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碎的面具
法医实验室的灯光白得刺眼。我盯着ICP-MS质谱仪屏幕上的数据——238ppm的锆石含量，这个数字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我的太阳穴。DNA报告上的“99.99%匹配“几个字在不断跳动，仿佛在嘲笑我这些年的徒劳。
“林队，您要不要休息一下？“实习生小周递来一杯咖啡。我摇摇头，咖啡的苦味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林悦冰冷的尸体被抬出水面时，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的味道。
监控屏幕上，南木正在翻阅《刑法修正案》。他的每个动作都精准得像钟表指针——72次/分钟的心率，3.2mm的瞳孔直径，7秒一次的翻页间隔。这种可怕的精确让我后背发凉，就像当年发现林悦的日记本里，每隔七天就会出现一次的“南木“这个名字。
审讯室的冷气开得很足。我搓了搓手指，那里的皮肤因为频繁接触证物袋而开始脱皮。
“南先生，4月1日晚上十一点你在哪里？“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干涩。
南木抬起头，嘴角挂着那种令人不适的微笑。他的眼睛黑得像两口深井，让我想起小时候老家那口据说淹死过人的古井。
“在家写作。“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但我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上残留的蓝色粉末——和天台栏杆上发现的颜料完全一致。
小雨的灵魂在我身后剧烈颤抖。她的手指穿过钢化玻璃，在南木面前疯狂挥舞，却连他的一根发丝都碰不到。这个画面让我的胃部一阵绞痛，就像三年前捧着林悦的遗照站在她空荡荡的公寓里时一样。
“为什么要撒谎？“我猛地将手机摔在桌上，屏幕上的裂痕在灯光下像一道闪电，“小区监控显示你当晚去过3栋！“
南木的瞳孔收缩了0.3毫米。这个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我的眼睛，就像当年我没能忽视林悦手腕上那些排列整齐的针眼。
“我记错了。“他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右手小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这是他在新书签售会上紧张时的小动作，“那天确实去给陈老送过论文。“
谎言。3栋唯一的住户陈建国是退休法医，专攻骨骼鉴定。这个巧合让我想起法医办公室里那具编号“LY-17“的骨骼标本——那是林悦生前最后参与鉴定的案子。
“认识林悦吗？“我突然发问。
南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认识。“
我按下录音笔，妹妹的声音在审讯室里炸开：“...南木抄袭我的《春汛》...“录音里的背景音是咖啡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她尸体旁打翻的咖啡杯是同一个。
南木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缝。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抚上右臂内侧——那里有三道平行的抓痕，每道伤痕末端都嵌着0.3克拉的碎钻，和小雨失踪前新做的美甲一模一样。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张婶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甲缝里还嵌着秋梨膏罐的玻璃碴。
“小宝...“她的眼泪砸在物证袋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这个声音让我想起林悦葬礼那天，雨滴打在黑色伞面上的声响。
南木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的表情像是被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嘴唇在轻微颤抖。
张婶哆嗦着掏出一条发黑的银链子：“你小时候总说这个锁扣硌得疼...“链子上的樱花刻痕已经氧化变形，就像被火烧过一样。
“娘...“这个音节从南木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锈迹斑斑的痛楚。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了某种奇怪的混合体——精英作家的优雅语调里，混杂着皖北方言的粗粝。
我的怀表突然停止了震动。表盘上的水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是谁的眼泪。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两个南木在审讯室里重叠——西装革履的作家和满身泥污的男孩。
但真相往往比虚构更残酷。焚化炉里的婴儿衣物，天台栏杆上的蓝色粉末，还有那些被精心计算过的药物剂量...所有这些碎片都在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南木不仅找回了自己的过去，还在用最残忍的方式“纪念“它。
“你相信轮回吗？”我直视南木的眼睛。
“林警官，“南木突然笑了，那个笑容让我想起解剖台上被剖开的心脏，“你妹妹死前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审讯室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十度。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三年前在妹妹葬礼上自己掐出的月牙形疤痕。
监控屏幕上的时间显示03:17，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我的记忆：林悦的遗书上，最后一行的书写时间正是03:17；小雨失踪那晚，电梯监控最后拍到她的时间也是03:17；而现在，南木手腕上的表，永远停在了03:17。
这个发现让我的血液几乎凝固。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所有的巧合——它们不是随机散布的碎片，而是被人精心摆放的拼图。而拼图的最后一块，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的口袋里：那枚从焚化炉灰烬中找到的，刻着“LY“字母的纽扣。
“游戏结束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终于看清了这个扭曲的真相，“张小宝。“
03:17分，审讯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
南木——不，现在应该叫他张小宝了——嘴角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我看着他瞳孔中那个精心构筑的精英人设正在分崩离析，就像三年前林悦公寓里那面被她砸碎的穿衣镜。
“你妹妹死前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刀，缓慢地锯开我的理智。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摸向配枪，却触到了口袋里那枚刻着“LY“的纽扣。金属的冰凉触感让我想起法医办公室里林悦冰冷的指尖。
“林队！“小周突然冲进来，手里举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3栋电梯井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报告上的数据在我眼前跳动：在电梯井底部提取的组织样本中，检测到小雨的线粒体DNA与大量β-谷甾醇残留。这个发现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β-谷甾醇是帕罗西汀的主要代谢产物，而南木书房抽屉里正好少了一整板帕罗西汀。
“焚化炉灰样里还发现了这个。“小周递过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片烧焦的布料残片，隐约可见淡粉色花纹——和小雨失踪当天穿的睡裙一模一样。
张小宝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带着潮湿的霉味和铁锈的气息：“林警官，你知道人为什么要保留童年时的玩具吗？“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桌上的银锁链，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头发。这个画面让我想起监控录像里，他在小雨失踪当晚也做过同样的动作——当时他正站在3栋电梯里，右手摩挲着某个藏在口袋里的东西。
“因为那是我们唯一真实的模样。“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光芒，“就像这个。“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微型录音笔，按下播放键。录音里传来小雨惊恐的尖叫：“南木！你干什么？！放开我！“接着是一阵杂乱的碰撞声，最后归于寂静。
这个声音像电流般击中我的脊椎。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小雨的灵魂在我身边剧烈闪烁，她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静，林警官。“张小宝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你想知道林悦最后说了什么吗？“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怀表在口袋里突然变得滚烫，烫得我大腿肌肉一阵痉挛。
“'哥哥，你看，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他模仿着林悦的语气，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你送她的怀表呢。“
这个画面像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三年前那个雨夜，当我冲进林悦的公寓时，她的右手确实紧紧攥着什么。但法医报告上只写着“右手呈握拳状“，没有任何关于怀表的记录。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张小宝没有回答。他慢慢解开衬衫袖扣，露出手腕内侧密密麻麻的针眼。这些针眼排列成一个奇怪的图案，在灯光下像是一串密码。
“十七年。“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针眼，“我给自己注射了十七年的记忆。张婶的秋梨膏里，我放了能让人忘记痛苦的药。“他突然转向张婶，眼神变得异常清明，“娘，你还记得那年夏天，我发高烧时你唱的歌谣吗？“
张婶的眼泪突然决堤。她颤抖着哼起一首皖北民谣，调子哀伤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这个声音让张小宝的表情瞬间软化，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真的看到了当年那个被拐卖的男孩。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又恢复了那种令人不适的冷静：“林警官，你知道人为什么要在犯罪后回到现场吗？“
没等我回答，他突然从椅子上暴起，一把抓住张婶的手腕：“因为只有看着自己的杰作，才能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动作太快了，快到监控室里的人都来不及反应。我看着张婶枯瘦的手腕在他掌心里颤抖，突然注意到她手腕内侧也有一个类似的针眼图案——只是更加模糊，像是经过了漫长岁月的冲刷。
“焚化炉里的衣服......“张婶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是你小时候穿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我猛地想起法医报告上的一个细节：林悦尸体旁发现的注射器上，针头间距与张小宝手腕上的针眼完全吻合。
“你复制了当年的拐卖案。“我的声音在颤抖，“但不是为了找回记忆，而是为了......“
“为了记住。“张小宝打断我，眼神狂热，“那些警察，那些记者，他们只关心被拐卖的孩子有多可怜。但没人问过，那个孩子在黑暗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松开张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里整齐排列着三样东西：一片淡粉色美甲，一绺长发，还有一枚沾着血迹的戒指。
小雨的灵魂突然发出无声的尖叫——那是她二十五岁生日时，南木送给她的礼物。
“第一个是林悦，她太聪明了，发现了我书房的秘密。“张小宝的声音像在讲述一个童话故事，“第二个是小雨，她不该动我的笔记本。“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绺长发，“至于第三个......“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陈法医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手里举着一份刚出来的检测报告：“林队！焚化炉里的骨骼残骸检测结果出来了！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张小宝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欢快：“是我的！那些骨头是我的！我花了十七年时间，一点一点替换掉张小宝的每一部分，就像忒修斯的船......“
这个比喻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忒修斯之船——一个古老的哲学悖论：如果一艘船的所有部件都被替换过，它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张小宝——或者说，这个顶着南木名字的怪物——正在用同样的问题折磨自己：当他用药物、谎言和谋杀一点点抹去张小宝的痕迹时，他还是当年那个被拐卖的孩子吗？
“游戏该结束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怀表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表盖内侧的六芒星刻痕正在发烫——这是林悦在警告我。
但已经太迟了。
张小宝突然掏出一支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的颈部。药物的作用几乎是瞬间的——他的瞳孔迅速扩大，嘴角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他说......“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的身体缓缓滑落，像一具被剪断线的木偶。在倒地前的最后一刻，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在说一个词。
根据唇语专家的解读，那个词是“哥哥“。
这个发现让我如坠冰窟。因为就在张小宝倒下的同时，怀表突然停止了震动。我掏出来查看时，发现表盖内侧多了一行小字：
“给最爱的小逸，生日快乐。——LY“
这行字的笔迹我很熟悉——是林悦的。但问题是，这块怀表是我在林悦死后才收到的，寄件人署名是“一个仰慕者“。
审讯室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我看着张小宝逐渐冰冷的尸体，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而我和小雨、张婶，甚至林悦，甚至连张小宝，都只是这个扭曲游戏里的棋子。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随着张小宝的死亡而结束了。
监控屏幕上的时间依然定格在03:17，这个数字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在黑暗中静静流淌着鲜血。
一切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