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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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泯恩仇

毕业,是学生阶段最神奇的节点,那些羞于启齿的嗔痴爱恨几乎都能在毕业季大大方方拿出来做个了断,像一针灸中了久堵不疏的脉络,通则不痛。

向虞和庞望那纠结五年的穴就是在1993年的6月被点开的。

向虞、肖宁分配进附院上班,庞望、虞之舟留校读研,中医系的散伙饭上,半醉的向虞望向远处,那边一桌十个人,九个酩酊大醉,唯独庞望滴酒未沾,但他显然对毕业聚餐是有兴趣的,那些推杯问盏称兄道弟他看得是津津有味,但他就是不融进去,只兀自吃菜,多么具象的世人皆醉我独醒,向虞不爽,摇摇晃晃到庞望身边坐下,喷着酒气说:“有一句话我憋了五年……”

“继续憋着吧。”庞望一句话噎住向虞,停了筷子准备离席。

向虞一把抓他回来,生气:“假正经,你当女生面谦谦君子,咱俩一独处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忍你五年了……该死的医学,干嘛念五年?”

“所以你选择先上班,躲着我?”庞望露出得意之色。

“脑子坏掉了,我躲你干什么?我去年就打听了,附院新楼今年交工,老楼有空房腾给新人,这届入职最好命,一上班就能有房,小是小,但够我和舟舟结婚用了。”

向虞说前半句的时候庞望还想怼他是个利益至上的投机分子,可后半句却让他瞪大双眼:“一毕业就结婚?这么快?可舟舟还要上学啊。”

向虞伸出五指:“五年还快吗?我又不是你,人老慢慢来,但是我真谢谢你又清高又能忍,一拉不下脸追喜欢的人,二能忍住对手在你眼皮底下溜达五年。”

“你……”庞望吃惊,可缓了缓他却笑了,“向虞,你这个人金运太过,刚硬却易折,是外强中干之相,你喝多了金旺过燥急功近利,容易失去判断力。”

“你别神神叨叨。”向虞心里发虚。

庞望笑得更厉害了,他说:“你对我有敌意我了解,但你的水平还了解不了我,所以五年来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烦你什么。”

向虞迟疑,是的,庞望深谙天人相应的节律,时时刻刻注意生活中的平衡,多者泄之,缺者补之,他很少动怒,也很少狂喜,他自诩是情绪的主人。

见向虞露怯,庞望坦诚道:“你要离校了,我就实话实说,其实比起喜欢虞之舟我更羡慕你。向虞,你长得好是天命,性格好是地命,这两样见仁见智没得说,但你敢想敢做无所顾忌才是我‘心腹大患’。我和你不同,大家都说我知天命不枉动很少做错决定,那是因为我看得见自己身边的‘线’,明知跨出去就会招来祸患谁会傻的飞蛾扑火?但是你会,因为你看不见那条‘线’,可世界是绝对动态的,好坏互换,优劣相生,所以每当你绝处逢生,你的肆意和过瘾让我羡慕嫉妒,我很难突破,很难。”

向虞眨巴眨巴眼,酒醒了,明明是夏天却感到周身发凉,他问:“搞了半天,你的目标是我?”

庞望看向虞的眼神像看幼儿,虽然按年龄算他才是弟弟,既然说开了,他干脆一吐为快:“虞之舟是讨人喜欢,但对我来说也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我和你不一样,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你那样的冲动,猛烈的爱我不擅长,争抢搏斗更不擅长。”

“那你跟我打架?那天你走火入魔了?”

庞望挑眉,崩溃道:“你挨打不还手吗?我是有自知之明,不是窝囊废!”见向虞被噎得脸红,他又恢复沉静,“总之给你个定心丸,你不在的日子我会帮你家虞之舟挡住狂蜂浪蝶,没办法,人心奇怪且不可控,往往离别的时候最在乎的不是朋友,而是对手。”

向虞斜他一眼,对庞望这个人他真是无语到头了。

毕业季夜幕下的操场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大聚之后围在一起的私密小聚,大家有很多话说,虽然互相不断重复着“常联系”“有事儿喊我一定到”,但每个人都明白,这一别对很多人来说就是永别。

操场外圈的灯光随着时间渐渐变暗,没有过多灯光的干涉,星月光芒穿过人的视线直达心底,向虞搂着虞之舟躺在草坪上,听着身旁阵阵笑声和哭声,那些对未来的畅想和倾诉离别的悲伤让两人更珍惜现有的一切,他们不用因为毕业分隔两地,也不用焦虑突换环境压抑,并且还有足够的精力消耗在莫名其妙的人身上。

“你说他是不是变态?”向虞讲述他和庞望握手言和的事,虽然误会解除了,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种意犹未尽的拖拉和一丝会错意的惭愧,“一拳打到棉花上,有劲儿使不上。”

“那就使在骨科吧,你们那身大力不亏。”虞之舟乐不可支,“庞望比我了解你,不,他了解我们所有人,但他唯独对你最好,知道骨科的关键是靠一把力气,他这不是激你上进吗?”

向虞不置可否,学医除了专业知识扎实,身体也要够扎实,尤其骨科、急诊这种力量型的科室,大五实习挑医院时大家抢着报名最好的医院,在顶尖医院实习一年比一般医院工作三五年顶用,尖端医院的病例、科研、教培能力足以让实践小白快速成长成专业熟手,但好医院有好医院的挑剔条件,挑人绝非只看成绩,对骨科来讲,身体结实能扛力是绝对的先天优势。向虞顺利被挑走,和他一起的全是高壮型男生,当他们轮番抱着病人粗重的大腿复位、几小时不停歇地拼接碎成几十甚至上百块的碎骨、一挺十几小时的手术,他学会了书中从未讲给医生的必要知识:身体素质和对力量的承受力才是王道,毕竟成绩能补,一身牛劲这种天赋补不来。

向虞坐起来,指自己脑袋:“给我扎四神聪长长脑子,我得好好想想庞望说会帮我看好你是真是假,我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曾经每个考试季向虞总让虞之舟给他灸四神聪、百会一类主治神志失调、健忘头痛的穴位,针灸无病不好随便做,但这次虞之舟没有拒绝,她知道向虞是个念旧的人,在学校亲手为他施针是最后一次了。虞之舟下手轻,穴位探的也浅,把向虞的脖颈搭在自己腿上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像过去一样。

夜色随着时间愈发黛黑,操场的灯光也渐渐暗下来,毕业生们成群结队地离开,空气只剩安静的味道,向虞半眯眼睛躺在草坪上看那星空汇成的长河,以及璀璨之下更灿烂的女孩儿,此时的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

“你不可以和新来的莺莺燕燕小学弟眉来眼去。”向虞说,却感到额头一紧,虞之舟的手指暗暗使力。

“你还不能和漂亮护士、漂亮女病人闲聊超过三句呢。”虞之舟赌气似的。

“我本来也不爱聊闲话。”向虞觉着嗔怒的虞之舟可爱极了,于是叮嘱,“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寝室,天黑危险,导师让加班你也不加,危险的路不要走,危险的事不要做,放着等我来。”

虞之舟的手劲儿又轻下来,也叮咛他:“你大夜找机会休息,听说上了班人就会断崖变老,体力会衰退,你不会一直精力充沛,少打球多睡觉,等休假我给你调理。”

向虞笑得安心,牵挂却不停:“没我在身边你别跟人起冲突,别什么都大胆冲,你这个人好处是开朗,不好是太开朗,世界不用你拯救,一个人的时候要胆小一点点。”

虞之舟手下的动作停住,声音灌了泪似的:“你别光吃肉不吃菜,但是你也别舍不得吃肉,你大方一些,别为了结婚什么钱都攒,你……烦人,离得又不远,干什么搞得像分手似的,想见就见,想回来就回来啊!”

哭声乍起,向虞忙抱住虞之舟,明明她就在怀里可他已经开始了想念,这五年他们连实习都在同一所医院同一栋楼,谁也无法想象每天缺少了彼此的三顿饭该怎么吃,没了每晚彼此道晚安怎么睡踏实——他们从未分开过。

“我们结婚吧?”虞之舟突然说,“别等了,我等不了。”

向虞的眼里进了星光,一瞬间好像回到那堂讲着他听不懂的运气学的阶梯教室,他的前面坐着个看似娇弱,却大提害羞问题,毫不在意别人眼光的女侠。

“可是房子还没……”

“总会有的,早晚而已,你就说愿不愿意吧!”虞之舟捧着满脑袋还扎着针的向虞问,“我在跟你求婚哎,向虞,你同不同意?”

“儿戏!你妈妈绝对骂我们儿戏,但是……当然要结婚啊,求之不得,我也等不了了!”操场的灯光熄灭,跨越午夜的星河和稚嫩的深吻交相辉映。

第二天,素来不缺传说的中医学院有了新演绎:毕业季感天动地,药圃里吸收日月精华的植物都成了精,有人看见一颗仙人球和女生午夜拥吻。