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商周水运和航海活动
商朝疆域辽阔,“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16]商取代夏为天下大宗,东到渤海、黄海及东海北部,西到今陕西,西南达到今日之四川,南及湖北、湖南江西,北到今内蒙古,东北到辽东,皆商及其属国势力范围。
商重视商业,长于水运,后期尤其如此。盘庚最后迁都于洹水南岸的北蒙(今安阳殷墟所在小屯)后称殷。坐落在洹水南岸的殷墟,是中国历史上有确切指定位置的较早都城。当年殷都的宫殿区沿洹河而建,这里地势高,近水源。截至1982年,考古发现宫殿遗址56座,分布在南北长约280米、东西宽约150米的范围内。村西约200米处有一条晚商的壕沟,宽7—12米、深5—10米,与紧邻的洹水弯曲部分构成一个环形的防御设施。它既是保卫殷都宫殿区的“护城河”,又是当时殷都对外通航的水道,黄河来船可以通过洹河至此停泊。这一水利条件是当时建都殷墟的重要因素。至殷商末年,这里已是宫城建筑林立,商业繁荣发达。“《六韬》曰:武王伐殷,得二丈夫而问之曰,殷国将亡,亦有妖灾乎?其一人对曰,殷君善治室,大者百里,中有九市。”[17]说纣王所建宫城墙围百里,今人一听肯定以为有夸张,但实为实录。《尚史》卷4引《帝王世纪》曰:“自盘庚徙殷至纣,更不徙都。纣时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邱,皆为离宫别馆。”[18]殷末所建宫城有九市,足见其重视商业。今人考证:甲骨卜辞有“易贝”“取贝”“囚贝”的记载,铜器铭文中还有“赏贝”的记事。甲骨文、金文中“买”“贮”“宝”等字都从贝字立意,说明贝在当时普遍充当商品交换的一般等价物,商代具备商业运营条件。
从甲骨文和金文的研究结果来看,商代的水运是非常发达的,当时水上交通已普遍使用木板船,甲骨文有“舟”字30多个,字形很像数块木板拼成的船;驱动力来源于帆和桨,甲骨文有近30个“凡”字,字形像受风之状;甲骨文有“方”字近300个,方即方舟,并两舟为一,水上行进更稳;甲骨文的“般”字,字形像一人持桨转动船只,相当于后代的舵。船只制造技术的进步,使商王武丁在征伐方国部落中如鱼得水,“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19]荆蛮水网沼泽地带,没有舟船、水师之助深入其国是不可想象的。
当代有学者认定殷商已经具备航海能力。赵全鹏根据“现代考古人员在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的器物中发现有海螺、鲸骨、海贝等海洋物品”,断定殷商“中原地区对包括南海在内的海洋物产消费已经形成习尚”[20]。这一结论告诉今人,不仅东南沿海有水运能力向殷都运海产品,而且沿海居民为获取这些海产品出海有船只,驾船有能力。房仲甫、李二和甚至根据“郑州和殷墟出土了海产的鲟鱼、鲻鱼、鲸鱼、海蚌、海贝等遗骨和遗物”,断定“当时其航海能力之强。捕鲸是在远海进行的,如无大船和相应的驾驶技术,是难以成功的”[21]。殷商海运,于典籍也不为无稽。姜尚《六韬》载:“文王囚于羑里,散宜生得大贝,如车渠,献纣。”[22]宋人沈括解说:“海物有车渠,蛤属也。大者如箕,背有渠垄如蚶殻,故以为器,致如白玉,生南海。”[23]南海之物,簸箕大小,商末由南海辗转万里运到周地,有水运支持散宜生才能取南海之珍品献纣,换得文王生还。
商周兴亡之际,不愿称臣于周的殷商遗民,正是凭借其世代积累的海洋知识和航海技能,进行艰难的海外大迁徙而到达北美,成为印第安人的。现代海洋学认定,北太平洋存在副热带环流又称黑潮及同向季风。它们可以将人船毫不费力地从亚洲东海岸送到北美西海岸。殷遗民利用已有木板船、帆、舵,乘着顺向海流和季风一路漂流到了北美。目前,国际史学界有人研究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前古人“横跨太平洋之谜”,其关注点之一即中国商朝和墨西哥奥尔麦克、秘鲁查比因文明祭祀仪式和祭品相似,认为“向东方航海的亚洲人民,可能对新大陆的文化作出若干贡献”[24]。其也包括殷商遗民的黑潮迁徙。
周人有倚重水运传统。《大雅·大明》写文王迎娶大姒,在渭河上联舟为浮桥:“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25]武王伐纣时,周已积聚相当规模的水运力量,“师行,师尚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遂至盟津。”[26]伐纣大军及其后勤保障依赖舟楫渡河。
西周开国后,在中央专门设置管理舟船的官吏——苍兕、舟牧,以加强对造船业的领导。同时规定“天子造舟,诸侯维舟,大夫方舟,士特舟。……造舟为梁,文王所制,而周世遂以为天子之礼也”。《尔雅》注释曰:“造舟,比船为桥;维舟,维连四船;方舟,并两船;特舟,单船。”[27]把统治阶级用船规格按等级差别列出,其中造舟略等于连船为浮桥,只有周王才能使用;诸侯过河,只能维系四船而渡;大夫过河可并两船为舫而行;士渡河则单舟。注重水行前检查船只,“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备具于天子焉。天子始乘舟,荐鲔于寝庙,乃为麦祈实”。[28]可见周天子水上出行的慎重其事。
古文字研究成果表明,甲骨文中只有“舟”字,“船”字始见于西周钟鼎文。“古代的舟和船是具有不同的含义的,舟是用于江河两岸的摆渡工具,而船则是沿岸上下的航行工具。”[29]可能殷船多用于两岸摆渡,周船多用于远行。
西周都关中,其势力扩张以黄河为主轴,以其他江河为辐条,向东、向南和向东北呈扇面推进。在黄河尾闾封建燕国,循济水封建齐国和鲁国,沿颍水、汝水封建陈国、蔡国和许国,沿汉水封建楚国和汉上诸姬,沿汾水封建晋国。
其后对分裂势力用兵注重发挥水运优势,周公平定三监之叛依托黄河进兵,召公平定淮夷作乱、周昭王征荆楚则靠汉水运兵制胜,“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30]舟船由汉中取汉水入长江,败东夷服南蛮。
关中是当时农业高产区,周人不事挥霍,无须运关东之粟,故无漕运。进入东周,秦晋之间著名的“泛舟之役”,开周代侯国间漕运先声。鲁僖公十三年:“秦输晋,自渭、雍逆流至汾、绛。”秦船从都城雍行渭水入黄河是顺水行船,过黄河入汾水是逆水。事情起因是晋国发生饥荒,向秦国提出救济请求,“秦于是乎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雍,秦国都;绛,晋国都。命之曰汎舟之役”。[31]秦国都城雍临渭水,晋国都城绛临汾水。渭水经雍东流,至弘农华阴县入河;汾水经绛西流,至汾阴县入河。这是利用自然河流的漕运。
西周维持着基本的航海活动,“《周书》曰:周成王时,于越献舟”。[32]周成王时江淮间不通航,越人要驾船至东都,只能绕道东海,入济或入河逆河而上,说明当时河、海通航。东汉王充有言:“周时天下太平,越裳献白雉,倭人贡鬯草。”[33]可见越人海道贡献方物相当经常,至于倭人贡献方物,很可能是周人先行至倭,导引倭人来周,可见周代东洋航线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