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在书前的话
王宇信
自1899年甲骨文被发现以后,经过几代海内外学者默默地守护和“上穷碧落”地追求,在“衣带渐宽终不悔”孜孜探索中,甘于“冥行长夜”的冷清寂寞。他们在“乍睹晨星”般的发现中,享受着“灯火阑珊”的快乐,终于使120年来的甲骨学绝学不绝,冷门不冷,并与现代科学技术发展同步,成为一门举世瞩目的国际性学问。甲骨学在经历了其发展道路上的百年辉煌以后,自2000年进入了创造研究再辉煌的新世纪。特别是2016年5月17日在“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座谈会”上,习近平同志强调“要重视发展有重要文化价值和传承意义的绝学、冷门学科”。特别是“一些学科事关文化传承的问题,如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等。要重视这些学科,确保有人做,有传承”的重要讲话,高屋建瓴,把甲骨文置于中华文化传承和发展的民族文化自信和文化复兴的大格局中加以认识,从而使“看上去同现实距离较远”的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学者深受鼓舞,以更饱满的热情和更新的规模,纷纷投入了政府推动下的甲骨研究全面深入发展与弘扬新阶段的研究热潮中,顶层设计的一系列研究课题的提出和开展,将把这一新阶段打造得更加靓丽辉煌。
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培养起来的一名老甲骨文研究者,笔者曾有幸以参加《甲骨学一百年》《甲骨文合集释文》和《甲骨学通论》(增订本)等著作的研究,送走了辉煌的甲骨文发现100周年纪念,并能参与甲骨学研究新世纪的开局巨献《商代史(11卷)》(2008年)及其后《新中国甲骨学六十年》(2013年)等项目的研究,为新一百年甲骨学研究的再辉煌,继续做着我力所能及的研究工作。虽然我现已属耄耋之年,但又有幸参与了甲骨研究新阶段的顶层设计研究项目,并又感受到了自己终生追求的中华国粹甲骨文,被列入“世界记忆名录”的激动和自豪。在2019年甲骨文发现120年到来的日子里,我又将以拙著《甲骨学发展120年》,作为我又有幸参与这一隆重纪念活动的献礼。
有朋友问我,你的《甲骨学发展120年》(以下简称《发展120年》),和此前出版的《甲骨学一百年》(以下简称《100年》)和《新中国甲骨学六十年》(以下简称《60年》)等同类著作,在内容和体例方面有什么不同么?我的回答是,不同是有的!
首先,就是二者涉及的时间段不同。《发展120年》的涉及时间,涵盖了《100年》及《60年》等,并一直延续到2016年10月28日以后,以中国文字博物馆在《光明日报》上刊出的甲骨文字优秀释读成果“奖励公告”为标志,开启的政府推动下的甲骨文研究全面深入发展与弘扬新阶段。由于《发展120年》与此前出版的《100年》及《60年》等同类著作包含时间段的不同,因而有关甲骨学发展的内容和信息量要丰富了许多。特别是甲骨文研究国际学术交流的加强,以前诸书都不可能有专篇叙述。也就是在这一新阶段,甲骨文这一中华传统文化精华走出了国门,成为中国人民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国际文化交流使者,从而改变了近代中国甲骨文是帝国主义分子觊觎、劫掠的对象和结束了任其宰割的俎上之脔的屈辱历史;此外,迄至目前,各种甲骨学通论性著作和学术史都不曾给以足够注意的甲骨文书法艺术,《发展120年》给予了特别关注。应该说,甲骨文书法对普及学者释读甲骨文字的新成果,并使更多的人民大众识知甲骨文、感受甲骨文的文化魅力很有意义。可以说,甲骨文研究这一“阳春白雪”,正是通过甲骨文书法这一艺术形式,才走进人民大众之中,从而使更多的人民群众喜爱甲骨文,普及了甲骨文的知识和增强社会认同感。鉴于此,本书介绍了引领甲骨书法艺术发展方向的重要学术会议和对提高甲骨文书法艺术有重要参考价值的几部著作。不被甲骨学研究主流看好的甲骨文书法艺术,本书将其列入大雅之堂,以期引起学术界对甲骨文书法艺术的重视。不仅如此,本书还对“新阶段”到来之前进行了追述,即甲骨学者在新世纪初所做的努力和所取得的成就,并凝心聚力谋发展,未雨绸缪,为研究进入顶层设计的“新阶段”研究做好了资料和人才的充分准备。如此等等,在《100年》或《60年》一类著作中,是不可谈及的。
其次,新著《发展120年》与已出版的《100年》《60年》等类著作,虽然在内容上都涉及了“甲骨学”和百年来甲骨学的发展,但二书对“发展”的内容和侧重点是不尽相同的。《发展120年》的内容侧重甲骨文研究不同阶段的发展过程,即120年来研究所经历的发展历程和所取得的成绩。而这些成绩是体现在不同阶段的甲骨文发现、著录、甲骨学研究、殷商史和考古学研究等不同领域的研究所取得的成果上。而这些成果承上启下,推动了甲骨文研究动态的由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的前进,而甲骨学发展各阶段的总集成,就是百年来的甲骨学史;《100年》和《60年》等同类总结综述性著作,则侧重研究发展不同阶段所取得的标志性成果,及取得这些成果的探索过程和成果的重大价值所在,从而使研究者从中得到启示、借鉴和在研究中参考、应用,但对整个甲骨学发展史来说,是跳跃式的片断阐述而缺乏系统全面的介绍。因此也可以说,《100年》等总结综述性著作,是发展史长河所取得重大成果的“特写”;而《发展120年》,则是甲骨学发展史“全景式”的记录与追踪。
再次,正是本书定名为《发展120年》,因而在已经出版的《100年》《60年》等总结综述性著作中,所不便叙述的甲骨学发展的一些具体过程,或不够叙述“规格”入书的一些内容,可以从叙述“发展”过程的需要出发,在本书中较为详备地加以追述;或作为重大阶段性成果的补苴,把一些过程写入书中,从而把“规格”衬托得更为凸显。诸如《100年》在叙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中央研究院发掘殷墟甲骨文时,只在组成“第三节殷墟考古发掘出土的甲骨文”目下三个小分节之“一、考古发掘与甲骨文的成批出土”中有简略介绍。虽然此节文字不多,但涉及内容颇广。在本小分节中,从北宋金石学谈起,再谈到董作宾受命去安阳调查殷墟甲骨文埋藏情形;由决定发掘殷墟,再谈到十五次大规模发掘甲骨文及出土总片数,可谓上下近千年来面面俱到,却面面实际上该到的不到。又如《60年》也只用一节“《甲》《乙》——科学发掘甲骨文总集”和另一节“YH127坑甲骨发现的重大学术意义”就一带而过了。而《发展120年》所叙述的当年15次发掘殷墟时,每次发掘的时间、人员和收获,以及发掘过程中发生的一些意外事件等,在《100年》和《60年》等类著作中是根本无暇涉及的。特别是在抗战期间,史语所的甲骨学家如何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坚持研究,守护和传承了中华文脉的丰富、生动的历史内容,《100年》等书是付诸阙如了。而《发展120年》则有广阔的空间,得以对发掘初期,“中研院”与河南当局关于殷墟发掘权之争加以追述。又如著名的YH127坑甲骨重大发现背后整体搬迁的曲折过程、“室内发掘”的考古创新等值得记述回忆。不仅如此,还对该坑甲骨的“散佚”社会之谜进行的追踪等,从而体现了甲骨学史的完整性,也增强了本书的资料性、趣味性和可读性;又如在《100年》《60年》等同类著作中不便用专设篇章,集中谈殷墟15次发掘的指导者“四大导师”和发掘的参加者“考古十兄弟”的贡献及所走的不同人生道路等,在拙著《发展120年》中,就可以从甲骨学发展史创造者的角度,在“第二章 120年来甲骨文的发现和发掘”的“五甲骨文‘科学发掘’时期(1928—1937年)”给以相当篇幅进行追溯。特别是在抗战期间,史语所的学者从南京到长沙、昆明、宜宾的不断搬迁,在居无定所的极端困难条件下,仍然坚持着研究著述,即本书219页“八千里路云和月,辗转迁徙保文脉”所叙述的内容。这在《100年》和《60年》等书中,是不可用如此篇幅从细节上进行叙述的。因而《发展120年》,从细节上丰富了甲骨学发展史的曲折性。当年前辈学者亲身经历的鲜活事件,在今天就成了我们可借鉴的历史。而前辈留下的记录文字,就成了今天研究甲骨学史的珍贵史料。
其四,120年来甲骨学研究之所以取得大发展,是几代大师坚持对甲骨文的守护、追求和对甲骨学研究不断开拓、创新,耗尽心力和辛勤笔耕所取得的。他们的著作和治学经验,也和甲骨文一样,成为值得我们继承和弘扬的宝贵文化财富。本书特设“120年来甲骨学发展史上有贡献的甲骨学家”专章,集中展示了创造甲骨学120年发展史的甲骨学家的风采。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缅怀、致敬为甲骨学研究做出贡献的学者,寄希望于群星灿烂的研究新秀,显示了甲骨学研究事业的兴旺发达和代有传人的雄厚潜力。这一堪称“全家福”式的甲骨学“六世同堂”的大合影式专章的设置,在此前出版的《100年》《60年》等同类著作中是没有的。
其五,当今的甲骨学已成为一门国际性学问。操着不同语言的各国学者,在世界文化遗产甲骨文面前有了共同的语言。在甲骨文故乡安阳成立的中国殷商文化学会,历年来在河南安阳、郑州、洛阳、偃师,在北京房山琉璃河、平谷,在河北邢台,在四川广汉三星堆、成都金沙,在江西南昌,在山东烟台福山、淄博高青等地召开过多次国际学术会议并出版了“夏商周文明研究”系列论文集11部,代表了甲骨文研究的最新水平和引领了甲骨学的发展方向。与此同时,甲骨文从封锁严密的仓库中走出来,在举办的有关展览上重见天日并接触了人民群众的地气。山东烟台市福山区王懿荣纪念馆成功打造了全国唯一的“甲骨学发展史馆”,而国家典籍博物馆在北京先后举办了《殷契重光——国家图书馆藏甲骨文精品展》和《甲骨文记忆展》等,把甲骨文研究成果大众化、普及化,使秘藏不露的甲骨实物走近人民大众,并使人民大众得见神秘甲骨文的真面目,近距离认知和感受国之瑰宝甲骨文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加深理解和认识学者的研究及其成果的价值。广大群众在休闲和怡情养志中,受到中华传统文化的熏陶和教益,从而焕发出甲骨文的时代价值。不仅如此,甲骨文实物和甲骨文书法还走出国门,分别走进了联合国总部和南美洲墨西哥的阿卡普尔科市和大洋洲的澳大利亚悉尼市,从而使更多的各国人民,赞叹世界文化遗产甲骨文对人类文明进程做出的巨大贡献。让刻在甲骨上的文字“活”起来的大好形势,是以往一直作为“小众”的冷门甲骨学科所不敢想象的,也是此前的《100年》《60年》等著作中所没有的景象。
我感到十分幸运的是,在有幸参加了二十多年前的甲骨学一百年纪念盛典之后,又能以拙著《甲骨学发展120年》为献礼,参加甲骨文发现120周年隆重纪念活动。我非常感谢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主席团,在我自2003年退休十年之后,又批准我这一研究课题进入创新工程,从而使我有了向120周年纪念活动献礼的可能;我也感谢教育部语信司“甲骨文等古文字研究与应用专项”对此书出版的支持。我还应感谢杜占元先生,他慨先在故宫博物院“甲骨文成功入选‘世界记忆名录’发布会”上(2017年12月26日),代表教育部所做的大会发言讲稿,作为本书的“代序”发表,从而使广大国人记住我们的中华瑰宝甲骨文,进一步提升为世界遗产的这一值得自豪和欢庆的时刻!
王宇信
2019年2月18日凌晨
清稿于方庄芳古园“入帘青小庐”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