起烛阴教她识字的场景——那时他握着她的手，在沙地上划出“死”字：“形灭神散，归于混沌，这便是死。”
可现在她宁愿不懂。
石洞开始震颤，顶部落下簌簌碎石。萤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滚躲避，烛身却被尖锐的岩棱划出一道裂痕。膏脂从伤口汩汩涌出，尚未落地便蒸发成青烟——她在消散。
“不能死......”她拼命催动火苗修补裂痕，焰心却迸出细碎的金星，“烛阴......你说谎......西北根本没有太阳......”
烛阴，我这次真的要熄灭了......
萤烛静静地躺着，等待着“死“的来临。
恍惚间，有银光刺破黑暗。
“不，你不会的......“恍惚间，萤烛听见了烛阴的声音。
这时，萤烛身下的地面开始剧烈的抖动，石洞的墙壁在抖动中裂出一条条纹路，倏忽间，抖动停止了。
“嘭“，钟山外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接着石洞开始摇晃，噼里啪啦的山石顺着开裂的纹路迅速的剥落瓦解，大量的碎石砸了下来......
接着整座钟山自内而外炸裂开来，山石四射，扬起漫天尘土，遮天蔽日。
钟山的震荡，波及百里，数日方休。再看钟山所在之地，只余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